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12、十二

　　七月流火，天气闷热的让人只想躺在竹椅上，吹着穿过冰块的凉风，什么也不干。
　　距离伊霜亭的事已经过去半月余了，古茂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府里，因为她的身体还没恢复，小院里伺候的人都十分小心谨慎，不管是要用的东西还是不用的东西都细细擦拭，入口的东西得需用银针试过之后才敢往嘴里送。
　　在这酷暑难耐的季节里，教导嬷嬷和老师也回家了。闷热的天气下，古茂连调香的兴致也少了，整日怏怏的躺在竹椅上。
　　这日，顶着硕大的骄阳，古雅芐兴冲冲的跑来找古茂。
　　“夭夭，快去换身衣裳，今日冉公子要登台表演，我们得赶紧去给他捧场。”
　　古茂半侧过身子，看看头上燃着红光的太阳，又看看兴致高昂的大姐，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懒懒的从躺椅上坐起来，半眯着眼，不情不愿的与古雅芐磨蹭了半天，到了最后还是没法子，只好换了身衣裳跟她一起出去了。
　　台上戏还没开始，台下就已经人山人海了。在这里没有户部侍郎嫡子的身份，有的只是对戏曲极度热爱的冉旭。
　　古茂和古雅芐好不容易才挤到一个视野稍好的位置，看样子周围都是来看冉旭的人，嘈嘈杂杂的颇为热闹。
　　古茂贴近古雅芐的耳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能被听见：“大姐，看来以后我们得早点来，你看周围这些小姑娘全是来看姐夫的，要是她们也像你一样大胆，说不定姐夫就不是姐夫了。”
　　古雅芐看了一圈，果然周围围着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向来恬静温和的她也忍不住啐了古茂一口：“胡说什么呢？你！就你鬼点子多，那下次你早点来给我们寻一个好位置，好让冉公子能看见。”
　　古茂撇撇嘴，想起古雅芐和冉旭之间的事，不由得傻笑起来。她还记得大姐在讲给她听时，脸上闪烁着幸福的满足，从她口中说出来时，总有一种别样的悠长韵味。
　　古雅芐一向爱静，虽声名在外，却极少有人能见识古府大小姐的风采。去年古雅芐就及笄了，尹氏和古政可谓是操碎了心，偏偏她本人却不慌不忙。
　　上门说媒的人都快把古府的门槛踏破了，也没一人能入她的眼。
　　古政思来想去没有法子，只好让古茂、古荷陪着，让古雅芐多去官宦世家家里串串门，多认识些人。
　　她喜欢看戏，每次答应出门都让古荷和古茂替她去串门，自己却跑到戏园子里看戏。她羡慕那些角儿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可以随心所欲地体验不同的人生，或惊艳才才，或惊心动魄，或动人心弦。
　　她不敢，也不能，所以渴望。
　　在一个微风和畅，连空气中也流转着阳光味道的午后，古雅芐照例坐在台下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静静看着台上的表演。
　　“他演的真好，就是不知道他是谁？”这是古雅芐心头放不下的疑惑。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她对这个戏子关心太多。
　　今日上演的是《梁祝》，两只翩飞依偎的蝴蝶嬉笑打闹着，似缥缈如雾的云彩。
　　戏已经唱完，台下观众走了大半，唯独古雅芐还痴痴地望着盘旋飞舞的双蝶。刚刚台上演绎的片段在脑海里一幕幕回放，如潮水般此起彼伏。
　　她不自觉的就红了双眼。
　　丫鬟槐竺轻轻推了推古雅芐，猛地一下，似噩梦惊醒，她有些难堪地正了正身子，周围的人都走了，空空荡荡的，她有些尴尬的起身，走得也很仓促。
　　戏院门口的那棵皂荚树长得歪歪扭扭，底部盘根错节，向上折几个小弯，却也是蓬勃向上的模样。
　　远远看着有一穿月牙白长衫作书生打扮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走过皂荚树，古雅芐正觉奇怪，脸上的疑云不曾消散，忽又绽放出华丽的色彩，心中一阵悸动，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就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槐竺见这情形急了，想拉住古雅芐，终归慢了一步，只堪堪摸到一片衣角。没办法，她跺跺脚，只得跟着上前。
　　阳光似乎直直照在自己身上，皂荚树清冽的香气簇拥着她，意乱情迷下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这么快，‘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敲在心中那根绷紧的弦上。
　　终于走到那人面前，古雅芐有点喘。冉旭意外地看着这个拦在自己面前的美丽姑娘，怔愣片刻，脸上又是如沐春风的暖笑。
　　古雅芐绞着手帕，心里七上八下，自己贸然拦住他却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才期期艾艾蹦出一句：“我、我听公子的戏很久了，心中甚是喜欢，不知能否与公子交个朋友？”
　　话说出口古雅芐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要是旁边有个地缝，她都恨不得能钻进去，虽然很尴尬，但心底最深处却藏着隐秘的紧张。
　　许久，耳畔传来一声“好”。声音很轻，但对她来说就像烟花在耳边炸开，震的人发慌，却也永远不会忘记那动人心弦的一幕。
　　她痴痴的目送那人走远，槐竺拉了她几次她也不记得了，只晓得那天天空格外的蓝，花格外的艳，皂荚树格外的用力生长。
　　后来他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古雅芐心里害怕，不敢跟尹氏和古政坦白，害怕他们嫌弃冉旭的戏子身份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所有的少女心思怀揣在温热的胸腔里，炽热又强烈。
　　再后来，相处久了，连古雅芐也发觉冉旭的异常。一个戏子，一身长衫，竟无半分柔弱的病态，端的是俊秀挺拔。而且他不住在戏园子里，只有等他来表演时，古雅芐才能找见他，其余时候都见不着他的人。古雅芐满心希望冉旭能开诚布公地跟她谈谈，只要他愿意，那么她也能放下所谓的身份名利，和他一起远走高飞。
　　想起这些事，古茂戳了戳看得入迷的古雅芐，小声问道：“大姐，那后来爹爹是怎么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古雅芐连正眼也没给古茂，拉拉她不安分的手，一门心思扑在台上的表演：“后来爹爹知道他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子，想着身份和我也算般配，就松口答应了。”
　　古茂暗自点头，真心替古雅芐感到高兴。台上正演到高潮，所有人都被冉旭活灵活现的演绎给吸引了。古茂突然感觉肚子一阵绞痛，她拉拉古雅芐的袖子，手指了指茅厕的方向，古雅芐点点头，让她快去快回。
　　将沁芳和木莲留在原地看戏，古茂猫着腰，从密集的人群里插空挤出去。衣料在她脸上摩挲，香水味儿、汗味儿、臭味儿一股脑儿齐齐往她鼻孔里钻，她忍不住打了好些喷嚏。
　　终于挤到外面，古茂抻了抻发酸的腰，大步往茅厕那边去，想快些完事回去接着看。
　　外面比起里面就冷清的多，古茂走了好久都不见人影。她寻着小路，一路小跑过去。余光一瞟，古茂看见前面草丛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动，她好奇心起，小心翼翼的往那边靠近。正半蹲下，结果那个小家伙“呼”的一声就没入草丛，不见踪影。
　　古茂暗自失望，正要起身。突然，她浑身一僵，身体猛得蹲下。背后破风而来的箭羽呼啸着擦着她耳边飞过，两滴热血洒落在一旁的草丛里。
　　古茂呆愣片刻，疯了般抱着头尖叫着跑开，闪身躲到一棵有两人粗的树后，背后的箭羽却如影随形的跟着她。
　　躲在树后的古茂瑟瑟发抖，她能感受到箭羽射中树干，引起树干的剧烈晃动；她还看见淬了毒的箭锋闪着幽蓝色的光，从树两侧狠狠射到她面前的土地上。不小心被射穿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古茂毫无办法，只能闭上眼睛大声呼救。
　　台上的戏子婉转着嗓子，翘着兰花指，一颦一笑颇有风味。
　　远处有人听见古茂的呼救，错乱的脚步纷至沓来。
　　唱完一幕，冉旭带着古雅芐急匆匆找来。沁芳看见古茂耳边的血迹惊呼起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古雅芐见古茂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哆嗦成一团，便立即叫冉旭去请一名郎中，再找一间安静的屋子供古茂休息。
　　相对安全后，古茂虚弱的躺在一张较为简陋的床上，要在平时她根本不愿躺在这样的床上，但今日受了惊吓，她实在没有力气再挑剔。
　　郎中很快便来了，他诊断一番，简单开了方子，说是本来脾胃虚弱，加之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闹肚子，只要稍微休养一阵就没事儿。
　　古雅芐十分感谢郎中，又亲自将他送出去。等回来后，她坐在床边，握住古茂的手，焦急的问：“夭夭，快告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躺在床上古茂才觉一颗心落回到原处，她反握住古雅芐的手，战战兢兢的朝四周看了看，确保没有外人，才神神秘秘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就是有人要害我！”
　　古雅芐一惊，不自觉又往前坐了坐，瞪大眼睛，同样紧张的看着她：“这话怎么说？谁要害你？”
　　接着，古茂就把在广缘寺喝到毒水、今日差点被箭射的事统统告诉了古雅芐。
　　古雅芐心里一凉，但她是大姐，她不能在古茂面前表现出她也害怕。于是她抱住古茂，半是分析半是安慰她说：“夭夭你别怕，你想想，会不会是因为有人嫉妒你得到倩妃娘娘的青睐，才对你不利？”
　　她本是随口一说，可越想却觉得越有可能。古茂死死揪着古雅芐的衣服，在她的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如惊弓之鸟般哭着说：“姐姐，那我该怎么办？我不会就这样被人杀了吧？”
　　“呸呸呸”，古雅芐打断她的话：“胡说什么呢，你放心，咱们现在马上回家，然后将这事儿告诉父亲，等父亲来定夺。”
　　这时古茂再不想瞒着古政，当那箭羽破风而来，擦着她耳边飞过时，她真正体验到了死亡的感觉。心跳似乎已经消失，脑子里没有任何意识，四肢百骸全都发冷，一股凉气从后背心直直冲上巅顶。那时她就想，要是她还有命活着，一定要告诉爹爹，让他把凶手找出来，为自己报仇。
　　看戏的愉快心情一扫而光，古雅芐和冉旭匆匆说了再见就带着古茂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回来时一帮人声势浩大，簇拥着古茂往院子里走。早有人将消息传回来，惊动了古府所有人。古政请了大夫在院里等着，尹氏挺着肚子焦急的院门口徘徊，妾室孙笺连带着古荷也忧心忡忡的陪尹氏守在院门口。
　　“快！快将人扶到床上！”古政见古茂脸还煞白，额上布满虚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心里又惊又怕。那样子比尹氏还着急，催促着人将古茂安顿好。
　　“哎呦，我可怜的夭夭。”尹氏眼里闪烁着泪花，揪着手帕站在床边，仔细看着大夫替古茂把脉。
　　古茂躺在床上，眼珠木然的转动，直到发现眼前的一致一景都是她亲自安排的，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回了桃夭院。于是刚刚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下来，整个人一下就陷入了昏迷。
　　她眼睛一闭，又引起院子里一阵骚乱。
　　这个大夫的说法和前一个差不多，古政不放心，又叫人去请宫里的御医。
　　在等御医的间隙，古雅芐将古茂的遭遇告诉了古政，碍于尹氏在场，她避重就轻，只说是被误伤的。
　　古政看她欲言又止，心知有事瞒着他，摆摆手让其他人回去，又专门对尹氏说：“夭夭现在没事儿了，你身子重，在这儿也帮不了忙，先回去好好休息会儿，等太医来了，我再叫人去唤你。”
　　尹氏见古茂躺在床上，像是个没有生气的娃娃，粉雕玉琢的小脸失去了往昔夺目的光彩，眼睛紧紧闭着，淡粉的唇色不仅变成了惨白色，而且还不受控制的抖动。她只想在床边守着古茂，但是又怕等古茂醒来时，她自己身体也扛不住，只好含着泪，一步三回头的回自己院子去等着。
　　没那么多人在场，古政觉得他的脑袋都没那么疼了。示意古雅芐在一边的八仙桌旁坐下，他自己则坐在古雅芐的对面。
　　“好了，大丫头，现在你可给爹说实话了？”
　　古雅芐还未说话，眼里凝聚的泪水就先“簌簌”往下流：“爹，女儿好怕。”然后就将古茂告诉她的一五一十告诉了古政。
　　木莲还将古茂请大夫写的药方拿给古政看。
　　古政眉头越拧越紧，手里拿着药方看了又看，一个字也不说。良久，他拍拍古雅芐的后背：“没事儿，大丫头，出了事还有爹呢。”平日面对千军万马时粗犷豪放的声音变得温和：“你今日也吓到了，快回去休息，你妹妹的事，我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