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44、四十四

　　仿佛六月飞雪，冬日花开。季之涣插浑打耍的本事第一次没了用武之地。他愣了半晌，将古茂带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
　　许久不见他的回答，古茂有些着急，俯在他耳边不依不饶的问：“季之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她没唤他殿下，唤的是季之涣。
　　“若是我们有缘还能再见的话，我会试着喜欢你，对你好。”他作出了承诺，但这个承诺虚无缥缈。
　　古茂心里一沉，又问：“若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帮我对付沐承？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季之涣皱皱眉，有些不耐烦的说：“我是想给沐承个教训来着，可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有人提前下手对付她，至于对你好，本殿下的红颜知己没有十个也有百个，她们个个都说本殿下对她们好…”
　　一听这话，古茂猛的挣脱开季之涣的怀抱，边哭边往回走：“你真讨厌，我不喜欢你了，一点也不喜欢你了。”
　　宫里大摆宴席的同时，古府里也十分热闹。
　　古茂和古政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宫里，剩下的人就坐在临川湖中的凉亭里谈天说地。没有猜疑，没有顾忌，每个人脸上都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今日是难得的满月，巨大的圆月升到天际，时而被薄纱遮掩，若隐若现；时而透出云层，不遗余力的洒落清辉。
　　古茂慢慢的走回府里时，心情已经平复不少，她努力扬起脸上的笑容，往临川湖走。
　　府里宴会还没结束，亭子外面，古荷架着琴正在弹奏，尹氏倒是早早回去歇着了，古政还没回来，古彦文和尹枢庭正边喝酒边说话。
　　沿着湖上曲折的小径，粼粼的水光荡涤着悠悠的夜风，湖里的荷花败了，几尾游鱼漫不经心地游着，浑然不觉今夕是何年，它们扑腾出水面，溅起的水花逼得月光都要失了三分颜色。
　　边走，古茂边掏出在回来的路上买的东西，那是一把平安结。细细的红线交错、纵横，盘绕着的丝线象征了美好与祝福。
　　还是尹枢庭先看到她，连忙向她招手：“诶？夭夭回来了，宫里的宴会散的这么快？”
　　“没啊，我是趁机溜回来的。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宴会什么的最无趣了！”
　　亭子里笑成一片，连弹琴的古荷也笑出了声。
　　古雅芐没好气的剜了她一眼：“是谁请你去赴宴的？可见着爹爹了？”
　　在回来的路上古茂已经想好说辞了，这会儿回话想也没想就说：“是倩妃娘娘，她知道我之前出事，还特地宽慰了我几句；爹爹倒是没见着，他应该在一边与同僚们喝酒。”
　　大家都看着她，听她说，谁也没怀疑。
　　古茂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她狗腿的跑上前，挽住古彦文的胳膊，讨好地把平安结系在他的手腕上：“哥哥，你看。”
　　尹枢庭夹了口菜在嘴里，砸吧两下，满腹怨气：“夭夭这就不公平了，为什么我和大姐、二姐都没有？”说着还指了指古雅芐和古荷。
　　“表哥你急什么？我本想着先给大哥系好了再给你，谁想到你竟如此着急？”她又打趣道，“大姐，您看表哥，连这么一会儿也等不了。”
　　亭子里又笑成一团。
　　在家人面前，古茂巧妙的藏起了自己的心事，看上去真像是个快活无忧的刚从宫宴回来的小孩。
　　临川湖畔热闹了半宿。
　　等第二天天刚朦朦亮时，古府里就又热闹起来，古茂也早早起来，一大家子人在祠堂里上过香后，尹氏哭得泣不成声，拉着古彦文的袖子喋喋不休地念叨。古彦文好脾气的安慰了尹氏一番，又拍拍古茂的头，叮嘱道：“夭夭，你在家要好好侍候母亲，等哥哥凯旋时，给你和小弟弟带礼物。”
　　古茂也红了眼睛，抹了把眼泪，拍拍挺直的胸脯：“大哥，你去了边关要保护好自己，家里的事你就别担心了。”她吸吸鼻子，带着哭音，“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回来时要给我过生辰的。”
　　古彦文失笑，妹妹软软的发丝在手底下平添了几分不舍：“好，哥哥答应你，一定回来给你过生辰。”
　　他扬了扬手腕上鲜红的平安结，“有你的平安结保佑，哥哥不会有事的。”
　　古茂破涕为笑，抱紧古彦文的腰身，声音瓮瓮的：“嗯。”
　　古荷也送了自己做的平安符，又给古彦文添了许多在战场上需要用到的东西。尹枢庭也将自己这几天收集的什么飞镖、保命药丸之类乱七八在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塞给古彦文，还像个老妈妈似的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古彦文瞧不上眼给扔了。
　　古政负手站在远处看着家人和儿子告别，心里涌上一股酸涩，但更多的是骄傲。
　　眼看定的出发时间就要到了，古彦文走到府门口在地上跪下，向古政磕了几个响头：“爹，儿子这就去了。”
　　古政沉默了片刻，弯下腰，拍拍少年硬朗的肩：“嗯，去吧，为父为你骄傲。”
　　一个大男人瞬间湿了眼睛，古彦文捏紧了手，重重的点头。
　　远远目送古彦文骑着高头大马离开。少年挺直腰脊，一身戎装尽显英姿。清晨的霜露并没有在少年身上留下印渍，而是将他磨砺的更加成熟。
　　与此同时宫门外，季之涣也翻身上马，他回望这个困住了自己前半生的辉煌宫殿，遥想边关磅礴大气的瑰丽，一向波澜不起的内心又隐隐有了少年般的激情。纵使所有人都反对他，他还是会做那个内心里渴望成为的自己。
　　太阳终于出来了，金灿灿的光芒洒向大地，驱散了黑夜里不为人知的阴霾，再阴暗的一面都会在这样的光芒下无所遁形。
　　策马扬鞭，那边远的大漠或是生命里一番新的机遇。
　　自古彦文上了前线，尹氏日日提心吊胆，在府中祠堂里没日没夜的上香祷告。不过才过了半个月，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两个颧骨高高凸起，眼里也少了往日的神采。
　　古茂见尹氏如此更是忧心不已，她放下了手中的事，日日过来陪着尹氏，说些话来安慰她，讲些笑话来分散她的注意。
　　桃夭院里的秋千很久没有坐了，但还是有人时常擦洗，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花圃里的栀子也都被束起来，用厚重的油纸包裹着，攀沿墙垣生长的藤蔓也褪成了苍黄色，院子里一片萧瑟的景象。
　　今日尹氏身子有些不适，早上古茂去榭香院时不过跟尹氏说了两句话就被她给打发回来了，是以这会儿她正坐在炕上做绣活儿。
　　手下还没绣上几针，老远古茂就闻见香甜软糯的秋梨蜜糖红枣羹的味儿了。她以为是刘妈妈给她送来的，便放下手里的绣绷，披上放在榻前的一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狐皮，撩开麻叶灰缎门帘，出去迎她了。
　　甫一打开门，就见姚溱准备敲门的手顿在半空，古茂也愣了半晌，转而把门又推开了一点：“姚溱哥哥，你来了，快进来。”
　　她眉眼弯弯，招呼姚溱进来，声音里透着欢快，但到底还是多了几分勉强。
　　这还是自退婚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古茂有些拘谨，毕竟是她愧对姚溱，虽然没见面之前她在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该如何跟姚溱道歉，但当姚溱真正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又手足无措起来了。
　　屋子里比外面暖多了，姚溱倒是大大方方的进来，放下手里提着的饭盒，在桌前坐下，好像一点也没被退婚那件事影响：“夭夭，快过来尝尝，这是我专门给你带的。”
　　雪白的瓷碗底印着一朵朵、一束束簇拥的青花，它们尽情盛开在素胚上，一片连着一片，只留下一点点空白，无风却肆意张扬。
　　里面承的半碗汤羹，有红枣点缀，满溢的香味更让屋子暖了两分。
　　隔了两个位置，古茂略微拘谨的坐下，捧着那碗汤羹，几乎将脸全部埋进去了：“光闻味道就知道肯定很好喝。”她都没用汤勺搅一搅，直接就着碗喝，“嗯！真好吃！”
　　姚溱撑着下巴，看古茂吃的狼吞虎咽，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他看古茂的样子就猜到古茂心里是怎么想得了，他斟酌半晌，还是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夭夭，你不必把那件事放在心上，是我着急了，没有考虑周全。”
　　“不必因为我而心怀愧疚。”
　　古茂倏得抬起头，嘴角上还带着晶莹的汤渍。“哐当”一声，勺子嗑在碗边，古茂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姚溱哥哥，我、我，对不起。”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后脑勺上斜插的一支圆润通透的羊脂玉般的白玉兰花，花瓣儿尖儿是鲜红的血色。
　　那点红映在姚溱眼角，也微微发红。
　　他洒然一笑，透过帘子的缝隙，看见院子里萧瑟的秋风扫尽了腐落的树叶，连天也是灰蒙蒙的。
　　姚溱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试了几次，还是没那么做：“我不怪你。”他看古茂的头都快埋到地上了，像个鸵鸟一样，有心想转移话题，不让她那么难堪，遂问道，“夭夭想想还有什么想吃的，等过段时间我再给差人给你送过来。”
　　古茂见姚溱没再接着说下去，心里陡然松口气。果然，姚溱温润如玉，永远不会让人感到难堪。
　　她冲姚溱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不必麻烦姚溱哥哥了，府里什么都有。”
　　姚溱也笑笑，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