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11、十一

　　日光渐渐向西，边角的光插缝儿似的照进大殿，那点金黄的光辉奋力将影子拉得老长。
　　刚刚未曾察觉，现在放松下来，古茂感觉衣衫紧紧黏在后背上，将干未干的潮气扰得人心烦意乱，茶案上琳琅满目的吃食一时也失去了原有的诱惑。
　　此事稍微一想，古茂就猜到，想必是沐承在背后动手脚。三殿下的玉佩应该不是她故意弄丢的，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太监就说不准了。不过既然现在玉佩已经找到了，而且倩妃有心将此事压下，同时她也没受多大委屈，那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大家脸上看着都和和气气的，多好。
　　大家似乎都是这样想的，都只盯着自己眼前的东西，殿里的婢女们越发小心谨慎，全都默然低着头，唯独倩妃有动作时才表现出警醒的模样。
　　“夭夭！”倩妃笑着唤了声古茂，打破了这片僵局：“这事儿是本宫失察，被小人蒙蔽，使好好的一个姑娘受到冤枉。”她笑意盈盈的看着古茂，好像与刚刚怒气冲冲的不是同一个人。但古茂还是敏锐的发现，倩妃对她没有之前那么亲热。
　　“幸好有殿下和晋小姐作保，本宫才不至于错判。”
　　“啪、啪”两声，只见她两掌轻合，殿外侍候的侍女鱼贯而入，高举至胸前的掐丝珐琅黄底红花托盘里整齐的摆满了绫罗锦缎、金玉珠宝???饶是以古茂的家底也看的暗暗咂舌。
　　“本宫在宫里没什么好东西，就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绸缎还能做几件像样的衣裳。本宫像你这个年纪时，最喜欢穿漂亮衣服，可现在本宫老了，就喜欢看你们年轻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夭夭，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若你谅解本宫，就收下吧。”
　　未等古茂回答，倩妃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后面的季之涣。
　　“本宫也真是没想到质子殿下竟然和夭夭这么要好，也是”，她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圈子，不过”，她话音一转，“交友时还得看清是和什么人在一起玩儿。”
　　古茂还挣扎在面前这一堆绫罗绸缎上，倩妃就已经把矛头对准她的“救命恩人”了。
　　可季之涣似乎没听懂倩妃的话，接连打着哈欠，懒散的摆摆手：“娘娘多虑了，臣不过是见不得美人受委屈，若是这么个美人在臣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臣恨不得替美人受过。换做是别人，臣也会出来作证，更何况???”他故意将尾音拖长，那种轻蔑的不屑意外的明显，“古小姐说的对，臣没做过的事，任何人都别想轻易冤枉臣。”
　　不顾倩妃难看的脸色，季之涣大模大样的走出去，跟来时一样，潇洒又不羁。
　　季之涣走后没多久，倩妃将众人都打发走了。
　　出了长乐宫，随意打发了送客的侍女，古茂看着沁芳和木莲一人端着一盘绸缎，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
　　前面似乎是还未走远的晋凝舟，古茂沿着蜿蜒的碎石小道小跑着过去。来不及欣赏错落林立的假山，潺潺向前的清澈溪水，漂浮的或红或紫的花瓣，溪底蔓生的张牙舞爪的杂草编织成网将顺流而下的花瓣络住，自然造就了奇异的五光十色的绸缎。
　　“晋小姐留步！”古茂喘着气，堪堪追上。
　　“见过古三小姐。”晋凝舟转过身，盈盈一笑。
　　“还未感谢小姐殿上的帮忙，古茂铭记在心，有机会必定报答小姐。”古茂真心实意的服了服身。
　　晋凝舟轻轻搀着古茂半弯的手臂：“古三小姐不必如此，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站出来为你说话。毕竟”，她嘴角一勾，温婉中夹杂了些冷意，“质子殿下说的对，既然没做的事，就不怕有人陷害。”
　　古茂愣在原地，看着晋凝舟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股寒意从后背心开始往上窜，整个后背湿冷的如同盘踞着口吐红信子的蛇。
　　原本晋凝舟就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今日为她说话多半是迫不得已。能说出这番话，想来季之涣和她都将目前的局势看得透彻，而自己身为局中人却没能早早看清。
　　一朵朵浮云聚起又散开，敞亮的天空折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古茂一阵恍惚，心中却有种拨云见日的轻快。
　　因着之前来过宫里几次，对一些小路也比较熟悉。所以古茂绕开那些常有人走动的路，专挑一些僻静无人的角落走。
　　沁芳和木莲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刚刚在大殿上她们可被吓得不清，这盆脏水要真是倒在自家小姐身上，那可是把后宫两个最有权势的女人都得罪了。想想刚才的情景，着实令人心颤。
　　走过一堵红墙，从院墙里伸出的半截梨树枝下，季之涣闭着眼，一只脚半屈着撑在墙上。听见有人来的声响，他微微偏过头，冲来人笑笑。
　　半暮色的天空将暗未暗，古茂看不真切他的脸，可却能清楚的知道他必是笑的张扬。
　　古茂不由得心里一跳，还好时不时刮过阵阵凉风，吹散了身上涌起的燥热。她强装镇定的行了一礼：“多谢殿下帮忙。”
　　“客套话就不用再说了，刚刚我已经听见了。”
　　打断别人说话是很无理的行为，可古茂来不及想他是什么时候听见的，就又听他说：“我最是喜好美酒，听说古三小姐调香一流，估计酿酒也不赖。若是小姐真心想要感谢我的话，不妨请在下小酌一杯，大家宾主尽欢，可好？”
　　总算想起可能是刚刚和晋凝舟说话被他听见，这件事他算是首功，可自己却没有先感谢他，反而被他看见自己同别人道谢。古茂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而且单独请他喝酒似乎也是小事一件。他似乎不知道刚刚他站在正义那方，掷地有声的将她护在身后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见古茂久久没有说话，季之涣突然靠近，两人仅相隔咫尺，随即又迅速分开，古茂吓了一跳，急急往后退了两步。
　　季之涣像偷了腥猫儿，畅快的笑出了声：“不说话我就当小姐默认了，时间我来定。”
　　古茂蹭了蹭鼻尖，羞得满脸通红。看着季之涣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急得快哭出声了。
　　等到皇宫快落锁时，姚溱才匆匆找来。看见古茂独自坐在一旁砌起的花台上，正盯着某处发呆。
　　姚溱走到她面前，发现她两个眼圈红红的。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知道刚发生了什么，但他什么话也没说，长臂一揽，让古茂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轻轻拍着后背，嘴里唱着哄小孩儿的摇篮曲。
　　他温柔的声音好像有一种魔力，能瞬间将自己的防线击破。古茂趴在姚溱怀里，波澜起伏的心绪顿时安定下来。她试着轻轻环住姚溱的腰身，声音软软糯糯像是在撒娇：“姚溱哥哥，我想回家。”
　　姚溱薄唇紧抿，疼惜的将她抱起，送到马车上，小声安慰道：“好，我们回家。”
　　夜里的古府少了白日的喧嚣，多了几分昏暗幽静。姚溱和古茂并排走在错落有致的碎石路上，路两边是古茂最爱的栀子。明明是暮春，栀子还是青涩的花骨朵儿，可古茂就是能闻见那深处清幽的香味。
　　“姚溱哥哥，今天宫里发生的事能不能不要告诉爹娘啊？”古茂站住脚，殷切的看着姚溱。
　　刚刚回来时已经见过尹氏了，但两人都没提及此事，尹氏还欢欢喜喜的张罗着准备用倩妃赏的绸缎给古茂做新衣裳用呢。
　　古荷张了张嘴，几次想说都被姚溱三言两语给带过去，是以现在尹氏还不知道今日宫里发生的事。
　　“我自是不会说。”姚溱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可是你要想清楚，古大人在朝廷里迟早都会知道，这样一来，难保夫人不会知道，到时从你嘴里说出来和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可就不一样了。”
　　古茂嘟起小嘴，想了半晌：“嗯，姚溱哥哥说的对，可我还是不想让娘担心。”
　　姚溱轻笑一声，手搭在她的肩上，从后面慢慢推着她往灯火最亮的地方走：“夭夭别想那么多，夫人那边我来想办法。”
　　古茂半侧着身子，扭过头来看姚溱，脸上明显比刚才雀跃几分：“我就知道姚溱哥哥最好了。”
　　第二天一早，老安算着时辰走进桃夭院。正巧沁芳端着脸盆准备给外面的花浇水，她看见老安，忙笑着迎上去：“安老大，这么早不在老爷身边伺候，来我们这儿干嘛？”
　　安岐是古府里的老人，在古政年轻时他做他的陪读，因此既会文章诗词，也能舞刀弄枪。现在老了，就在府里做管家，古政十分看重他，府里众人也都把他当亲人看。
　　老安嘿嘿笑了两声：“我倒是没事，就是老爷昨儿晚上回来就吩咐，说是今一早让小姐去书房等他。我年纪大了，这不是怕忘记，所以早早的来知会你们一声。”
　　他左右四顾了一番，在沁芳耳边小声说：“我瞧老爷那样，估计小姐又闯祸了，你让小姐去时脾气软点，撒撒娇，这样一来老爷气消得快，雷声大雨点小嘛。”
　　沁芳端着脸盆，一边浇花，一边笑嘻嘻的说：“多谢安老大提醒，一会儿我就去告诉小姐。”
　　古茂本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正和木莲做着斗争，一听见说古政叫她，吓得睡意全无，立马从床上翻起来。
　　书房在一处幽静的角落，古茂洗漱完毕后就过来，现在规规矩矩的在桌案前候着。虽说古茂平时和古政说说笑笑，但到了正经时候，她还是有些怯意。
　　古政端坐在桌案前，腰背挺得笔直，悦耳的鸟鸣声一阵阵的从隙开的窗户缝里传进来，也不能使他分心。
　　她已经在这儿站了半天了，古茂埋着头，斜眼偷偷去瞄古政。在桌角旁的花瓶里一大束郁金亭亭玉立，见古政还一门心思埋在公务里，古茂只好专心盯着摇曳的花儿看。
　　“咳、咳”两声，古茂一个激灵，立马收回目光，端正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古茂！看看你惹的祸。”
　　古茂浑身一震，通常她爹连名带姓叫她的时候，多半没好事。她耷拉下耳朵，已经准备好接受古政的一番说教。
　　“伊霜亭的事儿你打算就这么瞒着？不告诉我，也不告诉你娘亲？”
　　古茂一怔，心里顿时流过一股暖流。听父亲的语气似乎只是怪罪自己没有告诉他们这件事，她在心里盘算一番，头埋得更低，说话时也带上了哭腔：“女儿知错了，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再不会让爹爹担心了。”
　　在看到古茂哆嗦了一下时，古政就已经后悔了。到底是自己的幺女，平时在家里打不得，骂不得，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来还不敢告诉自己。古政又是惭愧又是生气，端起桌上的冷茶一口闷下。
　　看着古茂埋着头，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他就不知所措起来。安慰她又怕她不长记性，以后在外面还会受欺负，只好逼自己硬下心肠来：“嗯，要是还有以后，看我怎么惩罚你。”
　　面前梳着双髻的脑袋重重点了点头，古茂深知古政这是心软了，她适时抓住机会证明自己：“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不会再闯祸了。”
　　古政看她两只眼还红着，想必昨天被吓到，又想到自己今天又吓了她一番，顿时有些自责：“罢了，你回去吧，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莫要再提。”
　　古茂心里一喜，低低的应了一声，长袖边抹着眼泪边往外走，还没等她走出书房又听见古政补充说：“你娘还有身子，这事儿就不要让她知道了。”
　　看来古政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古茂转过头来应道：“爹爹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