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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一百零三 ...

  •   所有阴暗潮湿的角落都向往光明。
      忍过最初几天的不适之后,桃夭已经能很好的和牢里的其他犯人交流。
      在风月场中摸爬滚打几年,别的不敢说,光是揣摩人心这一条,桃夭自认能做到她这样的寥寥无几。
      所以这些天来,她从这些犯人嘴里得知了不少消息。凭着一副亦正亦邪的美貌和娇俏的嗓音,这些犯人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她,只为了博美人一笑。
      尽管身处牢狱,但桃夭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因为她现在终于又能是古茂,又能是古府三小姐古茂,她因这个身份荣耀,自然也要和这个身份荣辱与共。
      一般没事儿的时候古茂就会缩在牢房的角落里,背靠着不知被水浸透的还是被鲜血浸透的墙壁,一个人安静的思考。
      她终究还是算错了。
      江锦怀从扬州抓来的那人果真不是安叔,他不过是江锦怀为了打消元帝的疑心,专门从扬州买来的一个和安叔有些相似的奴仆罢了。
      那人进了牢房就是哭天抢地的一阵喊冤,接着便絮絮叨叨的说出了自己是如何鬼迷心窍答应了江锦怀的提议,又是如何乔装打扮、瞒天过海的。
      原来在面对死亡时,所有人都心生敬畏。
      古茂在得知他不是安叔时,除了有些坦然外,还有一丝莫名的解脱。现在一切都明了之后,她便可以静静等着外面的消息了。
      牢里的生活总的来说还不错,除了每日的饭菜。
      狱卒们每日送来的都是剩菜剩饭,他们用一个几乎称不上是盒子的东西装着,饭菜看起来像是几天前剩下的,光是看着就令人反胃发呕。
      古茂一开始根本吃不下,虽然过了几年逃亡生活,但吃穿住行都有人打理,还不至于太糟。有了落脚地之后,为了自己的身体,饭菜也做的很可口。
      可现在光是闻着那味儿,她就感觉胃里有东西往上冲。挪到角落里也只能勉强干呕几声,吐出一点酸水。
      狱卒来收饭盒时,见她的几乎没动,先是冷嘲热讽了一番,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的将最坏最烂的饭菜给她。
      其他房间里的人虽然替她打抱不平,可连他们也需要从狱卒手里讨生活,除了等狱卒送饭走后冲着他们骂几句外,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最令古茂惊讶的是,她旁边那个牢房里的人竟破天荒的开口劝她吃饭。
      自古茂来之后,她几乎和所有的人都说过话,可唯独没有听见她旁边牢房的人说过话。她也曾向别的犯人旁敲侧击的问过他,可大家都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久而久之,尽管心里好奇,但古茂也不再去管。
      可今日他竟然主动找自己说话,声音听起来沙哑晦涩,像是被封藏许久的宝刀刚刚出鞘时划破禁锢的滞涩感。
      古茂心里一震,忙扒住牢房门,尽量使自己的头偏向他那侧,想竭力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可眼前除过更深沉的黑色外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古茂又朝他说了几句话,那边都没有回应。好像刚刚劝她吃饭的话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切都像是她的幻听一样。
      古茂有些泄气的缩回角落里,心里想着事儿。
      牢房里阴冷的湿气无处不在,就单单坐在低平的炕沿上,从脚心窜起的凉气见缝插针的往身体里钻。加上古茂每日就喝一点送来的水,没几日就病倒了。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不吃饭,她曾尝试过几次,但都是还没咽下去就又给吐出来了。她早前便有胃病,只是之前一直好好将养着,很长一段时间没犯,导致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有胃病这事儿。
      她虽然是真吃不下,外人可不这么想。那送饭的两个狱卒日日送饭时,都忍不住嘀咕。
      “真晦气!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都进了天牢,还想好菜好饭伺候,怕不是傻了吧。”
      “哎,先别抱怨。上头专门交代过,这女人可不能死在这儿。”
      “那怎么办?难不成还得给她寻个大夫?”
      “说不准,一会儿我向上面请示一下。”
      “得了吧,进了这种地方,还想出去,简直是异想天开。”
      缩在角落里的古茂,听着狱卒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好像离得很远,只是从耳边飘过。她感觉自己全身已经不受控制,身体似乎被冰凉一寸寸的占据。
      “我不能死,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她凭着最后一丝清醒的念头,双手在粗粝的铺满了谷穗的地面上来回摸索,只要是稍微软一点的东西,她就不要命的往嘴里塞。
      但毫无用处,刚塞下去的东西还没到胃,就又被她自己给呕出来了。
      两行浊泪从眼角滚落,还未流到脸颊就被脸上的灰土凝住了。要是现在有个熟人见到她,定不会将她和昔日那个神采飞扬的名妓桃夭联系起来。
      这个女人因为营养不良,身体瘦削,宽大的囚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两颊凹陷,颧骨突出,多情妩媚的双眼现在也只是无情的嵌在眼眶里。脸上那道专门修饰的伤疤,因为没有好好养护,现在也已经发炎,红肿了一大片。整张脸也被土灰、泥泞给糊住了,原先一头秀丽的长发现在也凝成一团,脏兮兮的耷拉在耳后。
      她感觉自己一会儿浑身发烫,好像盛夏时分还处在烧的滚烫的火炉中;一会儿又如在皑皑白雪铺成的冰窖里,如此反复煎熬。
      “嗒、嗒、嗒。”
      在古茂快没意识之前,耳边好像听见了清晰的脚步声。果然,两个送饭的狱卒停在她的牢房前,腰间别的一串钥匙撞在铁门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喂,里面的”,他们冲古茂喊,“死没死啊?要是没死的话就赶紧滚过来吃饭,今儿可是给你备了好菜。”
      另一个狱卒嘿嘿笑了两声,用脚踢了踢放在地上的饭盒:“是啊,这可是专门给你备的。”
      其余牢房的人时不时瞥古茂一眼,眼里大多憋着笑。他们虽然觉得古茂有趣,但在牢里有趣是最没用的东西,他们从来都不是救世主,大家喜闻乐见的大多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饭菜的馊味刺激了鼻腔,古茂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凭着求生的意志,她费劲力气,睁开眼睛,慢慢朝牢房门那边爬过去。
      送完这趟的狱卒返回时,正巧看见古茂在往放饭菜的地方慢慢挪动。其中一个用手肘撞了撞另外一个:“哎,哥几个瞧,这不是还有力气吗?”边说他还不忘将饭盒往过道中间踢了踢,“算了,咱就当做好事帮帮她。”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坏笑起来。
      当人执着于一件事时,所有的困难都会为它让道。
      古茂根本没力气听清他们在讲什么,只是向这样稍微动动就感觉自己全身跟散架一样,好像哪儿哪儿都不是自己的。不仅如此,她还感觉自己头痛欲裂,寒热交替,像是有两队意见不合的小人在自己的脑袋里打架。
      短短一丈路的距离,让她硬生生的爬了小半个时辰。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上滚下,直接落在那些干的起灰的谷穗上。
      她爬过的地方被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粗糙的衣料和谷穗磨的她的皮肤显出红色的砂砾。她伸出的那只手又瘦又瘪,指甲也长得不修边际,映着猩红的壁灯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索命的厉鬼。
      胃里早已什么也不剩,奇怪的是就算闻着泛酸的饭菜,里面也烧灼的难受。
      那双粗粝的手伸出牢房栏杆,在过道上摸索半天,手底下尽是凹凸不平的地面,还有些湿哒哒、黏糊糊的东西。
      古茂粗粗喘了口气,她深知刚刚自己摸到了什么,可那盘馊饭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她用最后一点力气,下巴蹭着干枯的谷穗往过道那边看了一眼,凝成一团的头发从脑后散下来,挡住了大部分脸,透过头发的缝隙她勉强能看见那盛饭的器皿被恶意的留在了靠近对面牢房的地方。
      而对面牢房里的人半靠在脱落的墙上,两手环胸,兴致勃勃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由觉得有些可笑,同时又有些释然。她何尝不是那样,冷眼看着别人的生死,无动于衷。
      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伸出去的那支胳膊已经卡在了牢房的两个栏杆中间,那种冰凉冷血的感觉透过麻布粗衣都能让古茂颤栗。
      终于,她感觉自己的手碰到了一个实物,她用力往怀里的方向揽了揽。“呲呲啦啦”的响声在牢房里显得很是突兀,就这么慢慢的、一点点的挪动,最后还是让她将那盘饭菜挪到了自己的牢房门边。
      对面那人似觉得无趣,轻嗤了声,复又盘腿坐下。
      离得越近,那股饭菜的馊味更是刺鼻的难闻。但古茂就跟没感觉一样,两手交替着从里面掏出混在一起的饭菜,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
      吃到嘴里的饭菜她都不知道是什么味,自己就像一个机器一样机械的往嘴里送,甚至都来不及咬碎。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刚送下去的饭菜好像又想呕出来,古茂死命用手捂住嘴,嘴里不停的重复吞咽的动作。这样似乎有些用,总算是吃下去的多,吐出来的少了。
      胃里终于有了充实感,古茂感觉只要熬过这一劫,她似乎又有无穷的力量来面对前路的艰难。
      吃完饭后,身上好像没那么烧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好像也缓解了,直到把狱卒送来的饭都吃完,古茂仿佛打了一场胜仗,筋疲力尽的靠在栏杆边,脸上头一次有了笑。
      这么久,都在古茂以为隔壁没人时,那人又说话了:“孩子,就是要这样。越是被什么打倒,就越是要从什么地方爬起来。”
      “是吗?那您老怎的还在这里?”古茂顺了口气,苦笑着问。
      周围那些犯人也嘿嘿笑起来,连他们也对这人感兴趣。
      “孩子,别太狂妄,要懂得暂避锋芒。”
      古茂嗤笑了声:“大家现在都一个样,就算当初呼风唤雨,现在也不过是住在一起的阶下囚罢了。”
      许是她语气里嘲讽的意味太明显,那人非但没生气,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孩子,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好,还要坚强。”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说?”
      “咚”,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古茂睁眼看了看就又闭上:“什么东西?”
      “古府的族徽都不认识了?”
      古茂猛得睁开眼,手脚并用的将那个发着冷硬光泽的重物攥在手里,借着不甚明亮的壁灯,将那枚象征着古府的族徽翻来覆去的抚摸。
      “安叔!”她又惊又喜,抓着牢房门的那只手用力的摇晃,“吱呀吱呀”的响声中似乎也透露出两股喜悦。
      “嗯,我在,小姐。”
      古茂喜极而泣,这番大悲大喜,终使她不堪重负,眼前一黑,沉沉的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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