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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三 ...

  •   没一会儿,马车停了。
      季之涣率先跳下马车,伸手将古茂扶了下来。他们站在漓江边,看着江边游人如织的景色,热闹的仿佛在过节。
      季之涣让古茂在岸边等他,自己一个转身就没入人群。
      江边的风凉凉的,幸好古茂出来时在外面加上了斗篷,她将帷帽带上,正好挡住吹来的冷风。从江心涌来的水花一波接一波打在沿坡修起的堤岸上,石青色的堤岸隐隐分出了三种颜色,由深逐渐往上变淡。
      江面上画舫接连而来,歌舞升平,似乎都在借最后的时间拼命狂欢,古茂看的目不暇接,她瞧见画舫的甲板上,有舞女穿着裸露,在上面费力的卖弄,她们身段妖娆、动作妩媚,就连古茂见了也忍不住红了脸。
      远处一艘精巧的小画舫灵活地大的画舫中间穿梭,不仔细看还真容易忽略它。那画舫分上下两层,桅杆周围牵连着各色彩灯,明明灭灭的闪烁,从江的尽头驶来。迎面闻见淡淡的栀子清香,古茂努力地吸了吸鼻子,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二层船头上季之涣迎风而立,河风吹起衣裾,在身后扬起,他手执玉笛,缠绵悱恻的笛声徐徐而出,随意束起的墨发在流淌的乐曲中婉转缠绕,眼眸轻闭,遮住醉人的秀色,所有的骄奢湮没在流水的漓江中,温柔的不像话。
      河边涉水的年轻姑娘不胜娇羞,红着脸,大着胆子把手中的绢帕、花束一齐扔向季之涣。
      古茂也看见了,她微凉的身体仿佛被一簇小小的火苗点燃,然后迅速蔓延到全身。她忘了自己在哪儿,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船头那一个人,带着光,将她渡到彼岸。
      耳边传来起哄的声音,古茂抬眼看去,夜里常常忆起的那双眸子盛着明媚的月色,倒映细碎的星光,一点一点用笨拙的温柔将她环绕。
      画舫抵住堤岸,古茂只能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恍惚间人就到了画舫上。
      周围年轻的姑娘见了,掩住嘴痴痴地笑了两声,毫不掩饰的暧昧神情在两人之间打转,然后相视一笑,挽着同伴的手,走进那灯火流星的街道。
      站在甲板上,古茂还没回过神来。甲板上铺满了厚厚一层白色的栀子花瓣,花瓣里藏了许多零星的灯光,在深蓝的夜幕下,像是镶嵌了宝石的海面,在沉沉浮浮中照亮一方天地。
      季之涣负手站在古茂身后,远远看上去似一对璧人。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季之涣从哪里搞来这么多开的栀子花?
      古茂深深一闻,淡雅的幽香似浪潮般热烈的涌来。耳后响起低浅的声音:“喜欢吗?”古茂闭上双眼静静享受,脸上酒窝浅浅:“喜欢。”
      一低头就能看见女孩的发顶,发丝的馨香丝丝缕缕在鼻尖萦绕,露出的耳垂白嫩可爱,一股陌生的情愫涌上心头,酸里面带着甜。
      季之涣情不自禁的想拥古茂入怀,手堪堪举到腰间,又仿佛触电般蓦然收回,心里被自己这荒谬的举动吓了一跳。
      古茂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异样,她踮起脚,尽量避过撒在地上的花瓣,小心翼翼的走到甲板栏杆上,张开双臂,拥抱清凉的风。
      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啊!
      堤岸两边的店铺都开着,店铺的老板们身体前倾,手高高举起招呼来往的游人。每家商户门前都挂上一、两盏红纸糊的灯笼,灯笼上勾勒出各种可爱的简笔画。沿着屋檐,各色彩灯从这头一直牵延到那头,在半黑的天空下,万家灯火齐齐点亮。
      漓江中画舫三五成群,欢声笑语连成片,古茂本不是闲的住的人,她也被周围的情绪带动,转过身,冲季之涣高喊:“殿下,在您临走前我也送您一首曲子,就当为您践行了!”
      她唇边绽开的那抹笑,像穿破云层的光芒,热烈而明亮。刚刚上甲板时,古茂就发现在甲板的另一边放置有一架古琴,她挑了挑眉,脚步轻快地走到古琴前。
      从她在古琴前坐下开始,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沉静、古朴、庄重,仿佛这个才是真正的她。
      调了调弦,欢快、轻灵的琴音从指尖流淌而出。季之涣捏紧了手中的玉笛,从琴音一开始他就知道,遥远记忆中画舫里那首《定风波》犹在耳畔。
      古茂本是一时兴起,眼前是无忧无虑享受生活的京都百姓,可是在那北方寒冷的边塞之地,百姓们整日提心吊胆,就怕北狄时不时的偷袭,哪儿有心思过这样的生活?
      心境一变,指下弾拨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欢快的音调渐渐变得大气磅礴,委婉中有着刚毅,清灵中带着坚决。
      季之涣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变化,鬼使神差的,执起刚刚吹奏的玉笛,附和着古茂的琴音。
      一方小小的甲板上,一男一女,一个静静站着吹笛,一个垂首浅浅弹琴,一个青衣如莲,一个白衣胜雪…
      一曲而终,古茂抬起头看向季之涣,眼里饱含了满满的让人讶异的心意,亮晶晶的让人不敢直视。季之涣突然不敢看向里面,他颇有些狼狈的别过眼。
      古茂感觉到他的异样,走到他身边,笑盈盈地问:“殿下,弹的怎么样?”她嘴唇微微抿起,有些紧张又有点期盼。
      “自然是好的。”
      遥想自己夜夜回忆他的琴音,一遍遍的练习,一遍遍的拨乱反正,不就是为了能如现在一般得到他的承认吗?
      这么一想,古茂心里更高兴了。心里又冒出一个想法,偏着头说:“殿下,我带您去一个地方?”
      古茂拉着季之涣的袖子,挤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季之涣皱眉看着古茂在前面替他开路,周遭来往的行人有时会挤到她身上,可她似乎并不厌烦,相反还会好言好语的给人道歉。
      但季之涣却没那么好受,周围嘈杂的噪声,臭烘烘的味道,几乎让他窒息。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阵,他认命地用手尽量护着古茂,不让其他人撞到她身上。
      跟着她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挤满人的小小摊位前停下。古茂踮起脚,指了指里面的小摊位:“每年遇到重大日子时,我都会在这里亲手做一盏花灯,然后将花灯挂到树巅上,这样无论什么愿望都会实现。”
      季之涣看着古茂牵着自己的衣袖,一边解释,一边往里挤,声音里带着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样子可不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老板都将古茂认熟了,见了她,连忙将她引到摊位后面,笑着说:“姑娘,您可来了,东西都是备好的。这次又要做出什么特别的花灯?记得卖我一个!”
      “没问题,肯定送您一个。”
      两人之间娴熟的打着招呼,那老板招呼完古茂才发现还有一个季之涣。他流露出神秘莫测的笑意,冲古茂打趣道:“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啊?竟生的如此俊俏。”
      古茂转头飞快看了眼季之涣,半推半攘地将那老板推到小摊前:“您就别笑话我了,赶紧回前面去,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拍拍微微发热的脸颊,古茂回到摊位后面,见季之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颗心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七上八下了。
      “还是先做花灯吧。”她连忙催眠自己。
      这家小摊古茂可是熟悉的得很,动起手来也是如鱼得水,早在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要做什么,这会儿拿着材料,便直接上手开始做。
      季之涣斜靠在旁边一株槐树的树干上。不知经历多少寒来暑往,树干上每一道粗劣的痕迹都是时光最好的见证。
      他环抱着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古茂。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他和古茂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那时她身边还有一个少年,少女白白净净的,短小的身材够不到桌面,只能站在一个小板凳上。少年小心地护着她,在一旁给她递东西,两人说说笑笑,欢乐融洽的氛围深深刺痛了季之涣的双眼。他犹记得当时那份不屑一顾的嘲讽,但心里阴暗处名为嫉妒的藤蔓却疯狂生长,将仅剩的善良一点点囚禁。
      今时不同往日,少女脸上那抹沉静的神色似乎只为他绽放,这个认知让季之涣心里莫名好受一点。
      周围做花灯的男男女女来了又走,天色彻底暗下来,店铺前橘黄的光亮散发出微微的暖意。华灯初上,少男少女们相携着手,嘻笑怒骂的娇俏声给凡世平添了几分动人的生气。
      等做好了手中的花灯,古茂回过头来却没看见季之涣,她揉揉有些发酸的脖颈,活动活动筋骨,提着花灯踱步到摊位前。
      老板热心上前,对古茂做成的花灯满嘴称奇,见她眉间的一丝焦急,挤眉弄眼的说:“姑娘别急,你的小郎君到前面那个摊子去了。”
      古茂满脸羞赫,却还是冲着他努嘴的方向看去。相比于其他摊位那个小摊位可以算得上冷清,来往的行人匆匆看一眼就都说笑着走开,季之涣上身微倾,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执笔悬腕,只看得清流畅的笔墨挥洒在那桌案上。
      老板站在一旁急的跳脚,偏偏还敢怒不敢言。
      古茂看了眼自己做的花灯,提在手里背在身后,然后慢慢往季之涣那边去。悄悄走到他身后,凑上去看。
      一个略显拥挤的小摊位上,周遭是热闹的集市,少女身着淡白色华衣褶裙,身后的衣衫有些曳地,褶皱里泻出流水般的光华。画中人微垂着头,手下是个糊了一半的花灯,纤纤玉手搭在粗糙的木框架子上,不经意的一个动作竟也让人浮想联翩。
      许是离得远,又或是灿若繁星的灯火迷了眼,少女的神色看不真切,可从中流露出的满心欢喜却如三月枝头的杏花,明媚耀眼。
      最后一笔画完,季之涣放下手中的笔,待晾干后,将画纸卷起,双手俸给古茂:“这幅画,夭夭可还满意啊?”
      他语调上扬,连着眉梢也微微扬起,透着狡黠的味道。
      古茂一看这画就知道画的是自己,她颇有些爱不释手地将画展开,来来回回又看了好多遍,直到传来低低的笑声,古茂才回过神来,将画小心翼翼的卷好,然后拿起放在地上的花灯。
      “呐,作为回礼,这是我送给殿下的。愿殿下…”她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平平安安,余生顺遂。”季之涣看着少女真诚的眼眸,尘封已久的感情被一点点融化。
      古茂看着季之涣没甚表情的脸,心里有些发慌。其实刚刚她想说的是“愿殿下苦尽甘来,重归故土。”可是她没有,她知道季之涣有一颗极高傲的心,他不允许别人将他十几年的忍辱负重摊在面前,用一种看似关心的态度侃侃而谈。
      她知他坚强,也知他脆弱。
      季之涣将花灯接过,花灯的框架结构松散的仿佛一捏就会碎,劣质的粉红纸薄薄一层糊在上面,整个花灯大致像一朵莲花,花心还有两个奇怪的‘花蕊’,这花灯轻飘飘拿在手里,竟让季之涣觉得珍贵异常。
      花灯做好了,可莲花上却略显单调。季之涣拿起桌案上的笔,一气呵成。古茂踮着脚想看,谁知季之涣捂得严实,偏不让她看。
      她没法子,脸上还是笑着:“殿下,既然花灯做好了,那咱们去挂到树上吧!”
      季之涣从来没有做过这等女孩儿喜欢做的事,也愿意顺着古茂的心意。
      京都城里难得一见的繁盛,沿街阁楼张灯结彩,来来往往三五成群的人拥着、挤着。转过一个弯,这条街两旁全是笔直的大树,信男善女争着把手里的花灯、红结抛向树上,希望能挂在树巅,被天上的仙人看见,成全自己的心愿。
      男男女女围着大树,双手合十,像最虔诚的信徒,低着头,心里默默祈祷。
      在刚刚来的路上,季之涣又在街边随便买了一个花灯,正好和古茂的凑成一对。古茂拉着季之涣走到红绳挂的最多的、也是长得最茂盛的那棵大树下,发愁的看着树梢尖儿。
      这棵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头,树根纵横交错,迸发出的磅礴生命力冲破了浅表的土层,那上面的深刻纹路记录了它经历过的风霜雨雪。树干直直向上,分成千千万万个枝杈,像天边直上的烟花,尽情绽开。
      树下已经围了一圈人,古茂吃力的挤进最里面,还没等古茂想到办法就见季之涣足尖一点,飞身一跃到了树梢,古茂做的那只莲花灯稳稳挂在树巅。身形一晃,他人又回到地上。
      周围人哗然,都艳羡地看着古茂。
      季之涣伸出手,想将古茂手里的花灯拿过来,没承想手下竟抓了个空,他惊讶地看了古茂一眼,有些疑惑。
      古茂紧紧抱着花灯,支支吾吾的说:“这个我想自己挂上去。”
      展眉一笑,季之涣半搂住古茂:“夭夭直说就好,不必害羞。”
      等他们又回到地上时,古茂大半个身子还趴在季之涣怀里,双手搂得很紧。她自觉脸上烧得厉害,心脏‘砰砰’跳的好快,不受控制,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发现一样。
      季之涣饶有兴致地观察古茂脸上的表情,轻咳一声。古茂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就往后退,脚下踢到一个硬硬的,似是凸起的石头,身子往后一仰,还未惊呼出声,就被眼疾手快的季之涣揽住腰,往他怀里带。
      季之涣抱住古茂,在她耳边说:“夭夭你看,我们的花灯在上面。”
      树巅上,两个花灯贴的极近,花灯下挂的流苏叮咚作响,里面小小的灯芯以一己之力照亮那点点幽暗。
      光影喧嚣好像离得很远,又仿佛在身边。
      季之涣挑起古茂的下巴,杏眼里一池春水,倒映出自己的影子,纤长的睫毛一上一下,连着他的心尖都在颤动,静静凝视片刻,他轻轻俯下身。
      古茂感觉有一片阴影向自己压来,温热的鼻息打到她脸上,然后是两片薄薄的唇,慢慢的试探,有些小心和疼惜。
      她也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紧紧闭上眼睛。脑海里一直想着莲花灯上那句“一梦了无痕,梧桐寄相思。”她是趁挂花灯时偷偷看到的,那一瞬,只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唇上微凉,浅尝辄止,一触即分。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是一刹那,犹如湖心泛起的点点涟漪,一点点荡漾开来。
      古茂缓缓睁开眼,满树的花灯璀璨耀眼。她恍惚看见季之涣口唇轻抿,眼里落寞。但从他眼里看见的满树银花却灼灼生光。
      季之涣按下心中的烦闷,顺着自己心里所想,再一次抱住古茂,这次他完全不像平时那样不正经,珍之又珍的对古茂说:“好好保重,我走了。”
      古茂被他的严肃郑重给镇住,眼睁睁看着季之涣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一空,好似此去一别经年不再见面,她仰头认认真真看了眼挂了两盏花灯的树梢,然后疯了一般朝季之涣离开的方向追去,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哭的不能自己。
      季之涣浑身一僵,任小姑娘紧紧抱着自己。热泪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想起梦里那个小姑娘穿一身浅粉曳地的长裙与荣盛的暮春相得映彰,她缓缓而来,彩蝶纷飞,漫天花瓣。
      往来的人都少不了看他们一眼,心里经不住叹息这又是哪个被骗了心的小姑娘。
      等身后的哭泣声渐渐小了,季之涣转过来蹲下身,仰头看着古茂,拇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怎么了?难不成真喜欢上本殿下了?舍不得我走?”
      本是一句玩笑话,哪知古茂竟重重点头:“嗯,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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