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108、一百零八

　　灰白色的天空慢慢被露出山巅的红日染成火海，日出和夕阳像是被诡异对调，绮丽的红色把它脚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光彩明媚。
　　皇城门口一队官兵站的笔直、肃穆，城口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车篷四角上挂着的琉璃宝石硕大无比，压得车篷有摇摇欲坠之势。
　　远远一顶小轿正往这边赶，前面带头的竟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曹公公。
　　曹越在这次宫变中功不可没，毕竟是他将皇城被围的消息送出皇宫，季凛越念及旧情，依然让他做大内总管。
　　“姑娘，前面就快到了。这次啊是姚大人请命，亲自送您。”曹越堆着满脸笑，说话也客客气气，看不出半分轻视的味道。
　　纱帘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曹越手中拂尘一甩，脸上笑容更深了几分。
　　“此去山高路远，陛下和娘娘都颇为挂心，还望姚大人能将姑娘安全送到。”长长的仪仗队一眼看不到头，曹公公深深鞠了一躬，极尽谦卑。
　　“公公请回吧，在下一定将姑娘安全送到。”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古茂将马车的帘子掀起一个角，城墙那边的太阳很大，青石墙上驻守的季国将士手拿银枪，头戴盔甲，凛然不可侵犯之意浩然而越。高过城墙的一角是季国宫殿的飞檐，金黄色的檐角轻轻向上翘起，雕刻在上面行态各异的小金龙或腾空而越，或翘首而望，正好璨漫的金光洒在角上，宛如神祗。
　　姚溱打马来到古茂的车窗前，俯下身，将她拉开的帘子合拢一些：“风大，注意身体，等走到安静的地方时我再唤你。”
　　车帘子被放下，姚溱走到队伍最前面，昳帛在车旁随行。
　　沿路走来，从车顶上方往来的飞鸟数不胜数。步入冬景的山川大地白雪皑皑，官道上来往的行人都喜笑颜开，似乎在庆贺来年丰收的岁月。
　　古茂耳边传来阵阵欢笑，坐在车里的她也忍不住露出久违的笑容。
　　移步换景，这可能是古茂最悠闲的一次旅行。她见惯了繁华如梦的京都，见惯了烟雨成雾的江南，独独没有领略过荒芜赤壁的庄严肃穆。
　　峻峭的崇吾之山将雁城环抱其中，山巅笼罩着厚厚的云雾，空气里多了几分潮湿的水气，用石板砌成的台阶围绕着山盘旋，若影若现的在山腰上沉浮。
　　巨大的黑色厚重城门紧紧关着，墙体上有许多突出的尖刺，深冷且泛着寒光。城墙上守卫的将士更是只露出那双敏锐的眼睛，精神十足的保护边关重地。
　　姚溱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城门隙开一个缝，从里面跑出两个士兵，看到姚溱手里的腰牌，恭敬的行了礼，明显一早就接到通知：“大人远道而来，先在此处休息一晚，等明儿再走半天就能到潍城了。”
　　姚溱得体的回了一礼，心里却止不住的有些泛酸。
　　一行人被安排在一座种满紫色牵牛花的小院里，最中间的正房留给古茂，左右两边的偏房，姚溱占了一间，随行的将军占了一间。
　　暖灯将这一方天地照的透亮，古茂坐在梳妆台前用一把木梳慢慢梳着及腰的长发。脸上的栀子比之前更好看了，没有被面纱遮住，最开始的创面也渐渐往好的地方长拢，伤痕的颜色也没那么浓烈，好像洗净铅华过后剩下最精华的部分，没有了年轻、张扬的肆意，有的只是隐忍、克制的柔和。
　　乳白色的帘子挡住了美人，隐约的背影令人遐想。
　　屋里一暗，古茂只觉面上吹过一阵阴风，她刚想开口叫人，嘴唇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给捂住了。
　　“嘘，别出声，是我。”
　　古茂往后一拐的手肘来不及收回，就听得背后之人闷哼一声，古茂连忙转过身，在漆黑的夜里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
　　“夭夭。”
　　古茂还来不及回他的话，门外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小姐，怎么了？”
　　狠狠的瞪了来人一眼，眼眶里似乎已经泛了红，古茂吸了吸鼻子，像是朦胧睡意被人打断的迷糊：“木莲，我没事，只是刚睡下正想吹灯来着，结果不知哪面窗户没关好，一阵风来就把灯给吹灭了。”
　　木莲应了声“好”，将耳朵贴近房门，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又守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远。
　　听着木莲的脚步声走远，古茂正想松一口气，那人就贴身上前，锁住了她的唇。
　　一冷一热的身体相互靠近，寒热交错的冲击使得两人都浑身一震。古茂挣脱不得，一只大手稳稳揽住她的腰，尽力把她往前送，他甚至恶意的在腰间软肉上惩罚性的捏了下，古茂还未惊呼出的声音又淹没在两人交合的唇齿中。
　　属于男人的温热还停留在齿间，挥之不去。古茂尽可能的离那人远一些，自己坐到了床榻的一边。
　　不出所料，他竟还腆着脸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嬉皮笑脸的又往自己这边坐了过来。
　　“夭夭，我想你了。”
　　夜晚的低喃比白日更具诱惑力，仿佛附有魔法，一声又一声的在古茂耳边响起。他自然的将自己的脑袋靠在古茂肩上，柔顺长发散发的独特馨香令人魂牵梦绕。
　　古茂手举到半空，感到肩膀被这个人蹭了蹭，想把他推下去的冲动就奇异的淡化了。
　　时间定格，这是两个在沙漠里孑然一身，徒步前行旅人的相互安慰，也是陡然看见绿洲刹那间的惊喜。
　　“我…”
　　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你先说…”
　　“我该唤你质子殿下还是军师还是季小王爷啊？”古茂娇嗔的瞥了季之涣一眼，然后就转过头去，一副懒于应付的样子。
　　季之涣一愣，古茂这样明显就是生气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将人给哄好，就又听她说：“你先回去吧。”
　　“夭夭，雁城守卫森严，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混了进来，你竟舍得…”
　　还未等他说完，古茂转身急忙将他的嘴捂住，指了指外面偶尔晃过的人影，几乎是咬着牙说：“你干什么？非要闹得人尽皆知，我不要名声的吗？”
　　刚刚季之涣说话时，没有特意压低声音，要是有人从旁经过想必不费力气就会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虽然现在大局已定，但不必要的麻烦能省则省，何必又兴师动众的闹出戏码，平白惹了别人笑话。
　　季之涣见古茂紧张兮兮的望着窗户那边，轻笑出声。这种事她明显不熟，为了防止自己说话，她半个身子几乎靠着自己，少女身上那股深幽浅出的栀子香似乎就在周围萦绕，季之涣实在忍不住在唇前白嫩的手心上吻了吻。
　　感受到捂在嘴上的这只手僵了一瞬，古茂转过头来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又羞又恼的看着自己。虽然挠的他心里痒痒的，但季之涣深知不能再继续逗下去，否则人就该真生气了。
　　他诚恳的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大声说话了，将眼前的那只手攥进自己掌心，好像受委屈的人是他一样：“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要是不行，明天我就让姚溱回去，我亲自接你到潍城。”他压低了声音，意犹未尽的蹭着她的肩膀。
　　“不行。”古茂狠下心推开他，“别人发现可能没什么，要是被姚溱哥哥发现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说。”
　　季之涣一想到姚溱黑着一张脸的样子就想笑，他好不容易才见到他的娇娇，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走掉，他就跟没听见一样，抱着古茂不放：“夭夭，你在扬州见惯了那些才子，是不是开始嫌弃我了？”
　　他背过身去，刚好坐在半明半暗的地方，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别提扬州还好，一提扬州古茂就想起在扬州时这人别扭的很，硬是弄些弯弯绕绕来吓唬自己，她越想越气，随手打了一下，只听得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你又出什么幺蛾子？”
　　“我没有，真的是因为疼。”
　　他眼神躲躲闪闪，和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生怕被大人发现自己偷偷做的坏事。
　　“那你给我瞧瞧，哪儿疼？”
　　古茂看他脸上明显写着心虚两字，正想着这样总该能把他给送走，谁知他可怜巴巴的转过身来，衣服就已经脱了一半。
　　“不要脸…”话还没说完，古茂就顿住了。
　　记忆里季之涣在京都是虽然纨绔风流，但他对自己的却好的很。生活享乐样样都是极好的，对自己的保养更是精致到了连古茂都看不下去的地步。可是现在，他敞露的胸口上满是密密的疤痕，猩红的痕迹一道一道像挥之不去的咒印日日夜夜提醒他战场的无情，生命的脆弱。
　　古茂的手不由自主的附上他的胸膛，在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处细细安抚：“你…”
　　本来想讨得两份同情，没想到竟害的她伤心。季之涣甚至都来不及把衣服穿好，他暗自叹了口气，轻轻捉住胸前不安分的手，声音沙哑：“没事，这些伤疤都有自己的故事，等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古茂嗔怨的看了他一眼，终于低伏做小的依偎在他身边。纵然是她，也珍惜两人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晨光初上，房间那头传来轻缓又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夭夭，起了没？今日我们还要再赶半日路程，门外有伙房做的早餐，我放在门边，要是起来了记得吃。”
　　粉白的玉臂裸露在丝绒被外，秀发横陈，丝丝缕缕交互缠绕着，曦光照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上，宁静又美好。
　　季之涣小心的将被子掩好，轻柔的挑起散乱的头发，贪恋的盯着古茂看了半晌，温情的在额上落下一吻。然后翻身下床，听得外面没了动静，才推开尽头那扇窗户，轻身一跃，就不见了踪迹。
　　独有的栀子青梅香气从窗口飘出，冷风无孔不入，不经意从脚那头的被子里钻进去。
　　古茂是被冷醒的，身旁的被子已经变凉，连季之涣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那人做事随意，嘴上说不在乎，其实早将自己放在了心尖。她随意挽了一个发饰，唤来木莲要了一盆清水，利落的洗漱一番后在屋里凑合着吃了些早餐。
　　在来的路上，古茂已经听姚溱说了。北狄呼尔烈身死，大可汗退位，真正的北狄二殿下唐逸，也就是呼尔义重新回到北狄，掌控大权。
　　呼尔义之前与季之涣有过合作，两人虽算不上朋友，却十分欣赏对方，双方经过交涉，签订了《百年协议》。大意是两国双方在贸易上互通有无，北狄人到季国来做生意就要遵守季国的规定，季国人到北狄去同样也要遵守北狄的规矩。鉴于北狄冬季生活艰难，季国答应每年冬季会向北狄提供一定数量的粮食，作为回报，北狄可根据每年收成，向季国进献一定数量的牲畜。双方约定百年交好，在这百年中绝不交战。
　　当这纸协议送到贞帝面前时，贞帝畅快的笑声从正殿里传出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