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受魂予》紫微七杀

56、怀璧

　　乌古一把捏住尧小少胳膊，“吵什么？不就死几个人吗？真是烦人！我们仓尤的女人也比你强上许多。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

　　尧小少叫声顿歇，拿袖擦了下湿润的眼鼻，然后拿手拍拍那马的脖子，那马竟一溜烟小跑了起来，反倒是把乌古吓了一小跳。

　　“哟，这回像个男人了嘛！ ”

　　这一路进宫再无停歇，直至汉水桥下。

　　赤过还是慢了北纲一步进的皇城，尧小少看见的就是北纲拿着剑架在赵肖的脖子与赤过两方对峙的局面。

　　剑拔弩张。

　　尧小少急着下马，此时也不顾其他，竟从高高的马背跳了下来，滚在汉水桥前的白玉阶上。目之所及，是灰白的一片，这一生中，他从未这么近的看过这殿前的阶除。与宫外的尘土飞扬不同，这里的地面是湿漉漉的，潮凉潮凉。

　　这万古的冰冷，将一个又一个踏过这阶除的人拉向永不回头的禁锢。

　　远远的，只听赤过的声音朗朗：“尧北纲，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他于我仓尤，不过是个战俘而已，你又凭什么笃定我不会杀了他？”

　　尧小少听得这话，啪嗒一滴泪打在玉阶上，迅速变冷。

　　弓弦“咯吱咯吱”在空气里绷紧的声音扯动着每个人的心。赤过搭箭开弓了。

　　没有力气冲上去喊“不要”，也没有理由没有勇气，这句话的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念头尧小少不敢去想。只怕一想，就倾刻间失去所有。

　　弦还在一点一点地扩张，风里传来袍角随风猎猎的声音——就在他以为时间要凝固的时候，有一个笑声打破了这沉寂。

　　“你当然不敢！”

　　殿后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他的身后的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正押着刚登基不久的新皇，他脸上绽着得意的笑容，手里掂着传国玉玺，他是柴纪连。

　　“你不敢。你要是敢的话何必废话，对你仓尤来说，这个人真的是什么也算不上。”说着便走到北纲身侧，拍了拍赵肖的脸蛋。

　　赵肖厌恶地扭头，也懒得破口大骂，只对北纲一人说：“你若还念着我们之间的旧情，就给我个痛快吧。”

　　“我何尝不想杀你，只是你现在还有用。”北纲的脸一红，很快又恢复镇定，“只要仓尤的兵退出镐京，我就给你个痛快。那是我们好好算帐的时候。”

　　赵肖听完默然闭上双眼，就在北纲以为他沉默的时候，他又轻轻吐出一句：“其实，那时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北纲。”

　　北纲浑身一僵。

　　“你的眼神没有变过。小的时候，偷偷看我也是那种恨恨的眼神。”

　　北纲干涩的嘴动了动，想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做那种事？”但还是没问出口来，倒是赵肖仿佛猜中了他的心思，口里继续说着。

　　“那个时候，我只道你是他的儿子。我受不了这种诱惑，我真的很想找到以前的那种感觉……我太空了，太空了……空到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他在就好……”

　　“不要说了！”北纲打断赵肖如呓语一般的声音。赵肖被他一吓，争开眼来，眼帘里映入的是赤过手上直直架着的箭矢。

　　赤过并没有答理柴纪连，眼里露出凶狠的神色来，手中弓已如抱满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不要忘了你答应的事情！”柴纪连被他目露凶光吓得不浅，急忙吼道。

　　“哦？连这个你也知道？我答应了什么？”那一瞬间，赤过的口吻是玩世的，但眼神里却透出一种被伤害了的不忍来。

　　“你难道没有答应尧章放过赵肖吗？”说这话时，柴纪连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来，北纲的脸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赤过的背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他心里豁然是小汤圆到了。突然他目光一凌，电光火石之间，指间扣着的那只箭破风而去！

　　与此同时，尧小少嘶心裂肺的一声“不”也撕裂了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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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箭飞驰，搅乱了风，也搅乱了心神。一干人等，都被这支箭吓呆当场。微愣之后，北纲猛地往前一扑，带着赵肖滚倒在地，那箭，堪堪地擦过北纲的发梢，依旧势不老，向他们身后的柱子凌厉地窜去。

　　尧小少几乎吓到腿软，身子虚晃两下，感觉后腰被人扶住。那是乌古的手。

　　赤过没有回头，只用余光扫了一眼他，然后把弓垂在身侧。“放心，死不了。”

　　这时，柱子后头传来一声闷响，引得众人齐齐望过去。一个沉重地身子缓缓沿着柱子滑下，一同滑下的，还有汩汩流淌的血液。那么新鲜那么滚烫。

　　倒下的，是一个女子的身躯，臃肿的衣物下，沉甸甸地是六甲之身。她面无血色地咬着唇，双手紧捂着自己的腹部，口不能言。那双手正紧紧拽着一支埋入肉内的箭矢。

　　她身边一个黑衣男人有些局促不安地用手凭空探着，然后缓缓蹲下，一寸一寸从她脑后的发丝摸到她的手臂，然后是粘稠的血液——他摸到血的时候手一抖，顿了下又顺着手摸上去，攀上那支箭，然后蓦地一惊，整个人往后跌去。

　　最先惊叫出来的不是尧小少，不是北纲，不是柴纪连，而是赵肖。他此时被北纲压在地上，在看到那个黑衣男子之后，便不顾一切地往那个方向爬去，口中近似痴狂地喊着“钧！钧你没死？”
　　柴纪连在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后，讶异了一下，但很快他眼里的悲痛就被洗去，他一脚踩在赵肖撑地正要起来的脊背上。

　　与此同时，尧小少挣脱了赤过箍着他的手臂，飞奔过去，而北纲缓缓地站起，口中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紫杀？”

　　那黑衣男子正是尧钧。他听见赵肖的叫声，扭过头来，但向着众人的，却是一双结着厚厚疤痕的眼，无法视物。可纵使眼睛成了那样，他还是精准地面向了赵肖的方向，只抿着唇，努力地尝试站起来——他是被紫杀扶过来的，然而现在扶他的人已经被一箭射穿，站立，对他来说和看见这个世界一样难。

　　尧小少跌跪在紫杀面前，把她揽到怀里。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她的鲜血流淌得更加汹涌。紫杀把眼睛争开一条缝，见是他，很为难地扯动了下嘴角，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尧小少伸手去按她肚子上的血窟窿，可是弄得满手是血以外什么也弥补不了……紫杀突然前上身昂起，凑到他耳边轻语几句，然后就霍然垂下了头，全无半点生气。

　　尧小少不可至信地看着自己怀里死去的女子，大声地喊她的名字，都换不回一丝动弹。这样怔愣了好久，尧小少突然间扶上那箭，猛地往外一拔，溅到他脸上的血还是温热的。那鼓鼓的肚子似乎还有未消逝的生命弹跳了一下，复归平静。尧小少以一种几近虔诚的姿态把自己的唇印在她的肚子上，“章儿对不起你——”

　　哭音缭绕，卷在镐京三月随旗鼓动的风里，春寒料峭。

　　柴纪连踩着赵肖，一脚下去，就听骨头咯咯的响声不绝于耳，赵肖的指节撑在地上渐渐发白。尧钧的耳力极好，听到这声音也明白过来那是赵肖被人欺辱得狠了，但他除了煞白了脸，什么也做不了。“尧北纲，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把他看好？”说着便把赵肖一脚踢过去，滚至北纲脚下方才停下。

　　而他自己则示意手下拿刀架住了尧小少和尧钧父子。“赤过，你不是说一破城就要了我的人头吗？”他说着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圈，“这个人头可不是这么好要的！ ”

　　“你的人头不值钱。”赤过淡淡地说道，又在百步之外搭起了弓。这一回，他身后的仓尤步兵都纷纷搭起了弓箭。

　　“赤过，你不想要你情人的命了吗？”柴纪连慌神，让身后的将士也都开弓相对。可是他知道，大宁的弓手是远远及不上仓尤的。

　　“让他怨我一辈子不如不给他这个机会怨。柴纪连，如果不是桑河的弹药用尽，我早一喷子嘣了你！凭你？想复大周的国号，来世吧！ ”

　　话未说完，箭已离弦，柴纪连一把拉过尧小少挡在身前，那箭穿透了尧小少肩头射进柴纪连的胸口。柴纪连身子一晃，把尧小少推开，用手摸了下前胸，手指上有些粘呼呼，但血不多，想来那箭头只入皮肉几分。

　　而被推开的尧小少却倒在地上仿佛死去一般。

　　赤过的瞳孔一缩，随即又搭一箭，箭还在半空，被北纲的长剑扫落下来——“哐当”“砰！ ”

　　两声齐齐震响后，柴纪连缓缓地回头，头微昂，大殿的屋梁那儿，一口还在冒着热气的枪管黑洞洞地对着自己。他的背后，一个拇指般大小洞，黑血泉涌。

　　房梁上那人一跃而下，众将军骚动之时，北纲脱口叫出了那人的名字：“白叔？”

　　白管家微笑着把火器抛开，揉了揉被震得发痛的虎口，然后走到尧钧身边，颔首叫道：“老爷。”

　　赤过眯起双眼，下颚微抬，以一种睥睨的姿态朗声道：“尧北纲，柴纪连已死，你还不让你的手下撤走？”

　　北纲惊愕，手里的剑不由地往赵肖颈中切了几分，顿时血珠渗出。

　　“纲儿。退兵吧。大宁的国祚早就不在了，大周更不可能回来，如果你硬要报当年灭门之仇，就让我用命来偿吧。仓尤——呵呵……三皇子，你是个人才，你们入主中原不难，但谁消亡了谁还是未知……”

　　白管家上前用掌包住北纲的剑，一使劲，一道血痕顺着他的手腕流下。北纲看了一眼赵肖，再也难以发力，长剑击地而鸣。

　　此剑名为怀璧。

作者有话说

　　很快就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