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6、六

　　娇春赏花，便是深宫里位高权重的宫妃也免不了俗。
　　当天晚上，安叔便拿着请帖往古茂屋里送。古茂兴致缺缺的看了一眼，就扔在一边，转头摆弄起她从扬州带回来的小玩意儿。
　　这次花会又是在伊霜亭，作为倩妃娘娘独得盛宠的象征。这座庭院占地百里，依势而建，囊括了山林秀水，云升雾降，天然雕饰的自然风光自是不必说，但其中最有名的一处景观便是那全用琉璃修建的宫殿。据传，人身在屋中，也能观赏屋外的四时风光，经太阳光一照，琉璃瓦折射出不同的光彩，使得宫殿里不同的房间呈现出不同的颜色，移步易景，妙趣横生。
　　因着这座院子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不眠不休的劳作，让人惊讶的是，皇后娘娘竟视若无物，不置一词。但仔细一想也就释然了，毕竟倩妃在外有个正二品的辅国将军哥哥，在内有个丞相爹爹，为人长袖善舞，在宫里混的风生水起，所以连皇后做事也少不了多思虑几分。
　　单看这场花会也不简单，当今天子膝下有两位正值婚配的皇子，三皇子季凛辰，五皇子季凛越。
　　三皇子乃中宫所出，如今刚刚及冠，皇后已经为他定下一门亲事，是当年陪着元帝一起打江山的兄弟长女，地位如日中天。
　　五皇子是倩妃所出，今年下半年也及冠了，想来倩妃不甘落后，想借着赏花的名义替自家皇儿选一位合适的王妃。
　　至于其他皇子，要么被外放到地方做闲散王爷，要么因年龄过小在宫里教养。
　　然而元帝正值壮年，刚尝到权利的甜头，自然不准备放手，是以迟迟没有立太子。可皇帝不急，底下的大臣们却蠢蠢欲动，四处走访关系，打听消息，想着现在站好队，以后新帝登基自己便有从龙之功，加官进爵。
　　但大多数的人依然保持观望态度，既不得罪皇后，也不忘和倩妃打好关系，斡旋其中。古家正属于此列。
　　此次花会搞得甚是隆重，连府中庶女古荷也收到了请帖。尹氏身子不利索，提早向倩妃娘娘告了假；长姐古雅芐因着早前与户部侍郎家的嫡子定亲，是以没在受邀之列。不仅仅是为了选妃，这次花会也集结了京都的青年才俊，倩妃倒是想的长远，处处替自己的儿子铺路。
　　早在花会的前一天，古雅芐和古荷就一前一后的来找过古茂了。
　　古雅芐语重心长的告诫了古茂几句，毕竟了解自家姐妹的性子，害怕她在这样的场合犯糊涂，惹出祸端。
　　古荷之前没参加过这样的宴会，心中到底有些不安，便想着和古茂商量商量，免得自己出丑。
　　清晨的阳光斜照在盛满露珠的叶上，泛白的光亮生辉。门房、屋檐里里外外在金色的光芒下光彩夺目。
　　姚溱骑在高头大马上，与先出府的古彦文打了个照面，两人还没说上两句，就看到古茂和古荷相跟着来了。
　　古茂粉黛未施，只一个高鬟盘起，横穿一支鱼穿荷莲步摇叮咚作响。衣着浅绿色提花绸中袖，下身是绿缎饰堆绫绣平生富贵曳地长裙，虽然简单，却清新的让人如沐春风。
　　再看时，她手里已折了根野草，随意晃着。古彦文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和姚溱对视一眼，满含歉意。
　　伊霜亭门前门庭若市，京都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应邀前来的贵女们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各色香粉味浓的呛鼻，惹得古茂喷嚏连连。
　　古府的马车刚到古彦文就被同窗的好友拉走了，他和姚溱交换个眼色，姚溱便明白这是把两个妹妹都交给他照顾。
　　他自然的牵着古茂下车，埋头在她耳边轻声叮嘱：“一会儿可要跟紧我。”
　　古茂刚要习惯性的点头，又摆的像拨浪鼓似的，煞有其事的说：“不了不了，姚溱哥哥，如果我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话，京都城里的女子会恨死我的，我可不想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
　　说完还刻意离姚溱远了些，“姚溱哥哥，一会儿花会完了你再来寻我。你就放心好了，我绝不惹事，看见别人我都绕道走。”
　　姚溱被她那形似鹌鹑的样儿给逗乐了，忙点头：“行，夭夭可不要忘了答应我的。要是你食言，今后去看傀儡戏就不带你了。”
　　“又来这招。”
　　古茂不甚满意的撇撇嘴，每次都用这个来威胁自己，偏偏自己每次都上当。
　　在门房处换了请帖，古茂带着古荷，和姚溱错开，一前一后的进去了。
　　九曲回廊直通庭院深处，潺潺流水带起的雾露营造出江南小镇的缠绵。穿插在曲折小径间的是一方方精雕细琢的荷塘，参差不齐的荷叶上停驻了三两只灵动的蜻蜓，透亮轻薄的双翼微微一展，便自在的畅游其中。在末春初夏的时节，微风拂过，菡萏合着风声浅吟低唱，确也微微红了脸。
　　转过一道弯，层层叠叠的假山错落掩映，在朦胧雾气中看不清楚，只有淡淡的清影若影若现。真是隔断城西市语哗，幽栖绝似野人家。
　　纵是见惯了各处风景的古茂也少不得对这座庭院“啧啧”称奇。
　　引路的小厮在前面拐了弯，古茂她们紧随其后。沿着一处偏殿的屋檐走，双抄双下昂的斗拱，瓦砾呈青绿色的琉璃，在阳光下发出七彩的光。支在中间的柱子上皆有彩绘，或山、或水、或人、或物、或历史故事、或神话传说，无一相同。
　　“二位贵人，前面就是伊霜阁了，小的不便进去，就将贵人带到此处，稍后会有别的姐姐来给贵人们引路。”那小厮指了指前面那几乎是悬在一处假山上的阁楼，低眉顺眼的说，“要是贵人们还想去别的地方转转，也可以沿着旁边这条小路，围着阁楼转一圈，从另一边也能上。”
　　古茂和古荷对视一眼，霎时明白对方所想。
　　“多谢。”
　　各自行了礼后，古茂拉着古荷的手走到一旁被树荫遮住的阴凉处，撒娇道：“好姐姐，一会儿我可是在殿里待不住的，少不得中途就得跑出来，还得辛苦姐姐往来应酬一番。”
　　古荷有些慌了神，“我从未与这些王公贵族打过交道，如何帮你应付？”
　　其实古荷说这话也算是自谦了，虽说平日里没与皇室打交道，但她的生母孙氏没少求着尹氏带她出去参加各种宴会，凭着古荷的一张巧嘴，在京都圈子里也算颇有名气了。说起这应酬的本事，想必古茂才差的远呢。
　　“好姐姐，我知道近日南坊新开了家首饰店，里面的东西新颖别致，每次有上新的东西，免不了被那些人‘洗劫’一空。要是姐姐不嫌弃，等他下次上新的时候，我请姐姐前去，任意挑选。”
　　“此话当真？你莫要匡我？”
　　“千真万确。”古茂伸出三根手指，可怜巴巴的看着古荷。
　　“还有”，她拉住古荷的裙摆，“这件事还请姐姐替我保密，不然等回去后娘亲定要在我耳边念上数月。”
　　连最后一丝顾虑也被古茂打消了，古荷只好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说好了，我只帮你这一次。”
　　“嗯，好，我就知道二姐最疼我了。”
　　门口的太监捏着嗓子，尖细的声音带着丁点儿谄媚，让人浑身不自在。
　　正三三两两说着话的少男少女顿时噤了声，齐刷刷转过头来，上下打量古茂。
　　坐在最上首的倩妃娘娘也看了过来，还不等古茂行完礼，她身边的嬷嬷就上前去搀着，“小姐、小姐”的唤。
　　倩妃往后倚了倚，声音千娇百媚：“夭夭真是出落的越发水灵，本宫很久没见过你这孩子了，快过来，坐到本宫身边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说着还伸出手向古茂招了招。
　　这倩妃果然是盛宠之极的人，都三十出头的年纪了，却穿着极艳的红缎绣簇花缘水黑镶边长裙，一整套金镶玉的头面还不够，另插了一朵盛放的牡丹，这极艳丽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不仅不让人觉得俗气，反而觉得那花极衬她，真真是人比花娇，难怪会一直受到皇帝的青睐。
　　底下，姚溱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他原本以为倩妃至少还会相看一会儿，没想到她心里早就定好了人选，这花会不过是个向众人宣告的契机。他暗恨自己大意，若早先知道如此，便是用最烂的理由，也不会让古茂来参加这个花会。
　　对于倩妃的反常举动，古茂也不安的蹙蹙眉：“小女何德何能，竟得了娘娘青眼，不过小女身份低微，当不得娘娘如此垂青。”
　　“啪、啪”，倩妃赞赏的拍拍手，“不愧是本宫看上的孩子，知书达理，又懂进退。孩子，你别怕，本宫说你当的，你就当的。”
　　“快来。”她又冲古茂招招手。
　　面对倩妃的再三招揽，古茂在心里暗叹一声，正准备上前去，岂料沐承却开口说话了。
　　“夭夭妹妹在京都素有美名，想必娘娘也是听见了些许传闻，这才看重了妹妹独一无二的品性。”
　　沐承作为蝉妃娘娘的长女，也是独女，不仅深受蝉妃娘娘的喜爱，连陛下也对她宠爱有加。即使蝉妃娘娘已故去多年，但在陛下心里似乎总有那个人的影子，饶是倩妃再娇纵，也不敢在陛下面前随意提她。
　　她娇娇的开口，好像真是为了显出古茂的才名。
　　古茂脸一红，别人不知道她的“美名”，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吗？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干过的糊涂事，别说她脸上挂不住，就连父母也会被她牵连。
　　她半是委屈半是仇怨的回看沐承，恰好对方正洋洋得意的卖弄今日刚涂上的豆蔻。“娘娘有所不知，夭夭妹妹在???”
　　“沐承公主，请听臣一言。”
　　姚溱从自己的席位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沐承行了礼：“姚溱斗胆，向公主请罪。”
　　沐承嘴一撇，心知姚溱站出来，此事多半就黄了，可她又不好不给姚溱面子，恨恨的看着古茂：“姚公子何罪之有？”
　　“关于公主所说关于古三小姐的坊间传闻一事，既是传闻，便信不得。公主整日在宫中，想必饱读圣贤之书，闲暇之余听听坊间趣事放松放松心情也未尝不可，不过公主万不可轻信谣言。说来这事儿还是臣与家父的责任，家父身为尚书令，掌管六部，竟让此等闲言碎语传到公主耳里，今日还差点让倩妃娘娘也听见这些污言秽语，那臣和家父的罪过可就大了。”
　　姚溱又朝倩妃拜了拜，他嘴角一直含着笑，一言一行也分外有礼，说话有理有据，沐承还想据理力争一番，却被倩妃打断：“好了，沐承，你饱读圣贤书，想必也是被宫里一些嘴碎的丫鬟婆子们给带坏了，回宫后本宫自会向圣上禀明，搓一搓这些妖奴的戾气。”
　　古茂见姚溱三言两语就将沐承挡了回去，再也遮不住笑，得意的仰起头，冲沐承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她这小动作恰好被邻桌的晋凝舟看见，古茂有些微赫。晋凝舟微微一笑，便不再看她。
　　沐承翻了个白眼，不甘心的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有了这么个插曲，倩妃也不好再叫古茂，只好吩咐大家尽兴游玩，不必拘束。
　　又说了些开场话，古茂从人群后穿过，找到姚溱，无不殷勤的说：“多谢姚溱哥哥今日解围，不过事后我想了想，要是用流言击退倩妃娘娘的想法，也算是一件好事。”
　　姚溱恨铁不成钢的在她头上敲了下，“还嫌出丑不够多吗？要想倩妃娘娘没了心思，有的是办法，何必要败坏自己的名声？”
　　“这么说，姚溱哥哥是有办法了？”她睁着一双杏眼，今日眉眼画的格外温顺，额前的碎发将花钿隐约遮住，她一笑，似是落入凡间的精灵。
　　姚溱轻咳一声，不着痕迹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前尚无，不过你别操心此事了，只要你不愿，没人强迫得了你。”
　　古茂弯弯一笑，“还是姚溱哥哥好。”
　　用完午膳，末春的午后少了点恼人的闷热，多了些散漫的春兴。倩妃娘娘请了京都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戏台下面围了一圈人，但更多的贵妇人们寻一处阴凉地，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摸骨牌，要么就聚在一起品茶赏花，一时间院子大半地方都有人，或高或低的音量，不觉吵闹，反而有种闲适的宁静。
　　古茂绕开人群，准备找一处隐秘又僻静的地方来睡觉。沿着来时的回廊，慢慢悠悠的晃荡，直到人声越来越远。
　　三人正闲散的踱着步子，古茂抬眼一看，发现一处假山石上藏着一座凉亭，许是被建在半空中，加之周围繁茂的林木遮掩，竟没人发现这里。
　　找到上山去的路，古茂带着两个丫鬟，围着假山转了一圈，这才在一处蓬起的灌木林里找到上去的路。这里应该很久没人来了，台阶上满布青苔，相连的石缝中残余有未干的水迹。古茂拎着裙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上去。
　　木莲走在最前面，将落下的树枝给清扫干净。沁芳在后面扶着，每见古茂走一步，她都忍不住碎碎念。
　　凉亭精致，就算上面落了灰，也掩不住修筑匠人的高超手艺。周围还围了一圈海棠，粉红、玫红，大大小小开遍了枝丫，风吹过，轻轻一颤，带着一、两片花瓣轻飘飘的旋在地上，就连空气里也似乎荡漾着似有若无的清甜香味。
　　古茂环视一圈，对这里很是满意，摆摆手上的灰尘，大大咧咧的说：“沁芳，今儿下午本小姐就在这里休息了，你们随意。”
　　说完，不管沁芳她们的脸色就自己寻了个长排凳子，舒舒服服的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