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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进了门内,左右两个小仆垂手站着,低眉顺眼的模样很是乖巧。
      盐庄里很安静,空气中流转着淡淡的香味,细细一闻,竟然是檀香,难怪古茂一进门就觉得清心凝神,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四下打量了一番,古茂看见柜台后面坐着一中年男子,一身黑色暗花绸宽边袍,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得体沉稳。他手下不停地拨着算珠,时不时拿起手边的笔,飒飒的在纸上记着。
      整个大堂里除了窃窃的交谈声外就是算珠的拨动声了。
      那柜台后的男子显然看见了古茂,他打眼扫过伙计们手中都有事儿做,便放下手中的事,上前来作了个揖,恭恭敬敬的问道:“不知公子今日来买点什么?”
      他将头微微下垂,尽量不与古茂平视。
      古茂学着他的样子回了礼,语气中颇为不屑:“本公子手里有笔大单子,以你的身份怕是没资格知道,还是叫你家掌柜出来谈吧。”
      刁钻的语气在大堂里显得很是突兀,那男子身形一顿,恭敬如初:“公子有什么生意和我说也是一样的,在下还能做主。”
      古茂高傲的仰着头,故意不看他:“我说了,只和你们的掌柜谈。”
      想必这样的情况经常见,那男子笑笑,从始至终没有半点不耐烦:“既如此,那少爷稍等。”说着,便招呼两个小仆将古茂引到大厅休息的地方,转身掀开帘子朝后面去了。
      须臾,茶盏上方冒起的热气还未散尽,古茂就见那男子从里面出来,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古茂站起身,顺势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抬脚跟了上去。
      后面与铺子连着的是一方庭院:曲折回廊边的廊柱上攀附着几株蜿蜒交错的迎春,淡绿色的嫩叶衬着鲜黄色的花蕊,只一眼就叫人心生欢喜。
      两旁不知名的绿植重重叠叠,穿插在几条石子铺成的甬路边,旁边挖了几条沟渠,清泉漫涌,真有些“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的味道。
      不仅是外面,连里面也做的这样精细,古茂一路看过来,心里又被刺了一下,难怪别人能做到这种地步,果然是有点能耐的。
      转过了几道弯,终于在一座小阁楼前停下,男子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才走。古茂点头道了谢,轻叩门板。直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她才推门而入。
      推门扇动的风,带着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一人端端正正的坐在桌案前,一眼望去,不过一张稀松平常的脸,可是在看向你时,眉眼却十分凌冽。
      在林嗣南面前坐定,拿折扇的手稍稍握紧,古茂心一横,故作镇定的说道:“林掌柜不会怨我不请自来吧?”
      “有生意找上门来,林某只有开门迎客的道理,怎么还会怨公子呢?”林嗣南放下手中的事,不动声色的给摆在古茂面前的茶盏里斟满一杯。
      古茂正心虚呢,倒是没注意他的动作:“林老板果然是爽快人,我手里现有一笔大单子,”说这话时,古茂偷偷拿眼看他,“每月供给一百斗精盐,会先付部分定金,等货到了,剩下的钱一起补齐。”
      一口气说完,古茂还在心底暗自佩服自己没有露馅儿。
      林嗣南原本淡笑的脸顿时僵住,他仔细打量了古茂一眼,脸上的笑竟深了几分:“这位公子,按季国的度量衡来算,五口之家一月对盐的消耗不过一合,一升为十合,一斗为十升,公子一来就要一百斗,还是精盐???”
      他低低笑出了声,“在下应该称您为小姐吧?这么一单生意,果真不是小生意,小姐还是回家跟长辈商量一番,若确有一事,在下接就是了。”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他虽揭穿了古茂,但好歹还是给了个台阶。
      古茂涨红了脸,明显一副被人拆穿的窘迫,她看也不看就端起面前的茶盏,猛灌自己一大口茶,手被茶盏外壁烫得拿不稳:“我、我,这???”,说话支支吾吾,哪里还有刚才的镇定模样。
      “掌柜说得是,我还是先回去问问长辈吧。”说完就落荒而逃。
      林嗣南盯着她逃窜的背影,脸上晦暗不明。他招招手,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黑衣打扮的人,单膝跪地。林嗣南一直望着古茂离开的方向,话里带着狠绝:“速将此事告知殿下。”
      因为这事儿不得不让他谨慎,殿下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女扮男装的人来打探他。慌乱之间,幸好那女子没面前的茶杯其实是殿下的,他还没来得及收拾,人就来了。
      跑出良道盐庄,古茂还心有余悸,她抬头看了眼那几个被日头照着的金灿灿的大字,只觉像恶狼般吓人。最后还是被留在外面的沁芳和木莲搀着,她才战战兢兢上了马车,回去的路上留了个心眼,吩咐车夫在城里多绕一圈,三人才回到尹府。
      深夜城西,季之涣和乔褚正翻身上马,准备操近路赶回京都。刚准备走,面前就被一小厮拦住。
      眼前的路被人拦了,季之涣眉心一拧,似有不悦。来人急忙解释道:“掌柜让公子路上务必小心,咱们可能已经暴露了。”
      小厮说话时,刻意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信,拱手呈给季之涣。
      俯身接过,就着城头微弱的灯光,季之涣一目十行的看完,眉头却越皱越紧,心里沉沉浮浮。来不及细想,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在节前回京都,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挥挥手将那小厮打发后,暂时将此事压下,季之涣和乔褚御马飞奔而去。
      祭拜完先祖后,便要回京了。这几日,尹氏少不了多嘱咐古茂几句,古茂望着尹氏明显憔悴的脸颊,胸前像一团棉花堵着,闷闷的。
      隔日便是返京的日子,尹氏挺着肚子回来已是不易,老太太再是不舍也不能多留她俩儿。祖孙三人就在尹府门口抱头痛哭了一阵,直到马车走了很远还依稀能看到老太太颤巍巍立在门口的身影。
      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不见一丝杂云。清风徐徐,带起车帷波浪般的摇曳,若隐若现。古茂自良道盐庄出来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甚至在路上也常心不在焉的。尹氏也满腹心事,不愿开口说话。
      是以,返京时沉默了一路。
      回到京都已是五月中旬,暮春初夏的时节,坊市里的姑娘们褪下厚重的棉袄,换上轻柔单薄的长衫,一举一动间娇笑连连,顾盼生辉。
      古茂等人也眼前一亮,洋溢在街坊上新鲜热闹的劲儿撩起她全身的兴奋,让她暂时忘却了江都的苦恼事儿。
      京城古府,应该算是独门独户。古政的爹娘在早年已经过世,剩余三个兄弟姐妹也都各自成家,自立门户。
      尹氏在后院是实实在在的一把好手,大小事宜都能妥善处理。本就是商贾之家的女儿,这等差事耳濡目染的,就算光是看着也学会了。
      但尹氏深知自己的短处,没读过几日书。听着那台上唱的咿咿呀呀的转着弯儿的戏曲,对她来说简直是折磨,还不如算上几笔账来的痛快。
      就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但丝毫不妨碍尹氏追求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事儿。她深知自己的缺陷,有了古茂后便把希望都放在她身上,这样一来,就苦了古茂。
      光是繁重的课业和礼仪就压得古茂喘不过气,更别说还有咬文嚼字、字字珠玑,迂腐的不能再迂腐的老学究了。
      相对江都的散漫,京城自然变成了牢笼。
      桃夭院里,两棵高大的梧桐郁郁葱葱,将院子一半都罩在阴影下,凉爽得很。幸得尹氏当年找人种下,不然依照古茂那性子,整个院子还不得光秃秃的晒着。
      她没事儿的时候,在两棵树之间比了比距离,拉着沁芳、木莲两个丫头,在中间架了个秋千,晃晃荡荡,看起来倒是逍遥自在的很。
      在秋千旁边,栽了成片的栀子,含苞待放。翠绿的叶称着如雪似的花苞,相互掩映中有种别样的美。倒是桃树种的稀稀拉拉,在栀子中交错立着。
      回了一趟江都,这些花儿都败了,粉嫩的花瓣儿零乱的散在地上,顺着风,轻飘飘地飞到林子中去。
      古茂最是会享受,安了方石床在树下,等到夏季天热的时候,人躺在上面真是要多凉快就多凉快。
      这会儿天还不热,沁芳从箱子里给她找了几张小的狐皮,用细线连成一片大的,整整齐齐铺在上面,又软又暖和。
      木莲趴在里屋收拾古茂的行李,正翻着呢,就看见十多封信纸整整齐齐的叠放在衣裳的最下层,木莲无奈的朝院中躺着的古茂喊:“小姐,姚公子的信放在哪儿啊?”
      古茂半眯着眼,好一会儿,才接话:“就放在床底下我不常用的那个箱子里吧。”
      在离京的这段时间里,每隔三日,古茂都会受到姚溱的来信,上面除了不厌其烦的问候外,还一一叙述京城的趣事。
      就因为这事,沁芳看古茂时挤眉弄眼的,弄得她哭笑不得。
      在古茂回来的第二日,姚溱就递了拜帖。
      五月,金色的光芒暖暖的照在身上,古茂躺在石椅上,悠闲地吃着从扬州带回来的小食。她也不好好吃,已经吃在嘴里的东西还要反复咀嚼,一块小东西能嚼上三四回。
      木莲站在一旁,时不时替古茂打扇,瞧着古茂懒散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小姐,你怎么一回来就这样懒散?”
      古茂回过头,冲木莲“啧啧”几声:“哎,你真是,看不出本小姐无聊吗?京都哪有扬州好玩儿,你们就是太古板???”
      话说到一半,木莲突然朝门口行了个礼,古茂也往那边看去,一看,唇角就抑制不住地上扬,她冲来人轻轻扬了扬手:“姚溱哥哥,你来了。”
      姚溱早来一会儿,就站在门口,听见古茂和木莲的对话,这才忍不住从门边走出来,他嘴角含着笑,自然地走近古茂。
      木莲识趣的退下。
      虽说院里的桃花败了,可栀子却半开半合,层层叠叠的花瓣错杂的交互在一起,忽而轻飘飘地从枝叶间落下一瓣,白的耀眼夺目。
      一股桃花香混着栀子的香气淡淡弥散在两人之间,姚溱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空气中的香味还是古茂身上的香味。
      古茂还是懒懒的躺在石椅上,看到姚溱来也不动弹,蜷成一团,像是趴在太阳底下晒肚子的小花猫。
      这样的感觉很好,不必因为自己去刻意改变,就像家中最亲近的人那般,可以将最好和最坏的一面展现在对方面前。
      姚溱自然的坐到古茂旁边椅子上,学着木莲刚刚的样子给她打扇,清冷的声音中夹杂着点点愉悦:“夭夭此去江都可有新的收获?”
      看着小桌上放的精致小糕点,姚溱顺手拈了一块喂给古茂,看着她两个腮帮子一上一下的,觉得和那小花猫更像了,就忍不住轻笑出声,“看样子似乎胖了一点。”
      古茂就这么躺着,头也不抬:“当然,到江都去吃得好睡的好,也就路上累了一点,肯定长胖。”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来:“这些年我年年去,觉得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还是给你捎了一样。”
      丝毫不在意姚溱的话,边说,古茂就边起身,转到内室里,从梳妆匣上拿过一个墨绿色的锦盒,锦盒外面套着一个大小合适的香囊。
      这是古茂在扬州街上逛的时候在一家古董店里看见的,只是一眼便相中了它。光洁的玉石上泛着点点光辉,清清冷冷的样子像极了姚溱,于是她不惜花重金从老板手里买下了。
      拿着盒子走出内室,古茂伸手递给姚溱:“姚溱哥哥,你看看,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
      鼻翼间的香气似乎更浓郁了,姚溱看着眼前的礼盒有些不敢接。古茂每次出去都会给自己带礼物,一开始姚溱还是很期待的,可是经年累月下来,自己的屋子里倒是多了很多不合时宜的东西,比如发簪、香粉、茶盏???
      只要是古茂看上的,她自己喜欢,就会买下来送给他。现在姚溱感觉手里像握了一块烫手山芋,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顶着热切的目光,他还是硬着头皮慢慢打开。
      里面躺着一块上好的冰花芙蓉玉,淡白的光泽中透着清晨的光亮,其间依稀点缀着乳白色不规整的小花。玉石整体成五瓣花的形状,花瓣外细腻的纹路清晰可见,玉石正中央还雕刻了一个小小的“安”字,在日头下,折射出点点光芒。
      姚溱把它握在手里,温温凉凉的。光是触觉,便能知道此玉价值不菲,他紧紧攥在手里,唇微动:“我很喜欢,夭夭。”
      古茂抬头,看见姚溱脸上的笑深了几分,阳光透过树缝倾泻下来,正好打在他肩头,古茂心里不自觉地‘咚咚’乱跳,她强行扭过头不去看他,可别过头又自觉可笑,转而大大方方摆正身子盯着姚溱看。
      院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扫过残花、飞鸟卷走云朵的声音。
      微叹一口气,姚溱弯下腰,抬手将古茂被风吹乱的耳发别到耳后,声音顺着风传到她耳里,低低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以后不许这样盯着别的男子看。”
      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的,古茂一个激灵,猛得往后一仰头,差点撞在靠背上。也不知姚溱后面还说了什么,她只管一个劲儿的点头。
      日头西沉,将将从房檐上冒出半截,余光把大地照得通红。等到快要离开时,姚溱才说:“再过几日倩妃娘娘会在伊霜亭里举办赏花会,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在受邀之列,到时我来接夭夭可好?”
      最是爱热闹的古茂当然想去,可一想到那样的聚会定有沐承,小脸顿时垮了下来,闷闷的从喉间溢出一声“嗯”,算是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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