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没朋友事件簿》圆山

38、短兵相接

　　关于时间的相对论确实存在。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痛苦则会被无限拉长。感观所编织出的谎言，是所有“无心的扭曲”里距离事实偏离程度最高，却又最不易被察觉到的。
　　南孟探险队的成员们在时间荒原上开始意识训练，正因他们感觉不到时光流逝，引发了强烈的焦躁，一分一秒都被拉到长得无法置信的维度；可是当他们开始运用意识世界所有能想象出来的东西做为素材，构建在真实世界永远到不了的地方、见不到的人事物之后，时间的流逝反而变得如指缝间的流沙，捏得越紧，溜得越快。
　　自从邱墁出现又被拉走之后，三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第七天的晚上，约定的时间如期而至。
　　实验室内，邱宇在意识世界里长叹了一口气：“外面的月亮一定很圆吧。”
　　“今晚顺利出去的话，就能重新看到月亮了！”杨淘握紧了拳头。
　　“很快就到时间了吧……”应以昼的表情写满了忧虑，对于能否在今夜突破出去，看似全无把握。
　　“差不多该出去了。”方月岚毫无起伏的说出这话之后，所有人都愣了一会，还是杨淘第一个反应过来：“啊，你是说我们该从意识世界里出去了，是啊，总不能一直在这个地方呆着！”
　　杨淘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尽管没有人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囚禁起来，但要是考虑到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现实，意识世界倒变得没有那么难熬了。
　　“嗯，我们走！”应以昼一声令下，大家都握紧了拳头，准备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迎头而上。
　　回到装稳定剂的罐子里之后，一声长长的嘶鸣令五人一时间全都毛骨悚然，那是一种从来没听过的巨兽的叫声，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的发生方式与人类不同，可能拥有巨大躯体的它也拥有巨大的共鸣腔，声音从它的身体传出后，穿过了层层建筑结构，一直传达到了五人所在的实验室。
　　囚禁五人的罐子从天花板的连接处开始发生震颤，正因为每一次地动山摇都伴随着刺耳的嘶鸣声，杨淘才明白眼前这令人生畏的变故并不是地震，而是某种大型巨兽失控的挣扎，或许，这一切就是古龙被囚禁的真相。
　　震颤以一定的频率进行着，因为开始时具有冲击力的威势，杨淘希望或许能打破玻璃罐，找到逃出升天的机会。但当她发现，古龙挣扎的力度并不足以以百分之百的能量释放传达到实验室来，她心头涌起的狂喜又迅速冷却了下去。她能感觉到，古龙的挣扎并不是无休止的，十几个回合之后，它的力量便越来越衰弱，对于杨淘她们来说，这不但意味着出逃行动的失败，也意味着古龙无法获救，很可能要吸收着五人所化成的养料，在这个地底世界遭受折磨和榨取，直到枯竭，成为一堆骨骸，从此长眠在此不见天日。
　　想到这里，杨淘几乎难过得无法呼吸。
　　不止是哀叹于自己和同伴的命运、伤感于古龙的下场，对于家人和彻底成为过去的故乡第都，在杨淘心里都变成了死火，眼见着柴薪熄灭，再也无法点燃。绝望像一张幕布，遮天蔽日，覆盖住了一切。
　　“差不多到时候了！”邱宇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把杨淘从自怨自艾中拉回现实：“什么？”
　　邱宇指指自己所在玻璃罐，罐体也在激烈的嘶鸣中微微震颤，却没有能因此倾倒、摆脱周围固定金属连接装置的迹象。
　　“这里！”邱宇指着罐体脚部的位置，然后指指手腕，意思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滴答滴——
　　杨淘好像听到了计时器的声音，等她凝神倾听，声音却又立刻被古龙引起的骚动掩盖住。直到滴答声变成了一串连续的滴滴滴，让杨淘的耳朵再也无法忽视这串急促的信号。
　　砰——
　　轻微的震颤之后，邱宇所在的罐体从声源处展露出异状，无懈可击的罐体像遭受了猛烈的凿击，从罐体脚下的着力点开始，龟裂逐渐在这个罐体成放射状蔓延向整个罐体。
　　夏贤瞬间反应，示意邱宇将双臂交叉互助面部，以免在罐体开裂时，被破碎的玻璃划伤眼睛及其他面部器官。
　　绿色的稳定剂开始从罐体周身的裂缝处喷涌而出，开始只是几道细线状的水柱，很快就变成了全身四溢的筛子。紧接着，罐体脚部碎裂的地方承受不了过大的压力冲击，整面玻璃被密度极大的稳定剂冲破。邱宇因为穿着鱼人服才没有被罐体割伤。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滑腻的液体中勉强站定。邱宇一把扯断连接在鱼人服上的金属线，接着因为用力过猛，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呼吸着真正的空气。
　　在水中的失重状态持续了这么多天，几个人的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不适应，但邱宇脱出罐体后，第一时间想从外部寻找方法，救出其他四个人。
　　“邱宇，你的罐子发生了什么？”
　　“我二哥来的那天，他在我的罐子上撞了微型爆破物。”
　　在杨淘心里萌发的希望的种子仅凭着邱宇这一句话就转瞬长成了参天大树。
　　“所以他说……”
　　“他说‘不多不少’三天就是在告诉我，爆破物设定的时间是三天，配合古龙发作的时机，让我要趁这个机会逃出去！”
　　杨淘不禁欣喜而急切地环顾房间，邱宇也同样开始在房间里寻找能帮他们出去的工具。邱宇在实验室的角落发现一台用来装载实验设备的台车，上面空无一物，大概是将实验设备调试好之后临时放在这里的。
　　邱宇示意杨淘自己要拿这台台车作为武器，击破四人的罐体。杨淘摇头想让邱宇停手时，邱宇已经摩拳擦掌，推着台车的扶手准备撞向杨淘的罐体。
　　杨淘立刻指指夏贤，大呼让邱宇先用夏贤练手。邱宇脸上露出一丝俏皮的微笑，调整了台车的“起飞跑道”，对准了夏贤的罐体。夏贤见状脸色煞白，拼命挥着手摆出“NO”的姿势，连话都不会说了。
　　邱宇机长在跑道上就位之后，几步助跑开始加速，以西班牙斗牛的势头推着台车冲向夏贤。只听见“哐”的一声，邱宇擦着罐子的侧面飞了出去，台车也倒在了一边，轱辘吱呀吱呀的转着，而装夏贤的罐体自然纹丝不动，连一条划痕都没留下。
　　夏贤尴尬的挠了挠头，赶紧看看蹿出去的邱宇有没有受伤。等邱宇挥手赶走眼前环绕的金星，对着台车吐了吐舌头，放弃了以卵击石的计划。
　　应以昼对邱宇指了指大门，邱宇只好改变思路，走到实验室大门的地方。
　　这个房间的大门和之前杨淘她们侵入方月岚家以及学校后山时遇过的机制一样，都是由CUBE的中央系统通过电子控制锁上的。邱宇在走上去之前就已经料定光凭自己赤手空拳，想要解开中控电子锁，还不如推着台车撞罐子来得有希望。
　　虽然这么想着，邱宇还是象征性的拍了拍刷ID卡的地方，又用双手掰了掰咬合在一起的两扇门。门自然也毫无反应，邱宇刚才从罐子里被释放出来的喜悦，在短暂的时间里就已经退潮了。
　　她愁眉苦脸的转身向杨淘她们走去，刚往前走了几步，只听背后的门发出了声音。邱宇一脸警惕的看着缓缓打开的门，心里喊了一句“完了，刚逃出来就要被抓回去了！”，突然在看到来人的脸之后僵在了原地，刚要拔腿就跑，也原地收住了脚步。
　　“你是……方月岚的……机器人管家！”
　　还被困在罐子里的杨淘众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溜圆，杨淘在震惊的余波里随波逐流而来几秒钟，突然一惊醒，看向方月岚。方月岚急切的拍打着玻璃罐内壁，一个劲的让机器人管家大白来解救自己，此外没有一句“你怎么来了”这样的、存在于其他四人身上的共通疑惑。
　　“莫非她一开始就知道大白会来？也就是说关于外援的事……”杨淘还在回忆那天方月岚向应以昼提起的话头，因为被应以昼无意中一语带过而未能详谈，大白已经走到方月岚的玻璃罐前，从合体的执事服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把破窗锤。
　　大白轻轻按下了一个按钮，纤巧的锤子就发挥出了与其体积不相称的蛮力。锤子轻轻在罐体上一转，一拔，稳定剂倾泻而出。而大白像是算准了稳定剂喷射的路径似的，只是微微侧身，就逼过了水柱最猛烈的峰头。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一心不乱。
　　解决了稳定剂的问题，大白随即从左前胸口袋里拿出一只笔，像老师在黑板上写板书一样，姿势优雅地在罐体上划了一道弧线。一个透明的拱门状玻璃板严丝合缝地被切割下来，大白低声让方月岚退后，手上略微施力便把破窗锤切割出的原型放在“门把手”的位置，把手指伸进玻璃内侧，把整扇玻璃门取了下来。
　　几分钟前还在稳定剂里虚弱而狼狈的方月岚，在大白不疾不徐的救援之下，以完全符合方家大小姐身份的规格，从储存罐里不费吹灰之力的脱出，不像是囚人重获自由，倒像是在日光下的游泳池里游累了，于是坐到岸边的躺椅上晒太阳休息，剩下旁边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大白，来帮忙把他们三个也救出来！”还是方月岚充满紧迫感的声音，把三人从遥远的妄想里拉回了现实。
　　邱宇从大白手里接过了用来切割玻璃的激光笔，让方月岚先休息一下，和大白配合着把三人一一救出来。
　　“看来大白具有的AI是可以自我进化的。”夏贤前脚从罐子里脱困，就开始兴味盎然地盯着大白的脸。“不过我最不理解的部分是，虽然我帮你改造了他，让他有了海量数据的计算能力，但是大白的AI具有自主意识却是我之前没有估计到的。或许跟他本身的硬件有关，或许是CUBE内网里的信息……”
　　“现在不是想这事的时候，你叫大白？”应以昼打断了夏贤的思路，对着眼前这个因为过于俊美以及皮肤的质感过于细腻，看着就不是人的家伙问到。
　　“对，我叫大白。”
　　“你能带我们去找到古龙吗？古龙就是……”应以昼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古龙是谁、在哪、特征是什么，因为连他自己也没见过古龙的真身。
　　“小姐……”大白显然是在询问方月岚，是否把应以昼的话当做指令。
　　“大白，带我们去找古龙，你应该知道父亲把它关在哪了吧？”
　　“是，小姐。”大白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以致于夏贤对它的AI发达程度深感怀疑。
　　“就算再怎么是AI，可是它只能接受联网信息，你是怎么通知它让它来这救你的呢？”夏贤问到了问题的关键，这点倒是杨淘从罐子里出来之后一直想问、却因为身体不适的感觉还没过去，没有说出口的话。
　　方月岚举起了手指了指自己左手的手腕。杨淘坐在离方月岚四五米的地方，没看出什么特别，就站起身走上前，拉过了方月岚的手。
　　“这里……”方月岚一边说着一边把杨淘的手指放在了自己手腕正中的筋上。杨淘轻轻的笃了笃，发现方月岚手腕靠身体的一侧有一个凸起的小包，光靠看确实不容易发现。
　　“我的身体里植入了信号发射器，能帮助大白定位我在哪，还能记录我的身体数据发送给他。所以我们被关在这里，以及我们的身体日渐衰弱下去这件事，大白都知道。”
　　“他怎么能这么准确的把握住这个时机呢？”应以昼不解地追问。
　　“他最开始通过CUBE内网获取了全公司上下诸多安全信息和试验数据，关于古龙的狂暴周期或许也有掌握，不过最主要的是……我们被关在这里一周时间，也差不多接近生理极限了。”方月岚说话间还透露着一丝虚弱，这么多天身体被局限在这个非常有限的空间里，连平时活蹦乱跳的应以昼和夏贤，身体也都多了一些滞重。
　　“切割玻璃的器具？也这么精准！”应以昼觉得大白的身体里一定藏了个人。
　　“我带了很多设备。”大白突然背过身去，把执事的燕尾服以优雅的姿势撩起来，露出好不优雅的内容。应以昼和夏贤只张大了嘴甚至没能发出声音——大白背后穿了具有弹力的网状工具袋，贴身放在背上。正面看起来毫无一样，背面一看……差点藏了一个杂货铺在衣服里。
　　“先离开这里，有话出去再说！”邱宇在五人基本都修整完毕之后，焦急的望着门口，生怕这个时候有人闯入，大白的努力前功尽弃。

　　五人和一个机器人狂奔到走廊上，古龙的大暴走造成了相应的破坏，有的墙壁上出现了裂缝，顶灯一闪一闪的，顺着墙体露出了线路。原本充满科技感的CUBE本部因此变得寒意森森，混乱之下设备也相继出现了问题，导致电压越发不稳定。大白走在最前带路，夏贤拉着邱宇紧紧跟随。应以昼走在二人之后 ，杨淘本打算加快脚步追上应以昼，但见方月岚脚下虚浮就放慢了脚步，准备等她靠近就和她同行。方月岚也注意到了杨淘回头看她，便加快了脚步紧赶了两步。
　　“岚岚！”
　　方月岚刚迈出去的脚步登时僵住了，她听见身后低沉的声音，迟疑片刻还是回转了身体。杨淘从她脸上看到了光芒消失的整个过程：发现杨淘在等她，方月岚那种安心的表情迅速就被惊慌失措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覆盖住了。杨淘本想拉住距她一步之遥的方月岚，在她伸出手的瞬间，方月岚向身后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杨淘的视线穿过方月岚的肩膀投向了她身后的人。
　　方胤成手里拿着一把枪。
　　杨淘脚步腾起，却被她身后的力量拽住了。
　　轰鸣在耳边响起，在稍远处不明所以的夏邱二人抱头伏低，吓了一跳，很快注意到队尾的情况。
　　杨淘被应以昼一把拽走回护在身后，最后映在她眼里的一幕是方月岚翻飞的发丝，被空气拉扯着，最后像一块幕布盖在了方月岚的身上，最终和她身下绽放出的阴影融合成一片漆黑。
　　“方胤成！！”杨淘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整个走廊里回荡，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方月岚倒下的方向，上一次拿出这种杀气还是她和方月岚因为误会而对峙的时候，二人从相遇到分别，每个环节都充满了“造化弄人”的意味。
　　这一次，杨淘人还没有冲出去，应以昼已经连扯带拽用双手牢牢绊住了她，一群人像惊弓之鸟，纷飞疾驰，转瞬之间消失在转角的地方。身后又是几声令人胆战心惊的追击，这回连方胤成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在身后越来越微弱，直至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