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折柳相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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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北纲已在沈元郝手下当值。
彼时离赤过北归不足半月。
彼时尧小少在李玉师傅那儿，不吊嗓子不下苦工力，只每日把戏服穿了又穿，胭脂画了又画……
其实尧小少过了那个年纪，成角已难。心知杜明地，不过是混个地方住。
彼时，是北纲和紫杀成婚的第二天。
那天尧小少窝在床上，数着窗户上头嵌成双喜字的窗格。外头阳光很亮，但他却没有力气爬起来。
“那我回师傅那儿。”
“怎么跟我赌气？”
“没，就是有点累。”
昨儿赤过打算没要他，在快出城门的时候，尧小少突然变了主意不去南牧了，死活要往通直街去。
赤过知道他心还没死，就是想呆在离那人近一点的地方。
不顾悲伤，只是凝望。
通直街，和应将军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北纲初回京，皇上没赐宅子，喜事什么的一切都在这个“伯父”的府里操办。
于是尧小少这么一副死相地躺着，头有些抽痛，额头有些发烫，但却烫不过他眼角滚落的泪。尧小少其实是个做得出的人。如果不是爬不起来，他真的会再到应将军府里去讨一杯早茶喝，没脸没皮的，没羞没臊的。
紫杀来的时候，尧小少的眼皮眨巴眨巴地就要合上，口里哑哑地喊着：“师傅我病了。”
可推门进来的是紫杀而不是李玉。
尧小少就闭了嘴，把眼睛合上，偏了头在被子上把泪一蹭，然后皱了眉头说：“我渴。倒水给我喝。”
紫杀给他端了水，凉凉的，有股生水的味道。尧小少喝了一口就不要了，然后也不跟紫杀说话，闭了眼睛假寐。
假寐久了，尧小少就有些迷糊。迷糊的时候感觉有人拿手背贴了贴他的脸，然后喂了水和着药丸子进来。那药丸又苦又臭。
再后来就真的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感觉混身舒服了一些，没了那种烧热时浑浑噩噩的感觉，只是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人换了。紫杀坐在窗前，趴在那里，用手把玩着妆奁盒里的一些小盒小罐，都是些唱戏用的胭脂水粉。
尧小少第一次觉得紫杀是个女人。那个在寿阳街头跟自己争一根发钗的刁蛮姐姐，那个在马背上抱着自己的姑娘，那个在洞房里看着自己然后走出去的新嫁娘，还有现在这个趴在阳光一片里的像猫的女人。
而不是个杀手。
“紫杀，你给我吃的什么药，那么臭。”
“鱼腥草。你还发了身汗，衣衫我给你换了套。”
尧小少扯了扯身上的衣衫，又躺回床上，喃喃：“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紫杀嗯了一声然后两人就无话了。
还是紫杀先开的口。“半月前，我以为你会阻止。”
“我为什么要阻止？我又凭什么阻止？”
“你好像对我的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身份一点也不好奇。你不怨我？”紫杀没答他的话，笑笑就转了个话题。
尧小少迟疑了很久，久到紫杀以为他又睡过去的时候才开口，“不怨。”
紫杀愣了愣，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笑了。“是，你从来不怨。当初你也是这么跟红药说的。其实是，你从来没放在心上，无爱因而无恨。我跟红药，你都从来没放在心上过。而你怨你哥一定怨得特别深，因为你往心头上去了。”
“是么？被我怨恨上了多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是个烂人，不配把你们放在心上。放在我这种人的心里，是贬了你们的身价。”
紫杀往床边一坐，摸着他盘在枕头上的头发。“其实我小的时候被人说是活不长的，然后就被送走，从了师父学习武艺。师父云游四方，后来家里就找不到师父的踪迹，再后来师父就死了。其实也有一半的因素是我不愿回去。”
“看多了京城外面的疾苦，就不想回家了。我一直觉得我哥那种方法是不奏效的。同禧十五年那次南方起义我参加了，那年我十六岁。因为我工力夫好，他们一直在谋划着刺杀皇帝任务就交给了我。那次起义历时两年，但还是被镇压下去。如果，如果那一次我成工力的话，说不定可以力挽狂澜。”
紫杀就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语调很慢很轻。“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回去吧。”
言尽于此，紫杀看他好像又睡过去了一般，就起身离开。
“如果不是赌气的话，我会去的。”紫杀一只脚跨出门槛的时候，听到他的回答。答的是最初的那一句。
只是，两人都没有再回头的机会，一切都是如果。
“都虞侯的宅子腾出来了，你要来，我们总给你敞开大门的。不过离你这儿点远。”
尧小少依旧在床上平躺着。听了这番话，人反倒是灵清起来了，什么坐到将军府里去喝早茶，自个儿都要笑掉大牙。
死水，稍有点风，就能起波澜。但那都是些空穴来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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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六，仓尤的一众人马由泰王爷送出京师。泰王是替天子来饯行的。
临走前一天，是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万事匆忙。
尧小少看了看中天悬一轮圆月，天光大好。七月十五是鬼节。白天的时候，紫杀过来过一趟，说是要烧点纸钱祭奠老爷子。
自成亲的那一次，尧小少安耽了已有半月，不再折腾自己。每日里花鸟虫鱼，遛遛白狼，赤过来的时候就拉着人去听戏。
出出只点一折，霸王别姬。
看一回，哭一回。
然后时宿南牧。抵死缠绵。
有时也是赤过夜半摸了过来，两人就在李玉的院子里纠缠，多番顾虑之下，压抑之中更是回味无穷。
所以紫杀来得让尧小少觉得突然。
他问是谁的意思，紫杀说是北纲。
他略一沉吟，说不去。清明的时候已经去过了，那时光北纲还没回来没赶上，这会儿要祭奠北纲自己去就可以了。
紫杀走的时候，有些落寞。她轻轻地说：“章儿，你别这样十天半月都不来窜窜门。你哥他跟你原就没什么罅隙……就当是来看看我也好……”
“总是有些忙，一会儿工力夫就天晚了，我没多想。”
“那你记得来。章儿，你要有侄儿了……”说着手缓缓扶上了小腹。
尧小少头微一昂，愣在了那里。“是吗？恭喜。”直至紫杀走出院子，也没再看她一眼。
如此这般恍惚了半日。本以为紫杀是个真性情的，原来也不是，她再怎么也是个女人，嫁了人总归有些不同。
七月半了。
赤过晚上应酬到很晚。因为明天就启程了，迎来送往的就很繁琐。等他醉意朦胧地摸进尧小少院子的时候，尧小少正在看天上的月亮发着呆。
赤过一把抱住他，狠狠地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赤过，我们去夜市吧。”
赤过老说要跟尧小少上京师的夜市里转转，什么庙陵会啊花会书会之类的，但他总不乐意去，说是玩得腻了，回回都是这些花样。
赤过哄他也没用。乞巧节的时候，本来午时都说得好好的，但到了傍晚，尧小少听得隔壁女娃娃们莺莺燕燕的笑语声渐响，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七夕。再等赤过来接他的时候，他就说想去泰王府看多官过得好不好。
多官在泰王府住得好好的，身上还多长了几斤肉，整个人圆润起来。主仆相言甚欢。
遂又泡汤。
这回却是尧小少自己提的，把赤过弄得颇有些受宠若惊。夜风一吹，人顿时灵醒了不少，便欣然应允。
只是时已晚，两人并肩走在清冷的街上，只余繁华散去的硝烟。空气里有焚烧的味道。
“七月半，鬼门大开呢，你说我人这个时候还在街上走着会不会遇见‘熟人’把我分了去？”语末，突然觉得自己荒唐，尧小少便呵呵地干笑了几声。
赤过永远是清醒的，即使喝了酒，他立马反应过来尧小少在说谁。“不会。有我在就不会。”
“哼，你倒是个吃鬼的夜叉！那可有的你吃了，还一个一个都是香艳的女鬼。”
赤过好些天没听他跟自己绊嘴了，这会儿方知他回复了精神，不由地把人搂到怀里，吻着他的头顶心说道：“不，我只吃你一个。把你死死护在心里，不教她们分你。”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害过一个丫鬟，到现在我还记得她名字，叫翠文。后来为我争风吃醋的男男女女里，冤死花下的不在少数，有十来个了吧……还有红药……”尧小少抬了头，微弱的光里只看得见赤过脖子下面的筋脉，“你扛得过来吗？”
“你摸摸我的肩，宽不宽，厚不厚，扛不扛得过来？”
“呸！下流，讨我便宜。”
尧小少嬉笑着挣脱出来，在护城河边找了片地坐下来，把河灯点亮了放进水里。
赤过挨过来，看那晃晃忽忽的一豆灯火在水里回旋着，带着几分流连，远去。
“红药找得着路了罢，你看她舍不得我。”尧小少反那盏徐行的河灯指给赤过看。
“你给红药放的灯？那还有你爹呢？”
尧小少沉默了，“不用放的。你有没有听过目莲救母的故事？”
“你说。”
“目莲为了救他母亲，在阴间历尽千辛万苦。后来发现他母亲在受一群饿鬼折磨，就用钵盆装菜饭给她吃，可是菜饭却被饿鬼夺走了。他只好向佛主求救，佛主感其孝心，就授予盂兰盆经。后来他就在七月半用盂兰盆盛珍果素斋供奉母亲，挨饿的母亲终于得到食物。”
“其实我听得一点也不感人。我对爹和对娘的态度是不一样的，直到三年前我娘硬是被她爹绑回娘家，我才觉得她的好来。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一次都没去看过她。倒是她老托人打听我的消息。我是个凉薄的人。”
赤过静静听着，凉薄之人，是说有情却被无情伤吗？他微微一笑。
尧小少扯过头顶悬着的一根柳枝，整棵柳树蓦地往下一矮，叶子发出哗哗的声音。他指尖一掐，没掐断，便半起了身子另一只手也凑上去折。
“我帮你——”赤过还没说完就被他一句凶巴巴的“不要”给斥了回去。赤过看他折腾半天，终于折下一枝柳条来。余下的枝条刷啦啦蹭了回去。
“给。”尧小少把那柳条塞进赤过手心里，“中原人有折柳相送的习俗。”
月光微。
风徐来。
赤过咬了尧小少的唇舔舐起来。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尧小少含糊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手环上了赤过的脖子。
只是赤过再没有说“跟我走吧”这样的话。
不知道这算不算错过。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折柳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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