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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逐光之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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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淘心里就这么燃起了一把火。
一边是野兽吞噬一切般,身后的路在以惊人的速度崩塌,一边是一动不动的冗滞,陷入了不可解的僵局。两种速度就在她身体里碰撞在一起,她只能像溺水的人一样,在最后一丝氧气耗尽之前仍然要拼命挣扎。
方月岚被放在了杨淘的右手边,而杨淘的左手边依次排列着应以昼、邱宇、夏贤。杨淘用余光确认了方月岚、夏贤醒着,便挥动着手,示意夏贤叫醒邱宇,而她则要努力唤醒应以昼。
应以昼在稳定剂中漂浮,身体是放松的,眉头却紧紧锁在一起。杨淘恨应以昼的心口不一,明明说着让她不要在意年代久远的事,一旦听说杨淘的家人和十六年前的灾难有关,却又无法释怀。但是杨淘明白,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里,只有活着离开这里的人才有资格谈原谅。
砰砰、砰砰砰——
杨淘拼命敲打着玻璃,对于玻璃罐外面的人来说,这样的努力收效却微乎其微,充其量不过是轻微的震颤。
“杨淘,现在怎么办?”待方月岚焦急的看着杨淘,杨淘已经敲累了,停下来双手放在玻璃罩上思索。
“你们坚持一会,不要睡过去,我去去就来!”思考片刻之后,杨淘终于用手势配合着口型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如果不是出在这种情势之下,杨淘或许和应以昼都可以视而不见的以互相都觉得别扭的方式冷处理,至少杨淘作为被动的一方,不得不给应以昼去消化这件事的时间和空间。
杨淘在混沌的水流之中缓慢前进,一边躲避不停变幻的地形,一边想着应以昼的事,杨淘越发被焦躁的感觉缠绕。
一阵气泡群突然出现在眼前,让杨淘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想躲避干扰,气泡升起之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灰蓝色的阴影向杨淘迅疾袭来。杨淘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只大白鲨。大白鲨贴着杨淘的脸颊游过去,水流将杨淘的身体带得不由得差点跟着大白鲨一起前进,好在鲨鱼就像什么都没发觉一样,继续向前巡游,杨淘这在勉力让自己在纷乱的水流中不至被卷得东倒西歪。
气泡把她包裹在一阵战栗之中,为什么这里竟然会有大白鲨,杨淘拼命想活动因恐惧变得僵硬的身体,意识和身体却又无法同步。
又向前游了一阵,杨淘只能凭着光线的变化来判断方向,勉强确认自己没有在原地打转。她分辨着海底沙地的质地、水藻的分布和不停改变着形态的鱼群,想在脑海中拼凑出应以昼的样子,用找到方月岚的方法找到应以昼。
啪嗒……
杨淘感觉背上落下了一排软绵绵的触感,滑腻异样的吸附感顺着杨淘的脊椎传遍了全身。她缓慢回头看过去,发现背后一条粗壮的章鱼手臂呼地缠住了她的脖子,并瞬间开始收紧。
“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东西啊……?”刚才是逡巡的鲨鱼,现在则是软体动物的袭击,杨淘被突入其来的围困弄得手忙脚乱,只好拼命挣扎,想要从越箍越紧的巨大章鱼像一个帐篷,迅速笼罩在杨淘的头顶,几乎把杨淘的视线完全包裹起来。
呼吸困难……!杨淘的面部很快就被章鱼覆盖住,杨淘被包裹得连求救的呼喊声都发不出来,只剩下手脚在水流中拼命胡乱挥舞。
“冷静、冷静下来!”杨淘自己在心里大喝一声。“本来能在这个深海里呼吸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的看到些奇怪的东西也一定跟我自己的意识有关。就像那个‘非人类’说的,我的意识是这个世界的根源,成败都在于我自己的意识。”
为什么接二连三的出现阻碍,杨淘内心的深处明白,她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应以昼。
她既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应以昼解释以便让他原谅自己,她甚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妈妈有什么错,又怎么能诚心诚意地道歉。
对于应以昼的遭遇,她固然满怀同情,可是十几年以前自己还没出生时候的事,突然要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去负责,而杨淘就因此而痛心疾首地不得不去给应以昼鞠躬道歉,说着“啊啊真是太对不起了,对于你失去家人全是我妈引起的这件事,我实在是对不住你”,杨淘没办法去做于事无补的认罪。
可是应以昼有伤心、憎恶甚至疏远杨淘的权利。
这样的结果没有谁对谁错,而是在两人都不是直接当事人的情况下,各自抱着不同的立场和心结所仍然享有的最后一点自由。接受或拒绝,都是这自由的一部分。
杨淘唯一害怕的只是从来到南孟以来,一直呆在她身边,以致于显得过于自然的关系因此破裂,再也无法拼凑起来。口口声声说着不需要朋友,也确实一度这么认为。这个想法全是因为应以昼的存在才有所改变。当初改变了她这个想法的人,现在重新让她回到“没朋友共和国”又会是怎样一种尴尬和讽刺,她根本无法去设想,更无法接受。
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呢,杨淘感觉到刚才铺天盖地的黑暗和窒息感都缓缓退却,像是决定暂时放过她。
攻击和责备自己是比遭到别人攻击、责备更为可悲的行为。
明明全世界最应该支持自己的人就是自己,最应该告诉自己在逆境中绝不能放弃的人也是自己,可恰恰在意识的世界里,自己却是最为冷酷和手段强悍的“敌人”。
说服不了他的话,那就给他时间吧。杨淘环顾周围晦暗的深海海底,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我所能做的,充其量不过是让自己不能无限的消沉下去,而对于朋友,除了主动伸出手以外,最大的关切不过是等待。
她注意到晦暗的尽头有一处闪烁着微光的地方,在几乎失去颜色的海底只有那一点光,打破了连绵不断的死寂。杨淘开始向那点灰白的光游了过去。
“那个非人类教我的口诀是什么来着……比起用身体,要尝试用意念,要用脑子想象我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才能真正接近。”
杨淘闭上眼以屏蔽视觉带来的干扰。
“光,我要找到那束光!”
只是一味地追寻那一点的微光,直到用力到脑抽之后逐渐接近她才发现,在地面上的世界之所以能看到光,是光源照射在一个物体上之后反射所形成的视觉现象,而她看到的东西本身就是光源。
那是一个巨大的蚌,只是与平时在南孟的海产市场上看到的蚌最大的不同是它表面没有附着着日积月累沉积下来的海洋生物,藤壶或者海藻,一概没有,它散发出珍珠贝母独有的圆柔的光彩。没有光源的照射仍像弃置在海底的宝藏,杨淘几乎移不开眼睛,不由得产生了一窥究竟地欲望。
当她来到巨型蚌壳的跟前,只见咬合得并不紧密的蚌露出一条自上而下的缝隙。她试着用手想掰开却纯粹徒劳无功,这个巨型蚌壳对于她来说关得太紧了。她四下看了一下,也没有什么看起来用的顺手的东西可以作为撬棍打开蚌壳。这时候她的目光落到了附近一簇珊瑚上。想要折断一簇珊瑚,杨淘先是牛刀小试用双手想掰下一条手臂那么粗的珊瑚簇中的一条,结果因为蔓延出的枝枝杈杈根本无从下手,只好飞起一脚希望能看到一丝动摇。结果自然是事与愿违,海水减缓了她的力度,珊瑚几乎毫发无伤的在水流中静坐。
杨淘望望紧闭的蚌壳,又看了一眼珊瑚,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珊瑚树再想别的办法,却一脚踩在一个圆柱体上,哎呀一声双脚离地。等她和缓的坐在地面上,手里多了一根不知何时脱落,被海藻覆盖住的珊瑚。杨淘拍拍脑袋在心里叫自己是呆瓜,举着刚得到的利器,游回了蚌壳。
把珊瑚柱的一端插进蚌壳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杨淘心里更没底的事珊瑚柱的硬度是否足够让她发挥杠杆原理的应用。
试探性的左右摇摆,以使蚌壳打开更大的开口,杨淘觉得手上的触感实了,不像轻易就会“粉碎性骨折”的硬度,于是一鼓作气,一脚抵着蚌壳,双手灌注了力量持续的对珊瑚柱施力。
蚌壳缓缓张开,杨淘知道里面一定有自己期待着渴望着不得不得到的东西。
被幽微的光线所笼罩,宛若稚子般陷入酣睡之中的正是应以昼。
但是应以昼却不是以睡眠的姿势蜷缩在蚌壳中,他的身体被层层雪白的蛛丝状纤维网紧紧裹住,固定在蚌壳的内壁。
杨淘看着他被里三层外三层地束缚住,低低念了一句“见鬼”,头脑飞快旋转却无法分辨造成这种情况的究竟是自己的意念还是应以昼的。若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出去,自己的手段是否还能奏效,杨淘在一次接一次的成功之后,却陷入了更深的低谷。
继续拿着刚才用起来还挺趁手的珊瑚柱,杨淘轻轻挑开将应以昼整个人包裹住的蛛丝,被挑断的蛛丝随着水流轻轻摇摆,她顺势拨开蛛丝,把深陷其中的应以昼解救出来。应以昼被解放出来后浑身无力地继续瘫在蚌壳里熟睡。
杨淘又不知道该把他带到哪去,只寻思至少比和他之间隔着几个玻璃罐子,连声音都不能好好传达到要强上不知多少。
她把扯下的蛛丝团成一个椭圆的茧形,塞到应以昼脖子下面,再把他翻过去仰面朝天。显然已经是“你要睡就睡我不扰你,但请你好好睡,不要睡得这么浮皮潦草、睡了白睡”。
杨淘深深叹了一口气,把应以昼的头发拨到一边,自顾自地说起来:“自从来了南孟,我太习惯你在我身边了。上课、放学,学习、写作业,闹猫逗狗、上山下河,像我这么个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都学会听别人说话,愿意让别人靠近了……哪怕你利用了我。”
杨淘刚才还漫不经心的语气转瞬消失,话锋一转变得紧凑犀利。
“我是你的实验品对不对?你说你无意扮演神,但是你该死的好奇心却让你渗透进了我的生活,一个本来和你没有交集的人的生活。你想知道规则的边际,我正好是出现在边际上的异类。所以从你邀请我加入探险社直到小队全体队员一起离开南孟,直到我们陷入现在这里进退维谷,你也从来不是无辜的。虽然你没有预料到会变成现在这样,但如果不是你的好奇心,每个人都会过着上课下课,学习考试的生活,一成不变日复一日。没有人会知道学校后山的地下藏着这么多可怕的秘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你也努力试着不怪我,只是你没能连我妈都不怪。喂,你的脑子是不是已经被稳定剂腐蚀掉了,你现在的反应完全就是方胤成所期待的呀。自己人厌弃自己人,然后乖乖地任人鱼肉,成为……古龙的养料!没错,古龙!”
杨淘一边整理思绪,一边盯着应以昼的反应,可惜应以昼还是毫无反应,像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王子,静静的躺在空旷的海底,不知他本人的意识在哪里漂泊。
“古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虽然我不知道方月岚的猜测到底有几分可信,也不知道‘非人类’的真正身份是什么,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生存或毁灭都在一周后。我们只能利用最后的机会放手一搏,但是你还可以选择,选择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暂时把恼人的烟雾弹吹散,和我、和大家一起摆脱眼前这一切。”
杨淘用余光看看应以昼,还是纹丝不动仰面躺着。
“也许这些都是漂亮话,最重要的是……你和夏贤在钟鸣湖野营、跑到矿坑里去追逐的,包括我们第一次潜入学校后山所感受到的震颤、听到的声音,这所有所有,都是你一直在拼命追逐、无法放弃的东西,对吧?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些迹象连在一起,你疯了一样不顾安危探索的东西,与其说是验证南孟的传说、确认禁制的条件,不如说从始至终你要找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古龙!”
杨淘看见应以昼的手指好像抽动了一下,接着周围所有的一切顷刻间消失了,绿色的液体汹涌的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两人很快就被遮天蔽日的黑暗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