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苍境》羽杀三千

29、故人

　　宽敞的房间内，阳光洋洋洒洒落在地上，映出的人影两相对映，黑色成像，猜不透的复杂与落寂。

　　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看他为我沏茶，看他面露微笑，看他武装得比任何人都要好的面具，看……我还能看到什么？这个男人，我从来都看不透，以前自以为是的了解，在他告诉我真相的时候，已然彻底土崩瓦解，连那一地的碎片都无力再望上一眼。

　　坐在这个男人的房间里，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那个小丫头？还是因为忽然再度忆起另一个曾一直在我身边的丫头？

　　“楼公子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现在可否告知？”

　　依旧是低哑的声音，这样的容貌和声音，他大概不会认出的吧。

　　“楼某有点好奇，姚大夫为何对一个小小的丫头如此关心？”

　　嘴角一抹笑意若隐若现，他似乎总有这个恶习，不答反问，莫非这也算是商人的本性之一，凡事都要压上筹？

　　“楼公子见笑，我素来便是这个性子，好管闲事罢了。”

　　淡笑，他表情怡然，很自然地接道。

　　“这倒是与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品性相近了。”

　　说到这，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眸色落定于我。

　　“说起来，两位都是学医之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女子，真是巧。”

　　微微一窒，神色不变道。

　　“确实挺巧，下次若能见着，必要讨教一番医术。”

　　说完，马上惊觉不妥，楼玉已然露出淡淡悲戚之色。

　　“若能见自是好事，我这位故人自半年前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人在何方。”

　　见他这样，一时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讷讷宽慰。

　　“说不定楼公子的那位故人还活着，只不过因为某些事缠身，没法告知。”

　　“姚大夫认为，什么事能够让人连生死都没法来告知呢？或许，她只是有心隐瞒，不愿再与我们这些人有所纠葛罢了。”

　　语塞，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僵局，可话到嘴边又都吞了回去，似乎说什么都不对了。屋内一片安静，楼玉不知何时已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淡然之色浸染在他的周围，几许落寞，说不清道不明。

　　“若她有心避开，楼某也无话可说，如果这是她想要的……”

　　小小的刺痛猛然袭击心脏，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似乎更加强烈了，明明在眼前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若近若远，模糊不清。轰然起身，凳子倒地的刺耳声让楼玉转过神看向我，讶异不掩。

　　面纱下，我僵硬的脸上毫无表情可言，眼中散发着陡然充斥的冷意，垂眸，视线落在楼玉身上，轻嗤。

　　“楼公子，莫要自以为是了，有些事，若不是逼迫到一定境地，谁都不会有心避开，楼公子以为，你做了什么？既然那位故人不愿再出来相见，楼公子也大可卸了这份再寻的念想，缘尽于此，又何必强求。”

　　桌上刚沏的茶还冒着轻微的热气，陡然转变成这样的局面，谁也料想不到。一直想要忍耐重逢后渐生的这份烦躁，可终究是没有忍住，他的那句故人，那句有心避开，似乎碰触到了心底的禁忌，成了再也不能沉默的借口。

　　“我看楼公子今日也无心再为我解答心中疑惑，告辞。”

　　冷言，拂袖离开，没有任何迟疑地走向门口，刚跨出门口一步，便听到身后也冰冷了的声音。

　　“不要以为你拿走那支金步摇就能掩去所有的事情，苏施恩远比你想象的要精明，这丫头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抬眸，午后的苏府明明有着暖人的温度，可身子却渐渐在冷去。薄弱而模糊的记忆轻晃过眼，犹记得某个午后，第一次跟着楼玉出去，见到的人便是苏施恩，北方汉子的豪气与爽朗让我对他倍加好感，回来后，楼玉却对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不要被人的外表迷惑了心神。”

　　如今，这番话又成了另一个版本，远比我想象的精明，那会是多精明？

　　急匆匆赶回房间，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直奔章邑的房间。一进门什么话都没说，拿了他的行李，把药篓往他身上一放，便拉着他走人。章邑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直盯着我，嚷嚷道。

　　“姓姚的，你又发什么疯！”

　　撇了他一眼，脚下步伐不减，言简意赅道。

　　“辞行！”

　　拖着章邑十万火急，中途逮着个人问清苏施恩在哪，直冲目的地，任凭章邑旁敲侧击问理由，半个字也没说。

　　没多久，我就拖着章邑来到了苏府的大厅外，只见门口侍卫与衙役同时把守，气氛诡异。今天苏府有贵客？有些退缩，但一想起楼玉的话，又深觉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今天不走更待何时！

　　我是这样想，可侍卫的刀剑却不这样想，还未靠近多少，他们已然举起了手里的武器，面容肃杀，简直像遇到了什么刺客。把章邑推到自己的前面，让他去跟对方打交道，章邑一气舌灿莲花，人家连眉梢都不动一下，就是不让我们进去，有些气结，心下顿生恶念。

　　悄悄接近还在跟人讲道理的章邑，往他手上涂了点东西后，另一只手中，细细的粉末飘散于空中。原本还严肃而不近人情的侍卫忽然全部变了脸色，从手开始，手臂，脖子，脸，就像连锁反应一样，一个，两个，所有人开始挠痒，手中的兵器抛下不顾，动作停不下来。面纱下窃窃而笑，章邑回过头瞪了我一眼，拉着我便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还是晚了一步。

　　视线不经意接触到从门口出来的那人，楼玉的话忽然在耳边清晰可闻，这只是一个开始，原来是这个意思……

　　“楼将军，这就是我说的姚大夫。”

　　苏施恩的话犹当头棒喝，方要游离的神魂立刻归位，逼得我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嘴角不禁露出苦笑，故人故人，又是一个故人。

　　“姚大夫？”

　　轻念着这个名号，楼少君看着我的眼神竟与楼玉的有几分相似，视线下移，他的焦距又落在我与章邑相牵的手上。有些尴尬地收回手，默默站在原地，一时无语。

　　“姚大夫的医术了得，小女的病就是她治愈的，相信她能帮上将军的忙。”

　　苏施恩极力推荐的语气让我不安，忍不住打断道。

　　“苏老爷，您这是……”

　　苏施恩要再说什么，却被楼少君拦住，他不发一语，静静朝我走来。墨色衣衫映衬下，本就不苟一笑的脸即使再俊美也冰冷地不像话，让人心生怯意。比之半年前，这个楼少君多出了些霸气与威严。

　　眼见他步步逼近，不会被认出的笃定忽然开始动摇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神色间露出几许慌张，上一秒还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下一秒就见他伸手，方向直指我的面纱。大惊，手捂面纱，慌忙后退数步，可终究抵不过有功夫的人，我甚至在完全没有反抗之下便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他一只手桎梏在我腰间，两人相贴，连逃离的机会都没有。慌乱地抬起头，黑若宝石的漂亮眼瞳紧紧盯在我的脸上，仿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默默望着他伸出的手，绝望渐渐浸染心底。
　　如果命运是个顽童，我想，他现在大概在一旁开心地笑着，拍着手，等待一场猜不到开始也猜不到结局的恶作剧……

　　“少君。”

　　楼玉的叫喊是在楼少君碰触到面纱的那一刻响起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棋局中的一步，只是那一刻的感激之情是无法改变的，重悬于心头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楼少君的眉头轻皱，挽住我腰的手并没有放开，看向楼玉的神色也是平静多过讶异。

　　“你怎么在这？”

　　楼玉淡笑着走近，对于我的存在丝毫没有给予一分的注意。

　　“来探望苏小姐，你呢？”

　　“与你无关。”

　　有些惊愕地看向楼少君，从未见他对楼玉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敌意，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再看楼玉，他反倒没什么反应，也没尴尬之色，只缓缓而道。

　　“呵呵……半年不见，没想到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

　　感觉到楼少君的手一紧，一股莫名的冷意在他周身发散，这样的楼少君在我的记忆中未曾出现过，他一直是冰冷的少言的，鲜少见他会把自己的情绪流露于外。愣愣望着楼少君，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他低下头，见我看他，眉目微微舒展，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我大骇。

　　睁大着眼，眼中只容下了楼少君拿着面纱的手，屈辱感伴随着楼少君露出的些微诧异而渐生，猛然推开他，手紧紧捂住脸，跌跌撞撞地后退。迷蒙的视线里，我看不清众人的表情，可我知道，这五指的掌间掩饰不了已成定局的揭露。

　　急促的呼吸吞吐在掌间，视线在空气中张皇，周围一片寂静，那股隐约的压迫感悄悄漫延。忽然，一道身影挡在了我面前，冰冷的声音打破寂静。

　　“这位公子，玩笑有些过了吧。”

　　是章邑，呆呆地盯着面前的背影，泪水无意识地从眼角滑下。额头抵在他的背上，手缓缓落下，拉住他的衣角，心底是连自己都讶异的平静。

　　“公子想看的已经看到，可否将面纱还我？”

　　低哑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透过章邑传出，看不到楼少君的表情，也猜不到楼玉的反应，沾着咸味的唇畔扯出一抹淡淡的嘲讽，这样也好，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静静从章邑身后走出，脸上的泪擦拭得很干净，看不到任何悲伤过的痕迹。漠然走向楼少君，从他手中取过面纱戴上，目睹整个过程，他的表情有点迟滞。忽然，他微微瞠目，盯着我的手不放，手背上，一块淡青色印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手被他紧紧抓住，这似乎是从见面至今楼少君最为激动的一次，惊讶，喜悦，交织在他的脸上，宛如失而复得的兴奋。我的手隐隐颤抖，方才武装起来的冷漠似乎在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

　　“少君，既是故人重逢，还是找个地方慢慢谈为好。”

　　楼玉温和的话语换来我和楼少君的同时转头，暮色下，楼玉难得可见的面无表情，一扫温柔表象，甚至有几分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