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苍境》羽杀三千

43、冷漠血缘

　　小鬼的事在庐陵城也算不小的轰动，当街打人，打人的一方是端木家的小少爷，被打的人是朝廷重臣，流言蜚语传得迅速，议论的人自然占了多数。这件事我是直到第二天才知道的，楼少君分明当天就知晓，却没有告诉我，还是章邑因为八卦本性兴冲冲跑来跟我聊天时提到，我才知道出了这么一件事。

　　愤然跑去质问楼少君，他只道事情已经解决，不肯再说什么。让他带我去见小鬼，他居然转移话题，不像平常的他，心下就觉得不妙。我威逼他要离开静园，他才迫不得已道出事情的原委，原来小鬼打的那个朝廷重臣正是他姐姐端木盈的夫婿袁穆清。

　　据说这个袁穆清对端木盈很不好，经常流连花街柳巷也就罢了，还时不时对端木盈拳打脚踢。前几天，因为袁穆清酒醉后又打了端木盈，致使她腹中胎儿流产，就在小鬼打袁穆清的前一天，端木盈因为受不了打击差点悬梁自尽。

　　听完这些，实在有些按耐不住，便央求楼少君带我去见见小鬼，他脸色不甚好地回答不行，却不言明什么理由，不管我怎么磨，他都没有答应。

　　回到慕水阁，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楼少君还有什么事没有对我说，最终决定亲自去端木府一趟。我让章邑在下人那里借了一套衣服，一番装扮后，在自己脸上涂抹点东西，顺便粘了一把胡子，直到章邑说绝对认不出来，才悄悄在章邑的掩护下离开了静园。

　　走在去端木府的路上，心中不禁有点小小的自嘲，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路，原来是可以轻易想起来的，人有时候真是喜欢自欺欺人。

　　终于来到了端木府，躲在角落里窥望，正思忖着该找什么理由进去。

　　“嗯哼……”

　　声音带着笑意，蹙眉转身，站在身后的不是章邑又能是何人。

　　“你怎么跟来了。”

　　小声问道，章邑神神秘秘地提起手里的药箱，那分明是我的药箱。

　　“你不是想进端木府吗？听说他们请了个大夫，我们可以借这个混进去。”

　　“要是那大夫出现了，我们怎么收场？”

　　“我自然是已经办妥了。”

　　微微扬起眉头。

　　“你干嘛了？”

　　章邑眨眨眼，笑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

　　哑然，这种时候，钱还真是个好东西……

　　我和章邑进端木府的时候，走在前头的是他，提着药箱的是我。章邑说既然我怕被人认出，还是扮个跟班比较不惹人注意，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些惊讶，却不做声色地选择沉默。

　　章邑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当我觉得他神经大条时，他可以表现得很精明，当我觉得他很精明时，他又会突然做些很市井的事。而且，他从来不问任何关于我的事，就算他猜到了什么，也不会说出口。就像此刻，他的行为好像就是在告诉我，他什么都知道，不然，为什么这次端木府请的大夫偏偏是来医治小鬼的？

　　默默跟在带路的下人身后，这条路根本就是通往小鬼住处的。前方的章邑不亦乐乎地跟那个下人套近乎，这方面他真的很在行，光是这点路程，他已经探听到了不少东西，比方说，小鬼被端木靖打断了胳膊……

　　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一颤，忽然明白楼少君为什么不带我来看小鬼。端木靖虽然平日不关心家里的事，但他的手段却一向是军阀手段，不管是谁犯错，他都不会留情。而且，在他的脸上，你绝对不会看到任何在意的神情，生气或是其他都不会有。对他来说，那只是惩罚，犯了错就得罚，他一点都不在意犯错的内容和原因。

　　到了小鬼住的院子，感觉比印象之中萧条了许多，以前还有九夫人和端木盈在，尚算有点生气，现在好像没有人住一般，冷冷清清的。

　　“这里就是了，你们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见那下人要走，急忙拉住他。

　　“这里怎么都没一个人？那现在是谁在照顾你家少爷？”

　　那下人朝我打量了一下，道。

　　“将军有令，撤了所有服侍祥少爷的人。”

　　松开手，那人便径自离开了，回头朝院内望去，五指握拳。端木靖，你竟让你的儿子在这里一个人自生自灭！这就是你所谓的惩戒？我真是低估了你，你根本是个无心的人！

　　大步朝院内走去，章邑被我甩在了后面，越是接近，步子走得越快，心里的急切超出了能够控制的范围。重重推开门，入眼的床铺上躺着小鬼，听到开门声，他缓缓侧过脸，脸上还有被鞭笞过的痕迹，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表情，眼中也是空洞之色。他看了我一眼，收回视线，又恢复了仰面的姿态，淡然道。

　　“出去。”

　　握着的拳中指尖因为用力而刺入了肌肤之中，隐隐的痛意怎么也无法覆盖心里的痛。机械式地跨进房间，步子每踏出一步，酸涩便侵袭一分。

　　“我叫你出去！”

　　他的口中增添了森然的语气，明明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言语间的绝望却是满满的让人心疼。

　　“既然他想要我自生自灭，就不要找人来医我，你们给我滚出去！”

　　“小鬼……”

　　哽咽喊出这个名字时，我的声音依旧是粗哑得难听，躺在床上的人僵硬了片刻，挣扎着要起来，一只手却是耷拉在一侧，使不得力。

　　看到这样的景象，我的情绪骤然崩溃，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跌跌撞撞几步跑上前扶起他。他的衣服甚至还是破损的，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四……姐？”

　　小鬼颤颤然伸出那只唯一能动的手臂，撕了我脸上的假胡子，看清我的脸时，方才还是冷漠万分的表情陡然碎裂，眼眶内的泪水顷刻浸满。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似乎在确定我的真实性，当我把手抚上他的手背时，他仿佛突然醒悟，整个人猛然扑了上来，单手抱住我，哇哇大哭起来。

　　“四姐！他们说你死了，我都不信……我想你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这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只有我一个……”

　　“对不起……我……”

　　一阵哽咽，双手紧紧抱住他，除了对不起，已经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了。

　　午后的阳光撒了一地的温暖，小小的房间内，两个人的哭声与啜泣声此起彼伏，有人悄悄关起了门，把这不能让人看到的相认掩藏在了这小小的空间。

　　两个人哭了好久，直到章邑出面提醒，我才想起要帮小鬼医治。抹干了眼泪，替小鬼处理伤口时，却又忍不住落泪，这一道道的伤痕之深，可见端木靖下手有多不留情。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尚且如此，我真的不明白，在他心里能够占一席之地的那个人究竟还会有谁。

　　帮小鬼涂着药，他连疼都不喊一声，刚才也是，接上断臂恐怕是连大人都很难忍受的痛苦，他却愣是一声不吭，脸上惨白一片，让他疼的话就喊出来，他摇着头说不疼。看小鬼的那副样子，有一瞬间，我的脑中突然冒出杀了端木靖的念头，心中大骇，慌忙把这想法压下。

　　“四姐。”

　　“恩。”

　　漫不经心地应道，心里仍然为方才的想法有所余悸。

　　“你不回这里了吗？”

　　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认真看着小鬼。

　　“小鬼，我不能回这里，也不可能回这里，你家四姐已经死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我现在叫水瑶，以后，你也不可以再叫我四姐，明白么？”

　　小鬼皱皱眉，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他的脸又有了泛红的倾向。扭过脸，他小声说道。

　　“我长大了，不是小鬼。”

　　笑了笑，一边帮他换上干净的衣服，一边调侃道。

　　“是啊，我家祥儿长大了，以后不该叫你小鬼了。”

　　“我没说不让你叫！”

　　小鬼着急接话，说完，又别扭地转过头。宠溺地揉着他的脑袋，笑颜逐展。

　　“不管你有没有长大，在姐心里，你就还是个小鬼。”

　　小鬼哼哼，也不说话。

　　一切事宜完毕，我交待了小鬼几句，告诉他如果想见我，便来静园，小鬼只默默点了点头。等我们要走时，小鬼一脸的别扭，看着我不说话，脸上是舍不得的表情，可嘴上却一个字都不说。

　　忽然想起我离开端木府的那个早晨，那个拉着我袖子不让我走的小鬼，以前分明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如今却都隐藏得不愿说出。端木府的这几年，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只是想想都觉得心疼，那个记忆中有点点骄纵的小鬼，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出了院子，走在出府的路上，章邑在耳边叽叽喳喳说着话，怕是想驱散我的郁结，我也不说破，静静地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走了一段路，不经意抬头看到前方走来的人，不禁停住了脚步。

　　迎面走来的她依旧还是那几分的美艳，四十岁的年纪却风韵不减，浮翠流丹，风髻雾鬓，婀娜的身段与当年无异。叶馥芸，几年的时光，你似乎过得更好了。

　　微微垂首，默不作声地退到章邑身后，章邑见此，也不多说，安静朝前走去。叶馥芸走过来时，见我们停下行礼也只是一掠而过，可是她走出几步，突然停下了。

　　“等一下。”

　　心下一惊，不知道她是不是认出我来了。紧张站在原地，叶馥芸却不是朝我走来，她径直站在了章邑面前，仔细打量章邑，在看清章邑的脸后，她骤然露出一丝惊恐。

　　“你……你叫什么名字？”

　　章邑安然回道。

　　“小民章邑。”

　　“你姓章？”

　　叶馥芸狐疑问道。

　　“是。”

　　在听到章邑的回答后，她像松了一口气，手一挥。

　　“没事了，你们走吧。”

　　说完，她便优雅离去，只是看她的脸上似乎还有一点点的疑问。

　　“章邑，你认识她吗？”

　　章邑侧脸看我，耸耸肩，摇头道。

　　“不认识。”

　　奇怪，我刚才看叶馥芸的神色好像是看到熟人的样子。

　　“姓姚的，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听到章邑的话，我下意识抚上脸，仰起的角度有一丝丝晕眩，阳光刺眼，灵魂在某一刻仿佛要出窍一般，浑浑噩噩，渐入黑暗……

　　“水瑶！”

　　昏过去的一刹那，我耳边似乎不止有章邑的声音，还有另一个，一个不想听到的声音。

　　“她怎么了？”

　　是楼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