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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五十 ...

  •   山雨欲来风满楼,古政书房外花圃里被风吹落的残枝败叶堆了半墙高。花圃里再也不是散发出泥土清香的味道,而是零落成泥的腐土味儿。老安唤来几个老婆子在花圃里倒腾半天,那味儿才堪堪消淡了些。
      古政正坐立不安的等着消息,老安手里拿着封信,火急火燎的往古政书房赶。古政拆开来,执剑的手难得不稳。
      “痴心妄想!”
      一拳砸在桌案上,连立在桌角的花斛也跟着有些抖,老安正着急的想问,就听见古政说:“他们就差直言不讳的说想要几位殿下的命了。”
      “他们可是想要拿三小姐换?”老安直接道出其中的关键。
      “嗯。”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
      此事竟牵扯至此,信的最后竟大肆胆胆的落下了北狄的图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战场失利,他们想借此威胁陛下,让程军退兵?”老安惊讶出声。
      古茂区区一个兵部尚书之女自然不是一个有利的筹码,大义之下,古政难保不会以一人性命换国家安危。
      他们是在赌。
      赌他们的命,也赌古茂的命。
      战争的生死棋局上,每一个人都是亡命赌徒,行差踏错一步便可能万劫不复。
      古政忙问老安这封信是怎么送来的,老安说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叫花子杵着根棍子,颤巍巍地摸索着把信放到门房边上,等门房听见外面的声响,出去找人时才看见是个瞎的。
      意料之中的事,古政又唤老安去把尹枢庭和姚溱叫来,多个人也好多个主意。
      这方偏僻巷子里,辛朝皱眉看着这贫瘠破落的地方,忍不住问:“你平日就住这种地方?”
      阿五乐呵呵地帮忙收拾吹落在院子里的枯枝,蒙里瞥了一眼坐在小椅子上的辛朝,没好气的说:“哪有你们运气好,我们到这儿时,旁人都排挤我们,幸好在边关那边混得多,勉强算得上半个季国人,初来乍到时这里的人才没起疑心,但还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从边关来的。”
      手里捡拾的枯枝不小心被折断,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这地方”,蒙里用脚点点地,“还是老子自己做活弄来的。我们人多,害怕被人瞧出破绽,只好四处散开,各奔前程。”
      辛朝瞧了蒙里一眼,也没说话,转头看向院里唯一一株孤零零的枯树,枝丫上焦黄色纹路一圈圈满溢,不知见证了多少平凡春秋。
      他叹了口气,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的都不容易。
      他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便让蒙里和阿五在院里忙活,自己则进屋去看看。
      惜怜是被冷醒的。
      她睁开眼,眼前是一处逼仄的小房间。四肢已经冻的没知觉了,身下的床榻很硬,硌的她后背疼,身上似有千斤重,沉沉浮浮像是在望不见岸的江河里游荡。那层单薄的棉被轻飘飘盖在身上,似有若无。
      她知道自己是中了迷药,也没想过挣扎,闭着眼,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辛朝进来时,惜怜纤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一大片阴影当头罩下,她恍惚着睁开眼。辛朝被这单纯直白的眼神看得心慌,竟侧过头,问道:“公主休息的可好?”
      惜怜心里掂量了几分,学着沐承的样子,娇怒道:“你是谁?竟敢这么对本公主?还不快放了我?”
      清甜的音色在迷药的作用下而绵软娇憨,眼尾轻轻一扫,怒气不足,反而透出几分蛊惑的味道。
      辛朝微微一怔,京都的小姑娘怎的都这么娇弱?不过这个胆子好像大一点,竟没有红了眼睛。
      他硬下心肠,悠悠的说道:“公主殿下还得在这里待几天,等风声过了就送您去边关。”他又扫了眼惜怜,见小姑娘手脚都露在外面,鼻尖冻的通红,便俯身过去,准备帮她把棉被盖好。
      不经意间的肌肤相触,两人都明显瑟缩了下。
      辛朝皱了皱眉,语气也不太好,冲着外面就喊:“蒙里,你这儿就只有这些破烂吗?”说着话,他手下动作却没停,将就着这层薄薄的棉絮将惜怜裹好,又自己动手在屋里四处翻找。
      蒙里本不想管,但听见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猛地将刚拾起的枯枝摔在地上,手在身后背了背,骂骂咧咧地走进隔壁屋子,“嘭”的一声摔开门,也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起来。
      阿五不明所以的看着这局面,撇撇嘴,继续拾捡地上的枯枝。
      因现在京都城内还在严查辛朝他们的同伙,人手不够,尹枢庭一时抽不开身,便由姚溱带着府兵去寻古茂。
      城外一处野地。
      野草蔓生,就算是在初冬也没有一丝衰败的痕迹。半人高的野地里掩着条被人踏出来的细细小径,这条小径也不起眼,若只是从旁边经过根本不会发现。因为这不过是半高的野草被人从中间扒开,留下一地深浅不一的脚印,一看就是刚刚被人踩出来的。
      姚溱看过后,心里叹服,这地方确实隐秘,就连他也是得了辛朝的信转了好多弯才寻到这里的。
      顺着小径往里走,尽头处是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牌匾斜斜挂着,结成的蛛网和灰尘湮没了大半,将落未落的吊在空中。灰白的墙垣上爬满开裂的细纹,好几株不知名的野草从缝隙中歪歪扭扭的探出头来,向阳的那面绿的发亮。
      因为背光,庙里供奉的观音像也黑沉一片,阴郁不安的气氛一点点渗进姚溱心里。
      跟在身后的人随着手势一散,在破庙四周警惕的探查,没有发现异常后又重新回到姚溱身后。
      再细细将辛朝给的路线图在心里描摹一遍,姚溱抬腿直接走进破庙。
      走到近处才看清中央供奉的观音像面目和蔼,悲悯的目光遥遥看向远处。端在手中的玉净瓶白里透着灰。观音像上布了一层灰,蛛网牵连着从耳下勾结到肩上。
      姚溱温柔的眸子漠然看着眼前的观音像,所谓的仁慈善意从来没有平等。就算是观音又如何?还不是被权利之巅的人随意摆弄。
      他抵上观音像的立掌,果然摸到在掌心正中有一处微微隆起,他用力一按,左侧地面传来“轰轰”的声响,原本紧贴无缝的地砖竟一板一眼地显出一条暗道来。
      身后的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不再犹豫,姚溱手持火把,一马当先,摸索着下了地道。从外到里,从一间间隔开的小房子里找。他将手里的火束尽力朝前伸,暗黑的地界一寸寸被火光照亮。
      在尽头的一间小房子里,姚溱一眼就看见古茂躺在里面,取下随身带着的匕首,“哐当”一挑,房门上锈迹斑斑的锁形同虚设,一下就开了。
      姚溱一个箭步上前,将古茂揽进怀里。这一刻,接连几日的担忧与思念才如潮水般退了去。原来自己仍然做不到心如止水,可以成全她的幸福,却不容别人伤她分毫。
      检查了一遍,发现古茂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悬起的心又放下一半。将古茂打横抱起,姚溱才发现女孩瘦了,凸起的骨头硌着他的手臂,抱在怀里轻飘飘的。
      脚步不停的抱着古茂走出地牢,又四下里看了一眼,没发现可疑的身影,车夫这才快马加鞭地一路向被南驶去。
      坐进马车,姚溱从怀里掏出一方叠成四方形的手帕,然后一点点擦着古茂额上渗出的汗珠。一放松下来,姚溱才发觉身上涌起的一股股潮热,显然是在后怕。
      这时他才来得及细细打量古茂。
      女孩小巧圆润的脸蛋变得尖了,眼底韵着淡淡的青色,脸色也没之前红润,只一味的苍白。身上还穿着几日前的裙衫,不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襦裙上深一块浅一块不知沾染了什么。裙底被野蛮尖锐的草藤勾扯的破破烂烂,玉足上的绣花鞋也被磨平。
      古茂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他颇为怜惜的一遍遍轻抚古茂的后背,希望能安抚她梦里的恐惧。
      初冬的阳光总会迟到几分,疲惫的爬上山头,再把软绵绵的光芒洒下。透过几扇轻薄的窗柩,悄然斜照在古茂的床畔。
      桃夭院里反常的安静,木莲和沁芳也都还睡在隔壁的小榻上,只剩院子里的小丫鬟们轻手轻脚的做活。
      里间传来一声细小的叮咛,一个丫鬟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走进去,试探着问:“是小姐醒了吗?”
      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动静,小丫鬟准备往回走,却又听见里面传来淅淅索索的衣服摩擦声,她慌忙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古茂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愣愣的盯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斜阳。
      离床榻还有好几步,那丫鬟站定,小心翼翼的问:“小姐是要梳洗吗?”
      张开口想问问沁芳她们的情况,古茂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零星几个从嘴里蹦出来的字眼干涩的像常年枯竭的水井。
      那丫头忙走到临窗的楠木小几前,提起放在上面的茶壶,轻轻将手背贴在上面试温。索性茶壶里的水还是温热的,她翻起覆在桌上的银丝茶盏,倒上一杯后递给古茂。
      古茂瞧这丫鬟头上戴了支秋蝶无笙琪霜簪,耳垂上缀着一点白玉兰翡翠滴,东西都是顶好的,寻常人家只有主子才用得上。古茂看了面熟,细细一想,才记起她是母亲院里的丫鬟,名唤诵兰,便接过茶水,润了润嗓子问道:“沁芳和木莲呢?”
      诵兰接过喝尽的茶盏,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潺潺的水声顺着茶嘴流进光滑的茶盏:“沁芳和木莲姐姐应该还在各自的房里睡着。”
      古茂还盯着那束光发神,听见她轻轻的说话声便转过头来看她。
      “两位姐姐和小姐应该都是中了迷药,不过药量很小,请了大夫,喝了汤药以后,就一直睡着,直到现在小姐才醒过来。
      古茂点点头,眼里逐渐有了焦距。又把她是如何回来的细细问了一遍,诵兰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是姚溱将古茂抱回来的,再后来自己就被尹氏叫过来伺候她了。
      问了几句话,古茂才知道自己竟昏睡了两日。诵兰看古茂刚醒,还有些沉闷,便从外面唤来一个丫头,对古茂说:“小姐,奴婢还要赶着去给夫人报信,就先叫这丫头来伺候你。”
      古茂点点头,让新进来的丫头伺候着换了身衣裳,也跟着去见尹氏和古政了。
      古茂失踪的事也瞒不了尹氏,从广缘寺回来当晚就没见她,古政也不好欺瞒,只得将实情告诉尹氏,幸亏府里留有大夫,尹氏听了消息,当即动了胎气,肚子一阵阵抽疼得厉害。
      一时兵荒马乱。
      众人手忙脚乱的安慰她,忙活了好半天她才活泛不少。但嘴里还是一个劲儿的埋怨古政,又哭又闹的,折腾了大半宿,大夫硬是给开了药才昏昏沉沉眯了会儿。
      诵兰早早将古茂醒了的消息传回榭香院,尹氏坐不住了,本说去,还是刘妈妈劝她少折腾点。肚子里的小少爷刚刚稳住,可不能再出岔子。
      尹氏想想觉得有理,便没再坚持。她大腹便便坐在黄花梨的躺椅上也不安稳,坐一会儿又站起来,频频往院门口张望,手里的帕子也不知被搅了几圈。
      红梅点点,独占鳌头,悄然顺着青灰色的瓦黛伸出院墙,割舍一地芬芳。红梅树下,古茂迎着光,淡紫色的散花水雾百褶裙莹莹坠地,裙摆几只绣刺的飞云遥遥腾空,步履急促,但明显还很虚浮。
      尹氏见古茂过来,含着泪从门口将她迎到内室,未语就泪盈满面。
      古茂也紧紧牵着尹氏的手,泣不成声。她到现在都还后怕,要是真有不测,那尹氏和古政该有多伤心。还有姚溱、表哥他们一向爱护她,肯定也舍不得她出事,还有那个已经保家卫国的少年,要是知道了也一定舍不得。
      刘妈妈见娘俩儿哭成一团,也撇开眼悄悄抹了眼泪。
      古茂深知尹氏现在情绪不能大起大落,便强忍几分,抱着她的手臂摇晃,撒娇道:“娘,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应该高兴才是。”
      “你这小滑头,寺庙后山有什么好玩的?和你二姐待在厢房里不好?偏要出去蹦跶,现在好了,还得等你爹、表哥、姚溱去救你,真真是会惹祸!”
      尹氏刻意板着脸训她,可心里还是疼惜的,舍不得拿重话压她。
      尹氏两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古茂仔仔细细瞧了一遍。不过也就半月光景,她硬是觉着古茂清减不少,圆润的脸颊瘦削了些,下巴尖尖的,面色苍白,颇有些杨柳扶风的感觉。
      娘俩又说了些什么,总之古茂是把尹氏逗笑才离开的。
      尹氏看她浮虚着脚步,纤细的柳腰盈盈不及一握,内里就止不住的心疼。
      古茂想去书房看看古政,尹氏也没拦她,只是嘱咐她要好好养身体,近期不要再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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