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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尹枢庭见古茂跑了,自己也跟着追出去。
      夜里的风很凉,刚刚惊出的一身汗被风一吹,衣服就贴在身上,黏黏糊糊的,总有点不舒服。可比起刚刚令人作呕的一幕,古茂又觉好受许多。
      她在尹府里没有目的的乱跑,猛一遇见从假山上潺潺而下的水流,古茂心一狠,就着这冷沁沁的水,一头扎进去,任四面八方涌来的凉水浸没自己。
      尹枢庭追上来时只听见假山后传来的低低呜咽声,他绕过假山,看见了满脸通红的古茂。
      不知是冻的还是搓的。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贵如油的春雨一点一滴打在古茂微耸的肩上,在衣服的褶皱上留下斑驳的阴影。
      他一言不发地挨着古茂坐下,望着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峰,深一处浅一处,像书房里挂着的水墨画,能吞没所有、包罗万象。
      平日里花言巧语惯了,在此时却想不出一句安慰人的话,尹枢庭暗恼自己,最后还是坐在旁边默默的陪着古茂。
      次日,有好事的小丫鬟说漏了嘴,尹氏听说后,很是生气,差点动了胎气。以至于叶菁来探望她时,尹氏难得板着个脸,对她冷嘲热讽,羞得她恨不得立马消失。
      古茂也顾不得自己,一大早就跑过来请罪,温言软语的说了许多好话,才勉强将尹氏唬住。
      这冰湖的凉意确是能让体魄强健的男子生病。尹子璨在湖中泡了半宿,酒是醒了,浑身却冻的青紫青紫,嘴唇发白发乌,粗略一看还以为是具刚死的尸体。
      叶菁狠着心不去看,赖不住有老嬷嬷在她耳边嚼舌根,让她越发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来。
      经过一顿折腾,尹子璨的坏毛病看着好了大半,他自觉去向古茂赔礼道歉,没想到却连古茂的面也没见着。
      老太太又气又急,等他身子好些了,又罚他跪了三日祠堂,此事才算揭过。
      完成祭祀就要返回京都了,古茂跟尹氏软磨硬泡了好久才偷得半天时间去江都城里逛逛。
      征得同意后,她和丫鬟们乔装打扮一番便大摇大摆地出门了。尹枢庭听说古茂要出去玩儿,不由分说就要一起,古茂不肯,提起裙摆跑了两三条街也没甩脱,倒是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被他死皮赖脸磨的烦了,才勉强同意。
      白日的扬州与夜里的扬州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说夜晚的扬州是魅人的妖精,那么白日的扬州则像清纯的少女,朝气蓬勃,活力四射。不然怎么总有人说“邗水无情白夜流,隋家宫阙几经秋,繁华犹说古扬州。”
      为了不大张旗鼓,古茂身边只带了沁芳和木莲。一边逛,尹枢庭嘴里一直没闲着,直讲的唾沫横飞。这些话他年年讲,翻来覆去,自己不嫌烦,古茂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因昨晚下过雨,太阳尤其烈,檀香木的牌匾上‘粉玥阁’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格外引人注目。古茂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尹枢庭,看见粉玥阁,眼前一亮,抬脚便往里面走。
      尹枢庭走在前面还颇有兴致地讲,许久未听见古茂回应,转过头来,只瞧见半截衣袖轻飘飘扫过粉玥阁的台阶。他丝毫不觉尴尬,还乐呵呵朝周围看他的人笑笑,相跟着也进了粉玥阁。
      调香粉这东西还得看古茂的兴致,兴致好时,她能一下午坐那儿一动不动。没兴致时,调香用具上起了好几层灰她也不管。
      粉玥阁里的香料虽然不如自己调的称心如意,但勉强能入她的眼。精挑细选了好几盒,古茂才心满意足的罢手。
      日上中天,清晨的热闹早已退尽,只路边野花野草还昂仰着脑袋。正好逛了大半天,四人又渴又饿的,尹枢庭知道现在该发挥自己的作用了,便带头往采苓居走。
      那是江都最富盛名的风雅之地,文人骚客常聚于此,谈天说地,论古议今。里面装潢别致、新颖,价格也合理,通常是座无虚席。
      尹枢庭一马当先走进店里,小二一眼就认出他来,笑嘻嘻地把他们迎到二楼包厢。尹枢庭不愧是混迹江都的人物,这上下来往的公子、千金,没有哪一个他说不上话的。有好事者还挪瑜看看古茂,弄得尹枢庭头一次尝到尴尬的滋味。
      旧窑十样锦的茶盏中零星漂着几片桃花瓣儿,杯盏里散逸出的袅袅白雾,带着丝缕甜美的清香横冲直撞地往鼻里钻。轻抿一口,一股更浓郁的甜美在舌尖化开,渐渐浸入舌根,惹得古茂一声暗赞。
      不知江都何时开了这么一家风格迥异的店铺,古茂随意编个借口,实则是想去店里四处逛逛。
      一楼大厅里,每一个座位都被剑南的绫罗给隔开,分成一个个小小的包间。小二颇有眼色,见古茂寻了一处地方坐下,也不问她为什么不在包厢而到大厅里,反而热情地上了茶。一楼的茶和二楼的确实不一样,不是因为差在哪里,而是各有风格。
      对采苓居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古茂正四处打量,突然听到隔壁座位上的客人在谈论尹家,她不由得伸长脖子,想听的更真切一点。
      他们也不敢大肆谈论,只是自己压低了声音说,因此古茂也只能听个大概。
      只听其中一人说:“哎,这回尹家算是遇到麻烦了,看这新晋的良道盐庄,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就把控了江都百分之二十的现银流通,照这个势头下去尹家可招架不住。”
      “谁说不是呢,不过啊,我可听说这尹家的女儿攀上了京都的高枝,想要弄倒良道盐庄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人又接过话来说:“这可别乱说,算了算了,两方都是咱们得罪不起的人物,咱们就权当看热闹了。”
      两人又闲扯了些别的,无非是哪个角儿受捧,哪家姑娘好看,竟再也没提尹家半个字。
      拧起两条清秀的长眉,小嘴紧抿,古茂一言不发,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包厢里的尹枢庭闷得无聊,推开窗户,冲对面的花娘子吹口哨。
      他正和美人眉来眼去,只听背后“嘭”的一声,包厢门被摔的溅起一地尘埃。尹枢庭吓得赶紧把窗户关上,转过来见是古茂,遂重重缓了口气:“表妹,你这是要吓死我。”说完还故作惊魂未定地在胸口拍了拍。
      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古茂淡淡道:“我累了,咱们回去了吧。”
      尹枢庭歪着脑袋看了沁芳、木莲一眼,两人要么低头看地,要么就和古茂说话,反正就是不看他。
      自己闹了个没趣,尹枢庭摸摸鼻子:“真不再逛逛了?夭夭,你可想好,回京都可就没这么好玩儿了。”
      古茂点点头,深以为然:“我知道,表哥。这街逛不逛都行,就是美人一天不看不行。”
      被古茂调侃了一番,尹枢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贼兮兮的笑笑,护着古茂回去了。
      回到尹府后,已是申时,早上游街的雀跃已被沉闷的天气带走,四下里刮着微风,却不觉凉爽。
      草草用过晚膳,古茂满脑子想的全是采苓居里茶客的无意对白,偏偏尹枢庭也察觉到她的异常,不停的缠着问,弄得她心生烦躁。
      好不容易把尹枢庭赶走,古茂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又静的可怕,怎么样都不舒服,最终她叫上沁芳准备去院子里走走。
      到尹府的那天是夜里,虽有光亮,也未必看得清楚。现在的天气却是正好,太阳已经落山,但天还透亮,又正逢园子里花香四溢,一出门,古茂便一扫胸中的烦闷。
      一大簇一大簇的花朵儿竞相开放,红的、紫的、蓝的,细密的花粉似乎点点萦绕在半空中。不知不觉,两人竟走到尹氏的曲清堂。
      古茂想了想,抬腿就走了进去。门里门外罕见的安静,连尹氏最信任的刘妈妈也没在门口。
      古茂分神间,也没注意脚下有块凸起的石头,幸亏沁芳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暗自失笑,古茂朝沁芳善意的点点头。
      刚拨开琳琅珠玉垂挂的帘子,手还未放下,古茂就听见屋内传来压抑的呜咽声。沁芳扶着她的手一顿,两人对视一眼,古茂立即停住脚下的步子,小心翼翼放下挡住帘子的手,悄悄退回去,猫着身子在窗台外偷听。
      “婉清啊,尹家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知道,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求到你这里来,我知道你现在怀着身子,听不得这些腌臜事儿。可是,可是,你知道的,你二哥哥他官微言轻??????”
      这个微弱的带着些许哽咽,与昨日那个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尹老太太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古茂不由想起小时候自己在院子里看到艳红的玫瑰,伸手去摘,被尖刺划破了手指,祖母也是用这样哽咽的声音安慰自己,不过现在听来还是多了几分沧桑。
      尹氏也没办法,现在她大着肚子,府里好多事都交给妾氏孙笺来做,况且现在她人又不在京都,等回去时还不知道府里是个什么光景呢。
      但她还是提着一口气,温声细语的安慰老太太。
      古茂想再听清楚一点,她把耳朵往墙面再贴了几分,可里面呜呜咽咽的,根本听不真切。她从背后给沁芳比了个手势,然后悄悄从曲清堂的后门溜出去。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穹顶压得很低,大树被风吹得沙沙响,沁芳看了看天,颇为心忧:“要下雨了小姐,咱们快回去吧。”
      遥遥望了眼曲清堂闪烁的灯光,古茂回头看见沁芳脸上的愁容,努力撑起笑来:“这张脸这么好看,怎么会有这么丑的表情?小心以后没有人家相好你!”
      沁芳气得又羞又急:“小姐,你还有心情打趣奴婢,况且你还没出阁呢,小心让夫人听见了教训你!”
      “好了好了,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说了!大小姐。”最后三个字拖的很长,说完古茂迎着风就跑了。
      次日一早,古茂给尹氏请安后拖着两个丫鬟就要上街去。尹枢庭起得迟了,等他去找古茂时,她人早不见了。
      昨晚果真下了一夜雨,是江南独有的淅淅沥沥。细细的雨丝打在瓦砾上,沿着屋檐角儿,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园圃里桃树叶上毛茸茸的铺了一层薄薄的水珠,若是擦着树边过,小小的水珠便会汇集成一束,从叶脉中央流下。
      抬眼望去,湛蓝的天空一贫如洗,古茂站在屋檐下,伸了个懒腰,回屋换上一身宝蓝色织锦缎大袖袍,长发束起,俨然一个俏公子。
      古茂在街上大摇大摆的乱晃,她昨夜想了一晚:尹家有难,自己虽不能做什么,但去那新开的商铺去探探路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去之前,古茂已经派人打听过了,林家是两年前突然出现在江都城的,短短数月就建起了良道盐庄。虽遭到尹家、白家等当地大家族的强烈反对,可不久除了这两家,其余家族竟默认了它的存在,一时间只剩尹家和白家在苦苦支撑。
      尹二爷不服气,暗中用官权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搞鬼,人家没事,上头倒是把他给调到外地去了。是示威也是警告,这番动作搞得尹家人心惶惶,但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其他变故,直到良道盐庄在江都站稳脚跟后尹二爷才被重新调了回来。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家族敢动林家和林家的生意了,就连尹家也成了惊弓之鸟,敢怒不敢言。作为尹家姻亲的白家自然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良道盐庄做大。
      向街坊的百姓打听时,他们上下打量古茂,本觉得有些怪异,可察觉到她微微隆起的胸脯,光滑的咽部,白嫩的脸颊时,随即了然一笑,因为打听林家的姑娘实在是太多了。
      那小哥儿拍拍胸脯,露出一口大白牙,如数家珍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古茂。
      不过他也只知道林家当家名唤林嗣南,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但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这人看上去一团和气,正直公平,可一旦有人威胁到他,那后果就说不准了。尹家尹肃就是最好的例子,当然也不是没人调查过他,不过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什么,人们就只好作罢。
      讲完,古茂向那小哥儿道谢,顶着那道暧昧的目光走了好远,浑身上下才稍微舒服一点。
      又在街坊邻居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后,古茂带着沁芳、木莲在良道盐庄门口站定。要不是亲眼所见,古茂都不相信这竟然是一家盐庄:两间普普通通的铺子,中间两扇门大打开着,旁边又开了一间小门,供自己人出入。大门正中间的牌匾倒是颇有风骨,良道盐庄四个大字洋洋洒洒排列开来,烫金的字体自成风韵。若是光看这个,恐怕没人会把这个与财大气粗的盐庄联系起来。
      古茂砸砸嘴,想起自家店铺的豪华装饰,一比就立现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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