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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其罪 ...

  •   怀璧其罪。

      璧无罪,原本怀璧的人也无罪,可是他偏偏怀了璧,这就是莫大的罪名了。世人染上欲望的双眼,不会放过每一块质良璞玉。

      尧小少肩头的伤本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他身子弱,又加上一连串的打击,这才倒地不起。在意识恢复最初,他虽然心里焦急地想知道局势到底变得如何,但他也怕一睁眼就看见赤过,于是假寐着听了听周围的动静。似乎是没有人。

      于是他扯开一条缝,却发现床边坐着他爹。他爹还活着,心里第一块石头放下。

      他伸手去触他爹的手背,这么多年来,头一次不再开口喊“大人”而是喊了“爹”。尧钧沉默了一下,似乎有点不适应,但很快他就应了一声。

      “辛苦你了,章儿。”
      尧小少抓紧了他爹的手,“其他人都……好?”
      “柴纪连死了。”
      “然后呢?”
      “你哥收押在大牢,赤过打算把我和你干爹一起软禁,没了。”
      “爹……你变了……”
      “有吗?也许吧……”

      本想着不能从朝政上掺手,那就从生意上掺手,总归都是能让自己拥有保护他的力量。在大殿对峙之时,如果不是老白那一枪,怕是就全都完蛋,而那买火器的钱不就是自己经营粮草赚回来的吗?可是到最后还是保不住,钱并不能挽回人心……仓尤,只不过是一个楔子罢了……如果没有柴纪连的作乱,西南的反叛,番王的默然,大宁走到这一步还不会这么快……错都是谁的呢?如果不是自己在嫌弃这幅残障的身子,早就回去见他了有多好,可是没有可是,没有如果,没有重来。

      事到如今,连自己在坚守什么都弄不清了,自己的初衷恐怕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破城前一日,一个男子走进自己藏身的高墙,哗啦啦地把袍子掀开,然后开门见山地道:“我是赤过。此番前来是想和尧相做笔交易。”

      自己的声音里有一丝不稳:“你就是那个胡人?”

      那个胡人。似乎不认同的声音,然而底气不足。

      “是,令郎的床上只我一个胡人。”很盛的气焰,却用恭敬的语调。

      “你们到城下好多天了罢?”
      “是两天。死了很多汉人。”
      “也死了很多胡人。”

      “如果用火器的话,会死更多汉人。”彼时,其实火药早已用尽。

      “哈哈……那你来找我一个又瞎又瘸的人做什么?炫耀?羞辱?”

      “不。令郎告诉在下,您还活着;他还告诫在下,不能伤了大宁皇帝的性命。活着,比什么都好,不是吗?只有活着,才能化解仇恨。”

      “所以?”
      “所以请您好好的活着,就足矣。”

      椅子移动的声音传来,赤过起身了——他步子很快,不稍多时就走到门别,“告辞。”

      “我会的……”
      窗外枝头传来一声吱哇的鸟叫。短促,但足以说明春天来了。

      ---------

      “他打算怎么处理北纲?这么一直关着?”既然赤过没有立即杀了北纲,便是有生还的可能。

      “没说。他这阵子忙着对付乌古,把人给软禁了。还有大宁那么多烦杂乱事,他答应你不伤大宁的百姓了,不是吗?”

      乌古,其实倒是个好人。虽然说形容猥琐,嘴里总不干净,只是站错了队,那就是敌人。这番想了一阵,尧小少还是没敢说出“我去求他放了北纲”的话来。打从那天在殿前听见赤过放出的狠话,他真的不能确认自己的心意以及赤过的想法。

      尧小少是个薄情寡性的人,只有犯傻的时候才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而人,却不是总在犯傻的。

      半晌无言。

      总记得儿时,他爹虽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总是笑彦彦的,最疼他这个儿子。仿若记得,阳光打下来的时候,他爹抱着他在院中兜圈子,他撒泼道“还要豆腐脑! ”他爹温柔地满口应承。

      “爹,你一直在这儿等我醒?”
      “嗯。”
      “那……干爹呢?”
      尧钧长时间地沉默。

      “见了也看不见,不如不见。这把年纪了,知道彼此都还活着就好。唉……尧家的香火竟真的这样断了……”

      尧小少一愣,怔忡地又想起紫杀来。她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希冀是你的孩子……姓尧而不姓邵……”这么一想,顿时手上那种粘稠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死命地在被子上蹭了蹭,然而那感觉还在……

      记得自己还在李玉师傅的小院中借居时,那个午后,紫杀俯在桌上小睡时别样的妩媚,竟是孕育的开始……她暴躁地打自己的头,“我们师门自然有自己的办法!”这个孩子也是算计着怀上的吧?

      这个死去的永恒,在他和赤过间又拉了一张怎样的网?紫杀把命都搭上了的绝望的爱……

      “爹——”尧小少扑向他爹的怀里,才惊觉,原来朔风并没有把眼眶刮干,泪水永无尽时。

      ============我来放结局============

      据说泰王爷已在南方自立,而多官竟没有他一丁点儿的消息。只知道当时南下,多官是跟了去的,还有白狼也跟去了。

      沈元吉从大牢里出来后就有些疯疯颠颠,沈元郝一直伴在他身边,从吃饭到穿衣,没有一样不伺候得周道。元吉发起狂来也是元郝拉着他,制着他。记得当年沈元郝说,纵使千军万马,我也要保你周全,此时兵马之乱已过,他许他的是一辈子的默默照料。

      赵肖在尧钧门前总是徘徊,先是过来蹭饭,后来就带了琴过来,一曲连一曲,远山连苍陌,再后来,偶尔一次夜深尧小少去找他爹,发现赵肖和尧钧两人在烛影光里静坐,桌上两双交握的手搭成一座桥……

      尧小少去牢里看北纲,可每次北纲都背对着他,自顾自地打坐运气,墙边常常是打翻了的食盒,有酒有肉。尧小少每次都蹲在栅栏外凝神,直到脚麻木了,才直起身子,捶捶腿离开。而这时,北纲都会转过身来,爬到墙脚,拎起那酒壶往自己的嘴里倾倒。酒溅在他脸上一茬一茬的青根上,流进他筋脉愈发明显的脖子里。

      有时候,尧小少会去乌古那里坐一阵,每次去都讨一阵好骂,渐渐地乌古也就不骂了,转而和他说些女人的事情。总在说女子如何如何的好,哪里是男子万分之一及得上的?时而又会好奇地追问,用那处来接纳当真会有快感么?好几次把尧小少问得面上一赧。久经风月的尧小少,居然也会脸红……

      乌古念念不忘那日进城时与尧小少对视的女子,几番探听就得知那是大宁的亡国皇帝微宗所纳的最后一个妃子,谣阳修容,闺名红线,豆寇年华。乌古露出想占便宜的意思来,当日下午人就送到了屋里。却好死不死被尧小少撞个正着,乌古无奈地拢了红线的衣衫道:“红线,乖乖等老子回来。”

      红线却不生乖觉,爬起来往屏风后头那么一站,眼睛又直勾勾地盯着尧小少看,两只木鱼眼,大而无神。尧小少奇道:“她叫红线?”

      乌古一把拉过女人,“老子没喊错你名字吧?”

      “我叫红线。”

      “哪里人?为什么总盯着我看?你以前见过我?”尧小少越看越觉得这面孔熟悉得不得了。

      “寿阳人。我有个姐姐叫红药。”

      尧小少心里咯噔一下,真像是红药的鬼魂寻了来似的,他冲红线笑笑:“原来是红药的妹妹。”继而又冲乌古说:“把她让给我可好?”

      乌古咕哝一声:“没意思,都是熟人,真没意思! ”说罢,悻悻地跑床上去躺着,背对着尧小少,“都走都走!真是没意思得紧……”

      尧小少便牵了红线的手,领她回去做了婢女,见了白叔,红线一福身,极为恭敬的样子。原来那寿阳吴家,便是他爹和白叔在南方打的幌子,这吴氏红线,自然也是暗卫之一。只可惜,进方才陷害了沈元吉,还没来得及再展手脚,大宁便亡了。

      尧小少还是每天都去看北纲,只是多带了了红线。红线会提个小篮,篮里多至备了一份酒菜,搁在栅栏外头。

      那日红线跟在尧小少后头回来,低低地说了句:“小少爷为何不救大少爷呢?”

      尧小少不开口,实在是怕见赤过。

      红线也不盼他给答案,又道:“小少爷如果不想见三皇子的话,可以写笺子给他。”

      尧小少心动。当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拽着颈间挂着的那个鸟哨摸了半宿,终于爬起来自己掌了灯。那只大鸟笨笨地单脚跳了过来。

      赤过展开信纸,仍旧是好看的细长的瘦金体,“降将不杀,还望礼待之。”这个降将,不言而喻指的是北纲。

      赤过转个身就出现在了牢中。北纲喝酒让他给逮个正着。

      赤过让人开了狱门,猫身进去,在靠墙的草垫上席地而坐,伸手去拉扯北纲手中的酒壶。

      “别光喝酒,也吃点东西吧。”

      北纲措不及手,被人抢了酒壶,手中虚做了个拿杯的样子,饮到嘴边才发现无酒。却听赤过说,“好酒怎么能独享? ”

      北纲面上嘻嘻笑着,就看着赤过老牛饮水般喝着那酒。最后一滴倒尽,赤过把壶一扔,“北纲,我给你留仓尤的兵马大元帅一职可好?海牙给你当副手。”

      北纲还只是笑,不语。

      “你从来就不是为大宁守节的人,那么便是因为未能手刃仇人而心有不甘喽?”

      北纲还是只笑。

      “你扑倒赵肖的那一刻是真心罢?”赤过说的是当日殿前对峙的那一局,就看北纲脸上的笑容收敛,低下头去。

      “我不逼你,我明日再来,给你带我们仓尤的好酒,赤玓。”

      第二日,赤过却未如约至。因为当晚就出了件大事。

      赵肖在尧钧房内共睡已经多日,可总不得其意。那晚赵肖便特意在房里燃了香,袅袅依依,一股一股把人给熏醉了。尧钧没甚气力地躺在床上任他摆布,巧指翻飞,几下挑光了衣结。赵肖见他身体上遍布难以退去的疤痕,失声痛哭。只管把吻稍带在上面,用舌头舔舐过,就像动物受伤时做的那样。

      尧钧见不得他哭,翻身把人压在身下,那人还是嘤嘤哭个不停。摸索着熟悉的脸,熟悉的身子,此时都是湿漉漉的咸水。

      一个孟浪地下冲,赵肖终于不哭,有些呆有些惊地攀住尧钧的脖子。重重的叠落的衣物随夜风摆动。

      风吹开了门也未曾察觉,门口,一个身影伫立良久。月光寒,映着刀尖的一点冷眸。

      当匕首划破空气的时候,赵肖半眯的眼里一片白晃晃。不及多想,赵肖一个翻身,连带着身体当中埋着的事物一起扭转,生与死,便轮了个来回。

      那一刀,扎在赵肖的背上。

      那一刀,竟让一个疯颠的人有了神智。

      那一刀,是生死的永隔。

      沈元吉呆呆地看着赵肖背上的匕首,干干净净,没有血流出来——而尧钧则不安地用手在他的背上摸索,摸得血淋淋的,可是在月光下看不出血的颜色来,而是黑黢黢的一片。

      沈元郝一声迭一声的“哥——”渐渐靠近院子,然后是沈元吉的一声尖叫,有人破门而入……

      赵肖死了。大宁的皇帝,应该是陪着国祚之亡而去才对。

      尧钧抱着赵肖的尸身在屋内呆坐了三天。

      三天后深夜,那个小院子燃起了熊熊烈火,“走水了!走水了——”的声音不绝于耳,然而等火势渐缓的时候,只看到灰烬重重下,两个相拥的黑块。

      尧小少终于出现在赤过的房门前,他干涩的嘴唇蠕动着:“带我走,赤过。”

      那一年,仓尤灭了大宁。

      那一年,由南向北的路上冰雪还未消融。

      那一年,人们记得大宁微宗的年号是同禧二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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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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