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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翌日清晨,在一叠连的喊声中,古茂被沁芳从床上拉起来,那张巴掌大的脸都快扭成了麻花。沁芳托着古茂软绵绵的身子,温声细语道:“小姐莫不是忘了昨晚夫人同小姐说的话?”
      古茂半梦半醒的挠挠头,这才想起尹氏昨晚的话。木莲端着水盆站在床沿前提醒她:“再有小半月就是寒食节,小姐可是要陪夫人回江都上香祭祖的,夫人怀有身孕,这次会多花些时间在路上,今日夫人叫您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寒食节祭祖是传统,每逢寒食节古茂都会随着尹氏回乡祭祖。尹氏老家远在江都,就是跋山涉水也要回去。古政官居要职,不可随意离京,是以尹氏每年都是带着古茂上路。
      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古茂由着沁芳和木莲给自己梳洗打扮,透过双鸾菱花铜镜看着沁芳娴熟的挽了个发花,尽管看了多次,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连连赞叹。
      这两个丫鬟都是尹氏从江都带过来的家生子,自小跟在古茂身边服侍她。沁芳性子跳脱,容易心急,脾气说来就来,桃夭院的其他丫鬟都怕她,生怕那火烧到自己身上。木莲恰恰相反,她性子沉稳,做事细致,偏生话不多,容易害羞,故古茂常常以逗弄木莲为乐。
      穿过假山曲廊,沿着长长的湖岸,一行人径直往榭香院走去。春寒料峭,众人说笑时,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凝聚成小片白雾。古府花园的临川湖上还铺着一层薄薄的冰屑,偶有一两只南来的燕子低低掠过水面,也带不起半点涟漪。
      榭香院外守着的婆子看见古茂来了,连忙打起厚重的帘子将她迎进去。因尹氏的身子不利,屋内还烧着地龙,暖和中带了点沉闷。古茂刚刚顶着冷风过来,在门角暖和了片刻才进到内间。
      沉黄镶金的帘子将屋子遮的严严实实,尹氏斜躺在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上,晕黄的烛光打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肚上,宁静又平和。她不过三十出头,姣好的面容隐隐有光泽在流转,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尹氏看见古茂来了,眼眸微微一亮,含笑道:“夭夭来了。”
      刘妈妈正给尹氏揉着腿,见是古茂来了,她拿过一旁的被子给尹氏盖好,转身行了礼,把床前的位置给古茂腾出来,就下去吩咐丫鬟们上茶,留母女俩在屋里说话。
      古茂一进来就环住尹氏的腰身,乖乖趴在她的小肚子上听。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但在大事上可是比谁都有主见,她知道娘亲的肚子里孕育着小生命,遂小心翼翼的,唯恐惊扰了他。
      尹氏爱怜的看着古茂,双手一下一下抚摸她黝黑的软发。门外,刘妈妈端着菊瓣翡翠茶蛊进来,笑吟吟的放到床边的近手位置,又悄悄的退出去。
      尹氏问古茂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古茂把自己准备的说了一遍,尹氏一边听一边又提醒她还应该带什么:“你心里有主意就好。”想了想,又补充道,“别亏待了庭儿他们。”古茂自是乖顺的答应了。
      因着要去江都,路途长远,加之尹氏的身子,在路上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古茂便紧着这些日子窝在桃夭院里捣弄她的香料。她提着小篮子从院子里的花圃里选些开得盛的花儿,经过细细的研磨、晾晒、调配,然后将做成的香料装在青玉缠枝莲纹小瓶里。要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去江都,随身的行礼也没少带。
      转眼就到了出行的日子,古茂换了身簇新的烟色提花顺纡绉缎边襦裙礼衣,梳了个简单的盘桓发鬟,莹白的耳垂戴上一对嵌宝金耳坠,从镜中看端的是大方端庄。
      尹氏回乡祭祖,古府暂时交由孙氏打理。
      古府前门口,尹氏前脚刚上马车,古茂后脚就跟了上来。宽敞的马车内铺了厚厚的绒毯子,车舆边的纱也换成了绢布,淡雅的栀子花香似有若无,中间隔开的小几上摆满了点心和鲜果。
      为了让尹氏坐的舒服,车榻上铺了层软软的锦绣珊瑚毯,她斜靠在一角,绵软的发丝垂在胸前,显得慵懒宜人。
      这会儿正值下朝的时候,古茂心里正想着古政,果然正要启程时,从路的尽头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古茂急急撩起帘子来看,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放大。
      “爹爹!”她探出车窗,兴奋的挥了挥手。尹氏被沁芳扶着正要下车,古政已来到跟前:“坐好了就别下来,注意身子。”
      尹氏温婉一笑,复又坐好,但还是向古政服了服身。
      见尹氏又重新坐好,古政转而对古茂说:“夭夭,你可得将你娘亲照顾好,为父劝了多次你娘就是不听,非要折腾这么一遭。”
      古茂听出了古政话里的担心,忙接上话:“爹爹,您不必担心,今年我们特意提前这么早,再加上这些都是你派来的护卫,肯定不会有事的。”古茂用她胖乎乎的手指了指围在马车周围的护卫。
      古政叹了口气,还是服了软:“行了,走吧、走吧,见着你祖母记得替为父问声好。”古茂乖巧的点头应了。
      立在马旁,目送着古茂她们离开,古政才跨上马,一路疾驰而去。
      路途遥远,坐马车确实是为难古茂,尹氏也不管古茂怎么折腾,只要她自己不觉无聊便好。
      路上一晃就是十几日的光景,古茂实在憋得难受。尹氏也是,坐着不是,躺着也不是。正巧快到徐州了,一行人只得在徐州歇歇脚,过两天再接着赶路。
      到徐州的第二天,古茂就带着两个丫鬟大摇大摆的去街上晃荡。三人皆着一身男装,也是为了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徐州可以说是一方重镇,若是想走官道到江都,徐州就是必经之地。这里与京都相去甚远,风土人情也略有不同。这边的天空似乎更高远,在古茂她们出门前刚刚下过一场雨,青石路面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浸染,留下些许花花绿绿的纹路。
      古茂心情极好,寻到徐州最大的一家茶馆,熟门熟路的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扬声道:“小二,来三杯上好的花茶!”
      这时还早,茶馆里只是稀稀拉拉的坐了几桌,台上说书人正绘声绘色的讲李隆基与杨玉环的故事,这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古茂提不起一点兴趣,只好转而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天空又下起了小雨,行人大多撑起了精巧的油纸伞,每把伞面上的花色不尽相同,有艳红相争的锦鲤,有连绵起伏的群山,有潺潺东流的江水??????
      古茂看着形形色色的伞面就像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不知不觉,思绪一下飘远了。还是身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把她拉了回来。
      原来说书人讲到马嵬坡上李隆基要处死杨玉环,沁芳眼泪止不住的流,连木莲眼眶也是红红的。古茂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安慰道:“这故事都是他们瞎编的,专骗你们这些小姑娘的眼泪。”
      沁芳接过古茂递过来的手帕,哭得更加抽噎:“明明是真的,他们、他们???”
      古茂看着青瓷盏里沉浮的花瓣被茶水冲洗,褪去华丽色彩,剩下白净的朴素酝酿一杯芬芳。她心里明白为何自己对这些故事提不起兴趣,曾经的海誓山盟也抵不过权力浮华,还是山野精怪、战场峥嵘更能打动自己。
      听完一出戏就到了午时。雨又停了,可空气中还留有潮湿的味道,街道上的人变多了。沁芳和木莲草草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跟着古茂挤进人流,两人都生怕和古茂挤散,遂紧紧攥着古茂的衣袖。
      这里虽说没有江都的高楼红袖客纷纷,但其繁华程度相对京城来说也毫不逊色,古朴大气的城墙无一不彰显着徐州的别样风情。
      三人正晃悠着准备找一家酒楼吃饭,路过街边一家卖发钗的小店时,古茂余光瞥见店家摆在外面的一木刻的檀木箜篌簪,心下一动就上前去拿在手里把玩,当即爱不释手。
      一问价格也不算贵,古茂一手伸进衣袖里要拿钱袋出来给钱,不料身后被人撞了一下,她一个踉跄就要往前扑,幸好沁芳、木莲眼疾手快扶住她才免于出丑。
      古茂先顺了口气,转身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人不仅撞倒自己,而且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话还没说出口,转眼,手里的钱袋也没了。
      站在原地错愕了两秒,古茂怒火中烧,还从来没有人从她手里把东西抢走过。现在也顾不上那支木簪了,古茂眼看那小贼在人群中穿梭,三两下就瞧不见人影。头脑一热,没来得及思考,古茂就甩开扶着她的沁芳,不管不顾地直追着那小贼而去。
      沁芳手上一空,心里着急,拔腿也要往前追,幸好木莲及时拉住她,怕两人都没影了,便长话短说:“你先回去禀告夫人,我去追小姐。”
      沁芳气的一把甩开,但转念一想觉得木莲说的有理,遂跺跺脚,话也说的飞快:“好,那你小心点。”
      跟着那小贼跑了大半条街,古茂累的气喘吁吁。也难怪,像古茂这样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怎么可能和这种常年混迹街巷的人比。眼看他越跑越远,古茂心里越发着急起来,倒不是因为丢钱的事,而是那突然作祟的胜负心激得她非要这么做。
      正是日中,太阳热辣辣的光芒直射大地,刚刚被雨水淋的斑驳的青石板早恢复了原来纯粹的青灰。
      古茂一手撑着墙,一手搭在膝盖上,弯着腰,半曲着腿,大口喘着气。她看着那小贼的身影消失在前面拐角处,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看本小姐怎么堵你!”
      歇了一小会儿,古茂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转过几个弯,前方墙角处果然靠着两个人,“好哇,这小贼竟然还有同伙。”古茂看身形觉得很像就没有多想,只想着这回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于是气势汹汹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拽住那小贼的胳膊。
      “好啊,这下落在本小???公子手里了吧。”
      这小贼猝不及防地被拉得踉跄,古茂洋洋得意的挑眉,抬眼却撞进一池盛满春水的眸子,眼尾的轮廓像是一只振翅的蝶,一眨眼,仿佛会勾人。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三分邪气。
      古茂何时见过这样绝色的人,突然就松了手,惊得退了半步。
      谁知那人竟上前一步,反握住古茂的手,将她逼到墙角,两人位置对调。“这是什么时兴的玩儿法?要劳得姑娘打扮成这样。”他几乎是贴着古茂,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赤裸裸的眼神毫不掩饰。
      虽说古茂穿的是男装,可仔细一看差别也大。
      对于从小生活在“之乎者也”熏陶中的古茂何时被男子这样为难过,脸瞬间羞得通红,伸出手指指着他,一时支支吾吾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像是有一座大钟在心房来回鼓荡,时间被定格,粉色的春日被重新定义。古茂红唇微启,羞愧之后是迟来的悔恨。
      她径直打落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从逼仄的角落里退出来,长眉一皱,沉声道:“你胡说什么?”然后又往后退了几步,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季之涣正待要上前来再说些什么,哪知古茂右手成掌挡在他面前,强作淡定道:“今日是在下无礼,请公子宽宥,来日若有机会定向公子谢罪。”
      说完,不待季之涣反应,就转身慌不择路的跑了。
      季之涣看着古茂慌乱的背影,刚刚含情的眸子顿时冷了下来,但嘴角的笑意却依然如故,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看来还真是有缘呢。”
      脸上的烧灼感还未下去,太阳似乎烈了几分,烘烤着碌碌无为的人儿。
      都这个时间了,古茂午饭没吃,又跑了几条街,身体早撑不下去了。她随意找了一面墙靠着,靠那点微薄的凉气来降降身上的火。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小姐!”老远看见古茂的木莲挥着手,喘着气向她跑来。“小姐、小姐,奴婢终于找到你了。”
      古茂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
      眼看天色不早了,古茂被木莲扶着,慢慢走回她们在徐州的歇脚地。两人本想从后门溜进去,没想到刚一踏进门,尹氏就红着眼,也没顾上自己的身子,冲过来抱紧古茂,声泪俱下。
      古茂浑身一僵,无可奈何的看着一院子为她担心的人,心里感到十分羞愧。
      沁芳也红着眼睛看她,古茂明白自己惹大家担心了,还好在半路上遇到来寻她的木莲,要是他们找不着她,说不定还得惊动京都的父亲。
      古茂轻轻拍了拍尹氏的后背,想安慰她几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点,可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惹得本来快哭停了的尹氏又哭出了声。
      等尹氏缓过来后,当面将古茂训斥了一番,又把她拉进屋子,上上下下检查一遍,发现没事后,逼着古茂再三保证后,才把她放回自己的院子。
      夜里躺在床上,古茂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今日街上那位错认的公子。古茂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见过他,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思来想去间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
      眼见古茂跑远后,季之涣和乔禇又在街上毫无目的四处乱逛一阵,确定身后没人后,进而侧身闪进一扇满是灰尘的破门中。
      进得门内,只见院内很宽,四周长满半人高的杂草,独留堂前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初春的晚上风有些冷,吹过来凉飕飕的,应和着草地深处传来的虫鸣,莫名让人头皮发紧。
      若只是匆匆路过,没人会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住。
      屋内也只是简单的摆放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具,季之涣在一张半旧的木桌前坐下,乔褚把灯点在一个墙角,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交给季之涣,复又退到一边,安静的很难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季之涣懒懒地扫过一眼,不知里面写了些什么,他嘴角微微勾起,便把满室的光华都比了下去。
      随意把信纸丢在油灯内,默默看着一瞬间火光大盛吞噬了那薄薄的纸页。
      他起身走到一扇窗柩前,一声轻响,银白的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进来,将窗前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冷风迎面,发丝缠绕。
      光影交错,映在季之涣脸上晦暗不明。
      哪里会有这么巧,之前在画舫上弹琴的是她,今日在街上见到的也是她,到底真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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