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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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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茂,季之涣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古府三小姐在京城挺有名,不止因为她长得圆圆的,不似其他名门闺秀纤细,而且十分懒散,好像对什么也不敢兴趣,思想行为也异于常人。不过听说姚府的公子对她倒是很上心。
不过单凭两次偶遇便有所行动,未免有些打草惊蛇。但一想到自己所谋划之事,是万万出不得差错,季之涣也少不得要多上心。
这趟江都之行本就是掐着时间算的,若是不能及时赶回京都,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休整两日后,古茂她们才慢悠悠的上路。这几年走得都是同一条路,沿途上哪儿有酒家,哪儿有茶舍,古茂比谁都清楚,这也是尹氏放心让古茂出门闲逛的原因。
但经过这事,尹氏便把古茂看紧了,后半程说什么也不让她单独出门。
和着暖风、融光,漫天飞舞的柳絮,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偶尔遇到绵绵细雨,也被古茂不成调的曲子带到了江南。
到江都扬州已是半月余后,这儿果然是季国最富庶的地方,“市桥灯火连霄汉,水郭帆墙近半年”,“二十四桥明月夜”“夜夜笙歌”???供人传唱,而在周围邻国口中则是“江淮之间,广陵大镇,富甲天下”。
赶到江都时已入夜了,换做在京城,城门早已封锁,街上只有孤零零的更夫夜复一夜地敲着单调的梆子。
可在江都,生活才刚刚开始。两旁长廊似的街道灯火通明,飞瓦栏桥,人声鼎沸,贯穿江都的泸溪河上泛舟无数,歌舞翩翩,绚丽的光亮将天边的月色都比下去了,真是“谁将万家炬,倒射一江月。”
光是透过掀开帘子的那一角就让人目不暇接,古茂一改赶路的萎靡,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外面的新奇玩意儿。
“夭夭,别没规矩,等见过你祖母后再上街也不迟。”都说知女莫如母,看着古茂跃跃欲试的样子,尹氏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古茂撇撇嘴,在车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胡乱答应:“嗯,娘亲,我知道。”
在扬州最繁华的地段中,有一片地方相对安静的多。在一处高门大院前,由尹老太太领着,尹氏家族里排得上号的人都排好站在门外。
这条街以后的那片地方都是尹家的,尹家先祖从商起家,到尹氏这一代已是扬州首富,再加上尹氏高嫁,她二哥高中举人,在扬州就职,一举成为扬州的地头蛇。
“来啦!来啦!”有报信的小厮从街那头急急跑来,尹老太太喜形于色,理了又理身上的衣服,拐杖转了又转,乐呵呵的说道:“好、好,有赏。”
赶了一路,总算是到家了。马车还未在门前停稳,古茂就猴急的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抱住站在最前面的尹老太太。
“祖母!”
“诶,我的乖孙。”尹老太太也用她胖胖的身子抱住古茂。
尹氏搭着刘妈妈的手从马车上下来,眼眶也红了。
向一众亲属见过礼后,尹老太太牵着古茂,尹氏紧跟在身后,从大门进,穿过三间垂花门楼,绕过抄手游廊。游廊四周还是熟悉的圆形拱窗和石砌,秀木成林,一片郁郁葱葱的春景。
老祖宗的慈安堂里,女眷们按自己的辈分一一坐好。因体谅尹氏和古茂舟车劳顿,尹老太太特地允她们回去洗漱、休整一番,再到朝歌苑用晚膳。
尹氏出嫁后,原先的闺阁一直被老祖宗留着,就等着尹氏回来的时候好歇息。听闻古茂出生后,便挨着尹氏的曲清堂专门为她收拾了一座小院子,取名灼华堂。
春风十里,尤其是江南的春风,拂绿了江边的野花,绽开了深深庭院的苞蕾。灼华堂内,枝头的花苞半开半展,尖端一点点的粉嫩,使整个院子都明媚起来。衬着假山环绕,曲水流觞,青树翠叶,雾气袅袅。
屋内装潢和修饰都是崭新、一尘不染的,想必是有人日日打扫,纱幔围绕的紫檀荷花纹床上的被褥还散发着夏末骄阳的热气。
还没来得及将灼华堂好好看一看,沁芳就催着古茂换衣服,好去参加今晚的家宴。
慈安堂里一派其乐融融。
老祖宗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下面依次坐的是尹谦、尹肃,大舅母白氏和二舅母叶氏分别坐在尹谦和尹肃的后面。另有一个座位空着,想必是给尹氏留的。
穿着簇新的衣裳,古茂先到尹老太太面前乖巧的行礼。
一袭红色提花绸饰万字长纹盘带绣边鱼鳞长裙曳地,裙边“鱼鳞”在琉璃灯盏的照射下五光十色,鲜艳的红色不但没有掩盖她的风采,反而更绝代风华,稍圆润的身材在衣裙的掩饰下竟也显得婷婷玉立。
看到古茂穿了这身她专门给她准备的衣裳,小姑娘穿着又合适又好看,尹老太太别提有多高兴了。
尹氏因身子不适,特地向老祖宗请示过今晚免席,由古茂将京都带来的东西分给大家。
未免无聊,白氏请了戏班子来家里唱戏,台上伶人咿咿呀呀的唱着,竟比往日动听几分。尹家的小辈也都来了,一一向古茂见礼。尹枢庭是白氏的独子,平日里性子跳脱,又最是喜欢这个肉嘟嘟的小妹,总觉得她比别人可爱几分,就老爱想着法儿的逗她。
台上的戏他翻来覆去看过几遍,觉得甚是无聊。才坐一会他就坐不住了,见古茂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也无太大兴趣的样子,便腆着脸笑嘻嘻地说:“夭夭一路上所见风景甚多,不如挑一两件趣事给我们讲讲!”
正走神的古茂冷不防被人点到,心里一个激灵,忍不住暗骂尹枢庭,但嘴上还是应了。她站在堂中央,事先挑拣了两三个趣事儿润色,就绘声绘色的讲开了。再加上一些肢体动作,硬是把老祖宗逗得发笑,一屋子的人便也跟着笑起来。
屋里点的几盏珐琅彩瓷烛台,亮堂堂的,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隐隐的灯花,二舅母满脸娇笑:“还是夭夭有办法,一回来就把老祖宗给逗乐了,像我们夭夭这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嘞!”
老太太佯装嗔怒地瞪了叶菁一眼,不过到底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古茂的手不放,高兴之余让贴身伺候的嬷嬷把自己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让古茂一样一样的挑。
大舅母白氏看着叶菁在场上活跃气氛,也不说话,只是含着笑。她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平日里安分守己,手里掌着尹府的中馈,做事公允,一家倒也相安无事。
在京都古府里长大的古茂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看着嬷嬷呈上来的首饰、布匹确实都十分精巧绝伦,可是这些东西她自己也有不少。所以为了不让尹老太太伤心,古茂只好象征性的选了几样。
她把她知道的对尹太太有纪念意义的、舍不得的东西留下,可这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另一番味道。
“哟,表妹真是好大的面子,一来就对祖母的东西挑三拣四!”坐在最末上的姑娘扭着杨柳腰,阴阳怪气的说道。
“盈儿,不得无礼!”
叶菁见老太太瞬间暗下去的脸色,急急开口喝止尹盈。
“你表姐刚回来,老祖宗多疼她一些是应该的,别忘了平日里老祖宗也都是向着你的。”
“还有夭夭啊,你可别多心,你表妹她眼皮子浅,就喜欢那些衣裳、首饰,你可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计较。”她陪着笑脸,三言两语就把尹盈的过错摘过去。
尹盈是尹家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在叶氏身边养着。性子惯的骄纵无礼,上下尊卑的礼法在她面前几是无形。
但尹老夫人极重家教,对尹盈的做派十分不满,常常加以管束。可惜鞭长莫及,还是不能改掉沾染上的恶习。
烛台里的灯花烧的‘呲呲’响,映在身后墙上的影子恍惚模糊。精心挑选的长裙修饰出尹盈曼妙的身姿,面上是姣好的妆容。除了语言上的刻薄,一颦一笑倒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原来一转眼,她也快到及笄之年了。
有叶菁从中调节,也不至于太过尴尬,但尹盈的表情明显没有刚才那么自然了。
“无碍,大家都是家中亲姊妹,要是妹妹喜欢,那我就替老祖宗做个主,将衣裳、首饰都送给妹妹。”
衣裳、首饰事小,关键是要让尹老太太高兴,古茂觉得就算自己吃点亏也没什么。
看古茂一副大度懂礼的模样,尹盈心里更不是滋味。那些首饰她肖想了好久,可老太太总藏着掖着,如今拿出来,竟不是给她。
手心里紧紧拽着手帕,尹盈眼眶都急红了。叶氏平日根本舍不得骂她,可今日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难堪,还有这个古茂仗着自己从京都来就用一种高人一等的语气对她说话,她到底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正想与古茂争一番高下,坐在一旁的君姨娘却接过话来:“老祖宗、夭夭,妾不才,屋里倒还有几件拿得出手的首饰,若是姐儿和夭夭瞧得上,明儿妾就命人给送过去。”
尹肃早看不下去了,恨恨盯了叶菁和尹盈一眼将话题揭过:“此事就此作罢,咱尹家在扬州要什么没有,要盈儿为了几件首饰就和自家姐妹争的脸红?”
像是骤然将至的暴雨被一阵狂风猛的吹散,黑沉的天欲降不降的悬着,直吊人的胃口。叶菁被瞪了一眼,君姨娘又在大家面前给尹肃长了脸,她哪儿还有心情吃这满桌子的菜。
早在古茂来之前,叶氏就叮嘱过尹盈,让她收敛几天小姐脾气,事事以古茂为先,等她们走后叶氏再找机会补偿她。
尹盈心里也明白,可就是忍不住,看着老祖宗对古茂百般疼爱,心里的妒火直往上蹿,简直要将人烧成灰烬。
台上抑扬顿挫的戏曲此时看来更像小丑的表演,尽心尽力却无人关注。
这厢气氛还拧着,前院的灯顺次亮了。一盏盏的,错落有致,既不会因为太过亮堂而招人厌烦,也不会过于晦暗让人心生怯意。
听见外面嘈嘈杂杂的声音,尹老太太面露不悦,拿起临近手旁的拐杖往地上跺了跺:“外面是怎么回事?是璨哥儿回来了吗?”
好福气的叶菁刚进门就为尹家添了个男孩,再次才是尹盈。尹盈她哥尹子璨向来纨绔,经常在外面花天酒地,夜里也不着家,每年尹氏回江都都是尹家的大事,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以为意。
这不,尹肃命人不知从哪个妓女床上把他逮回来了。
两个小厮几乎是将他架着回来的。他们本想把尹子璨放在椅子上,但他喝醉了酒,软趴趴的从凳子上滑下来瘫在地上。
可谓是丑态毕露。
他满身酒气,嘴里还嘻嘻哈哈说着胡话,手脚不安分地四处乱摸。
老太太痛心疾首,一面叫人把他拉下去收拾,一面背着人抹眼泪。
明晃晃的灯光打在尹子璨脸上,他勉强睁开眼睛,还有些不适应,就又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周围仿佛帷幔层叠,座上的人锦衣华服,他以为自己还在哪个温柔乡里。头一转,映入眼帘的是一身艳丽的红裙,他嘿嘿笑了两声,打了个嗝,一摇一晃的走上前,嘴里不知在小声念叨什么。
小厮们以为他要自己站起来走,就没人上前。
高瓴琼宇的恢弘大殿中,极尽奢靡的雕梁画栋,其间一女子香肩半露,薄薄的白纱松松垮垮罩在身上,是隐约而诱人的情愫。
尹子璨眼睛直了,他抬手拂过那娇嫩的脸颊:“来,美人儿,让哥哥好好疼疼!”手间细腻的触感令他一个激灵,还没做什么下面就湿了。
灯火闪烁的更加剧烈,煌煌灯光下的人面目狰狞。
“嘭!”青瓷白玉的茶杯被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畜生!”
老太太从位子上站起来,火‘腾’的一下蹿得老高,满屋子的人也跟着站起来,全都震惊的看着眼前这幕,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话。
古茂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了,她死死拽着手中的锦帕,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拼命忍住想吐的冲动。
沁芳急红了眼,抬腿就给尹子璨一脚,直把他踹在地上爬不起来。木莲满脸煞白,全身哆嗦不止。
老太太满口畜生,喊打喊杀。尹肃也愣了两秒,回过神来后脸黑的吓人,直接让人把尹子璨丢到了近旁的湖里。
现在还是初春,湖面上平铺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儿,湖里更是冷的打颤儿。叶菁虽心疼自己的儿子,此时也不敢当面顶撞。
现场乱成一团,古茂忍住从心底漫上来的恶心,掩住自己的眼泪急急跑开了。
茶杯里的茶水渐渐变淡,清黄的色泽全圈圈层层在茶蛊中晕开。灯,尽了又点。
晚宴还没开始就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