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102、一百零二

　　消息洋洋洒洒传到边关，比起京都来，金黄成片的边关多了几分凌冽肃杀。驻扎在城墙外的营帐全都换成了苍青色，这里大概是今年最安稳的一个地方了。
　　新盖好的军师府邸气势恢宏，那是老百姓们自发替纪英筹备的，选材用料都十分用心，生怕怠慢了纪英。
　　眼红军师府的秦将军也没辙，百姓们爱戴军师，就像供奉自己的信仰一样。其实百姓们很单纯，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
　　纪英知道这事儿的速度比其他人都快，在他还在想对策时，边关城里也开始闹得沸沸扬扬。
　　古政向来受到边关百姓的爱戴，在这之前，这里可一直是古政领兵在最前线保护大家的。古政出事那年，边关还很乱，但百姓们还是自发组织了队伍替古政伸冤，可他们的请愿书还没到京都就听闻古政的噩耗，请愿书便也石沉大海，不了了之。百姓们那时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能做到此步已是不易。
　　现在大家生活都好了，而古家的小女儿为了替古家鸣冤却被季国的皇帝关进了大牢。大家血脉里沉睡的热血霎时沸腾起来，家家户户都商量着要怎样才能让陛下看到他们的诚心。
　　黄梨木雕花的窗户架子上摆了一排光秃秃的植物，尽管离冬季还早，但植物周围还是围上一圈薄薄的透明油纸，像是新褪下的蝉衣轻飘飘的罩在上面。
　　纪英已经在屋里坐了一下午，心里半分思路都没有。天牢里什么样，他没进去过，但至少听大家说起过，那些健壮的男人都撑不过几晚，何况是她一个娇娇的姑娘？
　　屋里烧的暖暖的地龙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导致纪英不得不不停的变幻姿势来缓解微僵的四肢。
　　“大人，外面有人要见你。”守门的侍卫在外说道。
　　“何事？”
　　“一个男人，他说是要见到您的面才说。”
　　“请他进来。”
　　将桌案上写的乱七八糟的纸揉成团扔进纸篓里，纪英随手操起桌角的面具，将靠着植物的那扇窗关小一点，才不紧不慢的去会客厅。
　　“见过军师。”
　　纪英还未踏进门槛，那人就欠身行了一个大礼。
　　“何事？”他微微回了一礼，自然的在首位上坐下，端起桌上备好的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那人眉心一紧，“噗通”一声在大厅中间跪下。
　　纪英挑挑眉，饶有兴致的扫了一眼，没开口说话。
　　“不瞒您说，在下是柳文，是城里大家推举出来的，来求您一件事。”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紧张的手在身上反复揩了几次。
　　“大家都听说了京都发生的事，和四年前一件旧事有关。”他简练的把四年前古家的旧事给纪英复述了一遍，“当年古将军可是大家的守护神，大家可喜欢他了，得知他家的噩耗我们也努力争取过，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没能帮到他。现在他唯一的女儿有难，我们自然是要想尽办法救的。但我们大都人微言轻，在京都也没有认识的人，大家想着军师足智多谋，年纪轻轻就稳坐边关第一把交椅，在京都肯定也是说的上话的，便想着让军师帮忙把这个东西尽快送到京都。”
　　他一口气说完，把他身上背的一个灰扑扑的包裹打开，取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军师您看，这是大家收集的当年古将军替百姓们做的好事，还有这”，他从一堆百姓们送的锦布里抽出一块显眼的红白相杂的布条，“这是百姓们写的血书，都是大家心甘情愿写的。”
　　他着急想让季之涣答应，手忙脚乱的将那血书展开，一边没拿稳，“哗”的一声，另一边就滚到门槛那儿又被高出地面的门槛弹回一段距离。
　　他慌忙想去捡，纪英却先他一步把血书拾起。
　　他细细看过去，上面的字写的参差不齐，有些几乎不能称之为字，比起幼儿刚学的没好上几分。但他拿着血书的那只手却在颤抖，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得民心。
　　那是在多年以后，不管你何种身份、何种地位，总有那么一帮人，或许是碰巧擦肩而过的那一个，或许是从没见过的陌路，或许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早已将你放在心里崇敬，平日里看不出，可一旦你遇上困难，他们会动用所有的力量来帮助你。可能很微弱，可能起不到效果，可能很轻薄。但当你直面它、拿在手里时，却是暖暖的、沉甸甸的。
　　柳文见纪英盯着血书看了半天也不说话，认为他心里不愿意。而且说不定军师本是古政的政敌，不仅帮不了他们，还可能会坏事。
　　他心里一慌，直觉此事做的有些草率，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趁纪英不注意时，伸手去夺。
　　纪英敛下心头的情绪，打掉他伸过来的手：“着什么急，把你们的计划说来听听。”
　　柳文本来耷拉着脑袋，听纪英这么一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顿时精神起来，将他们商量好的给纪英细细讲了一遍。
　　夜里，呼啸的北风吹得黄沙漫天。家家户户都锁紧门窗，只听得沙石击打在窗户纸上霹雳嘭隆的声响。
　　纪英躺在床上，锃亮的双眸盯着头上的床帐。他几乎没有一点睡意，在柳文来找他之前，他的脑海里就已经有个非常大胆的想法；柳文来了之后，心里的冲动只增不减。
　　他在心里一遍遍的开始描绘接下来的行动，身体里的暴虐因子逐渐膨胀，几乎要将他毁灭。
　　三天之后，以纪英为首的边关军队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开始向京都挺进。
　　在与季凛越僵持的这段时间里，纪英从他的对手身上发现了不少优点，是以前的他所没有发现过的。凭心而论，季凛越这个人和他表面上一样，是个能文能武、胸怀坦荡的君子。他不屑于在背地里玩弄权术，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在正途上击败你。
　　纪英觉得若是季国在季凛越的手里，应该会成为百姓心中向往的太平盛世。
　　所以，在纪英向京都挺进的路上，他最担心的就是受到季凛越的阻挠。结果在行军路上，踏入锦州境界的那一刻，季凛越竟亲自骑着高头大马在城门口等他。
　　铜墙高耸，巍峨的城门在季凛越身后反射出冰冷的光泽，用它高大的身躯抵挡不请自来的客人。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还是季凛越先撇开头，问了个不着边际的话题：“纪英，你是真的要反了季国？还是只为了古茂？”
　　“反了季国如何？为了古茂又如何？”
　　透过银色面具，季凛越能看清纪英眼里的张狂与不屑。好像他做这一切只是随心，不是为了任何人。
　　“若是为了古茂，我可以熟视无睹；但若你真的要反，那就别怪我…”
　　“废话少说，请五殿下赐教！”
　　话音刚落，纪英足尖轻点，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手中长剑轻吟出鞘，银白的剑与银白的面具将他衬得宛如从地狱里杀出来的修罗。从他身后拖曳的长袍里悄然飞出几支箭头沾着绿色毒药的飞镖，快的看不清，直直往季凛越的面门而去。
　　这一瞬，季凛越借力从马背上翻身落地，在地上打过几个滚，堪堪躲过这一连串的攻击。
　　他有些狼狈的撑着手中的剑站了起来，缨红色的长袍染上城门口散漫的黄沙，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有几缕散在耳边。
　　还未站稳，纪英已经欺至跟前。季凛越反手举起手里的长剑勉力接了几招，终于架不住纪英接连的杀招，手中长剑被他一剑挑起，从手中脱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色的弧线。
　　长剑像他这个人一样，狼狈又无力的瘫倒在城门口。
　　“我不杀殿下，希望殿下也不要做些无谓的挣扎。不然，我的剑可是不长眼的。”纪英蹲在季凛越面前，冰凉的剑锋擦着他的脸颊滑过，让季凛越能从那锐利的锋芒中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他脸一偏，不出所料的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印子。
　　纪英轻“啧”了声，站直身子，手中长剑的剑锋上滴下两滴温热的、鲜活的血液。
　　“这算是我送给殿下的见面礼，希望殿下喜欢。”
　　他转身重新骑上战马，脸上是一贯的张扬不可一世的笑。手中长剑用力的从头顶挥下：
　　“大军听令！”
　　“进攻！”
　　接踵而来的难事彻底压垮了元帝的身子。尽管珍贵的药材流水般的流进承乾殿，但元帝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差。目前他能做的也仅限于处理些简单的政务，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大多数时间还是和后宫新进的妃子们厮混在一起。
　　自然而然的，朝事就落到晋凝舟头上。
　　最先发出反对声音当然是倩妃。她本就看不惯晋凝舟一副高高在上，出尘不染的清高模样，平日里就没少给她添堵。但念在她没有儿女傍身，有些时候元帝对她的宠爱多一些，倩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在，她一介女流竟要把握朝政，这就是倩妃万万不能忍的了。
　　难得的是，一向不言不语的皇后娘娘竟也站在了倩妃这一面。
　　但都没有用。
　　元帝先后将倩妃和皇后禁足，将朝廷大事齐齐交给晋凝舟，晋凝舟多次推脱，但皇帝看了两眼奏折就没兴趣的扔开，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凝妃是个人才，朕看了，这段时间你处理政务颇有一手，想必平日晋傅没少教导你吧。”
　　提起自己的父亲，晋凝舟莞尔：“陛下谬赞，能替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她自然的接过元帝的话头，笑容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