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受魂予》紫微七杀

33、重至殒马荡

　　西北军归京，走的就是当年邵将军回朝的那条路，离镐京还有三日行程时，应将军他们刚好行至殒马荡。

　　众将士们看见殒马荡，便知离京城不远。一众人欢呼起来：“大伙儿快看，殒马荡到了！不出三日，我们就能回京见到妻儿了！”

　　北纲听得此言，心下一愣。

　　殒马荡。当年，微宗皇帝一道圣旨把父亲滞留在此，损兵折将大半，自己和母亲在家中久盼不来，等到父亲真的回京了，也等来了一道全家抄斩的圣旨。往事历历在目。

　　还有三年前，自己行刺微宗不得，好在当时遇见紫杀同来刺杀才把这罪名推到了他人身上，加上姐夫尧钧的掩护，才得以逃出升天。据说，尧府自那以后就败了——唉，那分毫吃不得半点苦的章儿啊！

　　此仇此恨，不报不得以为人！

　　北纲愤愤地一鞭挥在马身，一溜烟跑远。

　　应将军追上前去。

　　“纲儿，你在想什么？”应将军见他不答，回想起往事来，“当年皇上召你爹回京，以庆贺战役大捷的名义。但当时不过是小捷而已，你爹看到圣旨就说皇上是起了猜忌之心啊。我是你爹的副将，继续留守边关，而你爹则带着精兵间卒，快马加鞭回京，只为的以行动表明自己并无二心。”

　　北纲勒住马，摸了摸马鬃。

　　“后来你爹行到殒马荡的时候又接到圣旨。你爹当时长叹一声就提笔给我书信一封，他那时就料到皇上是起了杀心。殒马荡殒马荡，你爹一生戎马，就要在这殒马荡马死人亡了！你爹只在信中托付我一件事，就是他死后要我好好培养你。你爹他一生侍奉两朝君主，忠义于心，至死不渝。他并不想让你复仇，他甚至还是希望你能入朝为效忠家国啊！”

　　“应伯伯，那是因为爹不知道皇上如此狠心，他不放过邵家，连孩子、妇孺都要赶尽杀绝！当年若不是尧相以他长子换我一命，北纲哪里还有性命与应伯伯再逢！我姐姐，她已嫁入尧家，却还是被皇帝一盅毒酒赐死，这样的君主，还谈什么报效！”

　　“纲儿。你可要为天下百姓着想啊！这三年在边关，你也看到了夷族们觊觎我大宁沃土，那铁蹄没有一日不想踏进中原啊！你摸摸自己脸上的那道伤，告诉我深不深？痛不痛？”

　　“痛。”

　　“你不来为大宁挡着这刀，挨刀子的不是大宁的皇帝而是大宁的百姓啊！你，又于心何忍！再提到当年尧相，他可也是嘱咐你莫要复仇，好好活下去？他于你恩同再生父母，你为何不听！”

　　“可是他——尧相他——唉！”

　　“尧相和皇上的事情我也有听闻。但尧相的确是一朝忠良，他既能舍子救你，定不是全然偏心皇上的。唉……不说这些了。皇上这次召众人回京，莫要让他发现你的身份。”

　　“纲儿知道的。我叫应纲，是应伯父的远房子侄，五年前投奔西北大营，如今是区区一介参军。”

　　“嗯，好！记得不要忘了易容。”

　　“走在镐京的街上，我一定会被认做叫花子而不是什么尧北纲。”

　　“那就好。晚上陪我喝两杯吧，进京就不要喝了。”

　　北纲低头，他知道应将军说的是自己贪杯误事的脾气。初到边关，被一帮热情的兄弟拿着酒坛子日灌夜灌，总是一醉不醒人事，为这事，应将军还亲自惩罚过他。

　　那时的北纲，在尧钧的教导下，没喝过酒，没完过博戏，没逛过妓馆，到了军中着实被人嘲笑一番。好在年轻人，什么东西上手都快，不多时吃喝嫖赌样样都学会了。应将军将那班不务正业的处治了一番，然后把北纲单独拎出来受了军棍，来了个杀鸡儆猴，顿时军中无人敢再犯。

　　北纲一直记得应将军当时那番话。“混小子，你爹让你来是学坏来的吗？你给我记住，这一生，你有两个姓，一姓邵一姓尧！你这般胡闹，哪一个爹你都对不住，无论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
　　北纲初到边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流泪就是那时。后来，就是脸上被砍了那么深一道口子，几乎连眼珠都要掉出来，军医给他疗伤时，他都没落下半点泪。

　　只有在战场上立下军功，才对得起给他命的人，才有脸去找仇人报仇。

　　“知道的。北纲不敢误事了。那晚上是不是也玩玩牌九添添兴？”

　　“好！老夫也许久不玩了，就跟你赌上一把。输的人可要在镐京的大街上给我牵马！”

　　“应伯伯，你这赌注不对。若是纲儿嬴了呢？那我还给自己牵马不成？”

　　“哈哈！纲儿你未必嬴得过我。我当年也是一把好手呢！”

　　“将军和参军在说什么这么开心啊？讲来大家同乐同乐！”后头副将策马上来，与二人并辔而行。

　　“卓副将，应将军说今晚大家喝酒再赌上一把！”

　　“哦？将军，你可好久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了啊！”

　　“是啊。你传下去吧，让大家伙儿都乐乐！”

　　“是！”

　　“兄弟们！将军说今晚大伙儿开酒坛子好好喝上一回，有好那么几手的，将军今天也不约束着你们了！怎么样？开不开心？”卓副将冲后头的一众人马高呼。

　　众人顿时沸腾。

　　“将军英明！将军神武！”

　　“那咱们今天在哪儿落脚啊？好快快搭了营地庆贺一番！”

　　“就这儿了呗，临着溪涧还能捉几条鱼来烤烤！”

　　应将军抚着他的小胡子对北纲笑道：“这帮人！嗨！真是没治。”

　　卓副将回头相视而笑，然后宣令——“安营扎寨！”

　　夜。

　　营地上篝火渐弱，柴烧得噼啪直响。

　　“应伯伯，你这是使诈——你出老千！”北纲说着吐了口酒气出来，难受得要死。那帮兄弟又狠命地灌他了。

　　“唉，纲儿愿赌服输啊。男子汉大丈夫的这点也输不起？人韩信当年受跨下之辱，能屈能伸……”

　　“我、我明明看到的……你你换了牌！”

　　“纲儿你喝多了吧？来来来，我扶你去歇着。”

　　……

　　起了一阵风，吹起些灰烬，缓缓地飘荡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