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负者歌途

21、第七章 Degradation（下）

　　朱狄加的宫殿气势恢弘，穹顶上的女神左手握着长矛右手高举圆环，仰望着黯淡无边的天际，神情冷酷眼神空洞。大殿极其高旷，尽头有半透明的纱帘垂下，哈迪斯陛下的王座在帘幕之后高高的十几级台阶之上。台阶的两旁分别有着两座高而宽的巨龙雕像，一个正常人的身高只抵得上它一只爪子的厚度，带来的压迫感令任何站在它之下的人感受到人的渺小，以及高台上神祗的无限威严。
　　我走近庄严而辉煌的大门，在门口处停下脚步。
　　“哈迪斯陛下……”
　　“潘多拉么？进来吧。”
　　王座上的那人打断了我的话，直截了当地命令。
　　我向前走去，扫了一眼已经跪在空旷地面上的五位黄金圣斗士。他们的身上已经覆盖了流着黯淡色泽的冥衣，尽管依旧是黄金圣衣的式样。
　　巨蟹。双鱼。双子。摩羯。还有……
　　我的心里忽然一突。
　　那个人！最右边的那个人！
　　他的冥衣式样，他的背影……似乎很像我认识的某一个人……不，一模一样。
　　怎么会……他怎么会在冥界！
　　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又或许只是对于潘多拉这一身份的承担者的好奇，那人在这种沉重的状况下算得上唐突地回过身看向我，而我同时也看清了他的脸。
　　我停下了脚步，他的脸上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显露出了震惊。
　　“是你？！”
　　“卡……妙。”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怔怔地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机械性地念出这两个音节。
　　由于这番怪异的交流，其余四位黄金圣斗士也察觉到了不对看了过来。而王座上那人再度响起的声音让我刹那间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
　　“潘多拉，你认识水瓶座的黄金圣斗士？”
　　我刹那间收起了所有表情和思绪。昂起头走上前，在比黄金圣斗士们离台阶更近的地方以一种虔诚的姿态跪下。
　　“回答我的问题，潘多拉。”
　　“是。”我垂下眼帘，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而优雅，“属下在大地上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经遭到天蝎座……和水瓶座的联手截杀。”
　　“嗬，居然是被圣域的走狗发现了么？这就是你迟迟不归的原因？”
　　“……是的，属下受伤甚重。黄金圣斗士的战力不容小觑。”
　　“仅仅是两个还未达到现在战力的黄金圣斗士联手就无法对付了么？潘多拉，作为冥界君统领以及朕名义上的姐姐，也未免太丢朕以及朕的冥界军的脸面！难怪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对你下达如此严厉的处罚。”
　　“非常抱歉，陛下。”我平静地回答，“属下明白，这是属下咎由自取。”
　　“若非你一直忠心耿耿，你说不定还会被怀疑与圣域有私自勾结。”
　　“属下感谢哈迪斯陛下与两位大人的信任。潘多拉誓将为陛下的宏图大志鞍前马后，效力毕生，以扫清雅典娜军与完成陛下的愿望为己任。”
　　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掷地有声。我没有去看任何人的表情。
　　演戏这种事情，我已经相当熟练。即使是神祗，我也没什么不敢欺骗的。
　　哈迪斯显然对我的剖白十分满意。
　　“潘多拉，你提出的计划相当不错；而眼下，在十二宫一战中死去的五位黄金圣斗士愿意去往圣域取下雅典娜的人头。而朕已经承诺如果他们能够在十二个小时内杀死雅典娜，他们就将获得永恒的生命——卿以为如何？”
　　“陛下的决策非常英明。只要是肉体凡胎，即便是雅典娜的圣斗士，也受不住永生的诱惑。”我顿了顿，“只是，属下此番前来，是为了斗胆就这个计划补充一个建议……”
　　“哦？说来听听。”
　　我深吸了一口气：“属下在寒冰地狱中曾经见到过十三年前来到冥界接受惩罚的圣域前任教皇史昂。若是他也参与，成功的几率或许会更大一些。”
　　是的，史昂。
　　我提出这个计划，本就是为了史昂——或者说，这个计划，本就是史昂的提议。
　　恢复记忆之后，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事物。为此我专门去了一趟寒冰地狱，并且唤醒了史昂的意识。
　　出于防备，史昂并没有告诉我他的目的——当然，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他提出的这个计划令我嗅到了这个不寻常的味道。
　　究竟是多严重的情况，才需要已经死去的战士们背负上虚幻的生命与猪狗不如的叛徒名号，去完成任务？对已经死去的人来说，给予他们生的希望而又随后剥夺，是多么残酷的事情——这一点我深有体会。而史昂能够相信黄金圣斗士们不会为了冥界承诺的所谓“永恒的生命”而中途变节，既显示了他对于那五个人的信任——毕竟他们的死亡从某些方面而言依旧是因为对雅典娜的不忠诚——却也恰恰体现了他的可怕之处。
　　一个已经死去十三年的人，已经能够准确地预测相隔十三年未见的人的心理与行为，甚至可以说是掌控他们。这样的人，不愧是在上次圣战中幸存下来并当了二百四十三年教皇的存在。
　　“前教皇史昂？”哈迪斯稍稍思索了一下，“那么，雅典娜的教皇，向来老谋深算，如何说明你适合将任务交付于他？而且，是什么原因没有把同样在十三年前死去的射手座一并提及呢？”
　　“史昂活了二百五十多年。生命越长的人，就会愈发认识到生命的可贵；更何况史昂已经远离了生命十三年，怎么可能再抗拒永生的诱惑。”爱惜自己的身体与生命的哈迪斯，想必无法驳斥这样的言论。然而这正是他无法征服人类之处——神与人的思维模式大相径庭，对于生命的看法也迥然而异。而每次都转生为人类的雅典娜做到了，所以她能够理解人类，进而凭借此优势打败哈迪斯。
　　“至于射手座——从神话时代起，射手座就是雅典娜最忠心的捍卫者；他想必是不会答应这一条件的。与其允许他的加入而造成极大的变数，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当然，这只是属下的个人想法，陛下请不要因此而有所顾虑；若是有射手座的参与，想必赢面会更大一些。”
　　“不，就按你说的办。”果然不负我所愿，哈迪斯很快做出了决定，“潘多拉，朕将此事交给你；在黄金圣斗士从他们的躯体中复活并开始执行任务之后，你带领拉达曼迪斯以及部分冥斗士前往地面上的哈迪斯城。”
　　“是、属下明白应该怎么办，定不会负哈迪斯陛下所愿。”
　　我领命，站起身，握紧长戟转身向着门口走去，不怎么敢去看此刻神色各异的黄金圣斗士们——其实主要也就是卡妙——的表情。
　　“跟我来，黄金圣斗士们。”
　　我向着门口走去，身后响起金属战靴敲击大理石地面的铿锵有力的声音。

　　我将他们带到朱狄加的某个偏殿——那里同时也是我的寝宫的外殿。
　　已经预先被带到这里的史昂听到动静回过头，愣了一下。
　　“有什么事情你可以交代了。”我淡淡地说，“你们有十分钟的自由时间。”
　　轻轻抬起手中的长戟，凭空划出一个圈。
　　泛着黑色光芒的结界展开来，包围住了整个大殿。
　　十分钟。凭我现在的能力，只能从双子神的监视下屏蔽这里十分钟。
　　“需要提醒你们的是，你们将会处于监视之下。冥蝶将会被派去执行这一任务，而且并不排除三巨头私下命令冥斗士跟踪你们前往圣域的可能。无论你们想要做什么，都必须斟酌再三——我假设你的目的是必须一次到位，史昂。”
　　转过身，我向着门口走去。
　　他们所要谈论的东西，不想听，也不会想给我听。
　　“等等，伊蒂薇尔——”
　　我蓦然停住了脚步。
　　这个声音所呼唤的名字，刹那间仿佛惨白的月光照亮铁槛窗，窗外的夜空有一幕幕人事物浮现，亦真亦幻。
　　然而身处窗内的我，所能做的只有伸出手，企图触摸那些遥不可及的浮景。
　　“你错了，卡妙。”
　　我唤来风，吹过乌云，遮蔽了月光，也驱赶了那些轻柔地浮动的幻景。
　　“现在，我的名字是——潘多拉。”
　　身后的声音沉默了几秒。
　　“为什么？”他问，声音有点压抑，“你当初的誓言，仅仅是束缚你不对女神与圣斗士出手，并没有要求你——”
　　并没有要求我冒着莫大风险从冥界倒戈。
　　毕竟我的行为，已经等同于背叛。
　　我轻轻地笑了笑。
　　“是你说过的——我是人类，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更何况我也想帮助帮雅典娜做些什么，而你们是唯一的希望。”
　　所以我把他们复活……让他们面对比死亡更残酷更艰难的东西。
　　虽然始作俑者不是我，但我终究算是帮凶。
　　“谢谢你，卡妙……不过，在担心我之前，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我站在那里，僵直着身体。
　　直到走出大殿，将他们抛在身后，我都不曾回头。
　　不敢回头，不敢去看卡妙的表情。
　　在奥伊米亚康共同度过的岁月浮现在眼前，一幕幕，一场场，无法遏止。
　　——卡妙，你给我听着，圣战开始后绝对不要让我在冥界第八狱那些坑里看到你！不然我见一次扁一次，见两次扁一双！
　　契科湖畔，我玩笑性质的话语如今竟然一语成谶。我当时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希望他能够活着，但是现在看来，那是我莫非已经在潜意识里有了恐惧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预感？
　　——我希望他活下去，也希望他不要做出违心的事情。
　　从通古斯卡回到奥伊米亚康的归途的时候，这是我的心愿。然而我从未如此深切地了解到我的无能为力。
　　现在这两项心愿都无法得以完成，我甚至——几乎——可以想象出十二宫的长阶浸满他的血泪。
　　就算是在他和天蝎座面前跳入深不见底的冰海的时候，我都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们的重逢，竟是如此的残酷。

　　“……陛下的计划是为如此。此次对雅典娜的刺杀将被视为圣战开始的讯号，按照传统，我冥界在地面上的据点——哈迪斯城也应该正式启用。拉达曼迪斯，你带领麾下全部冥斗士随我前往哈迪斯城；米诺斯和艾亚哥斯，你们二人留守圣域，各从麾下挑选一部分冥斗士作为移至哈迪斯城的军力。”
　　“是，潘多拉大人。”
　　三巨头在我面前单膝跪下，他们身上暗色的冥衣流过深夜中的星辰般难以捉摸的光辉。他们的脸上的狂热与虔诚并不是对我，而是对朱狄加大殿里的那人；或许只有他们的恐惧，我才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但这并不构成我背弃他们的理由。从理论上来说，是我打开了盒子，导致了魔星的觉醒；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这一届圣战的导火索之一也是我。而我接受了哈迪斯的力量，同时也就对冥界负有了责任。
　　只是现在，在哈迪斯与雅典娜中，我必要背弃一方，无法避免的抉择。
　　我宁愿选择背弃哈迪斯。主观而言，我憎恨他，这种憎恨是一种迁怒；因为如果我不恨他的话，我就根本不知道该将这种负面情感投注到谁身上。
　　我甚至连双子神都不恨，因为我清楚他们的背后是哈迪斯。然而血缘上来说他是我弟弟，身份上来说他是我信仰的主。我本应当全心全意侍奉他，现在却行背弃之事，憎恨他并出卖他，因此我必负罪。
　　不重要了。
　　反正我也已罪孽缠身。

　　我带领着拉达曼迪斯以及冥斗士部众抵达哈迪斯城的时候，夕阳正慢慢沉沦于地平线之后。而想必它有一段时间不会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在雅典圣域，想必史昂他们已然从他们的埋骨之所苏醒。从德国和希腊的时差来看，他们那边应当已是满天星斗。
　　十二个小时的虚幻生命已经度过了一段时间，当第一缕阳光洒落……他们就会在短短数息间死去，灰飞烟灭。
　　黄道十二宫的战士们啊，他们身上一度是洒满了太阳光辉的黄金盔甲。然而现在那代表着崭新与蓬勃希望的阳光却是底线的标志。
　　神之战士成为见不得光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多么的讽刺。
　　战士的宿命，无尽的轮回……
　　结束这一切……结束圣战吧，雅典娜。
　　尽管你我都清楚，一旦结束圣战，我们所要面对的是更强大更可怕的东西。
　　但是至少那时候你不再只有我这个甚至无法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的被通缉者，而是还有你最忠诚的、无论你做什么都愿意支持的战士。
　　那个时侯，你不用再一个人孤单地、倔强地撑起一切。
　　无论是秘密，还是抗争。
　　只要阳光依旧照耀这片大地，我们就还拥有希望。
　　我一直都是……如此地坚信着。
　　远方的雅典，有小宇宙遽然爆发。
　　圣战，开始了。
　　终结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