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苍境》羽杀三千

27、苏府

　　水，到处都是水，脸上，身上，被尖利划过，无法忍受的痛苦，没办法呼吸，一张口，水就涌了进来。那种慢慢被断了生路的感觉就像眼睁睁看着手中的救命绳索断掉，明知一死，还要让你看着自己如何死去，那一刻，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反而浓烈了，就算一开始准备放弃的是自己……

　　啪！紧皱的眉因为头上的冲击差点成了折痕，闭着的眼睛在与困意做出猛烈交战后才缓缓睁开，短暂的失神后，迷蒙的神智开始苏醒。想要坐直，却先被身上的酸痛好好地折腾了一番，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才睁着红肿的眼睛看向打我的人。

　　“大清早就谋杀不太好吧，章邑。”

　　被我抱怨的人丝毫不见愧疚，慵懒地靠在窗口，眼睛朝窗外撇了撇。

　　“大清早就被你的病人吵醒，这样的‘谋杀’已是小惩大诫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做着脖间运动驱赶一夜伏桌而睡造成的酸痛，一边说道。

　　“既然你都被吵醒了，就先帮我挡一会儿嘛，反正你的医术也不弱。”

　　“那是你招来的，你自己解决。”

　　愣愣看着我的门被大力关上，好半天没缓过神来，这家伙的起床气怎么还是那么大啊……哎？不对呀，他他他……

　　“姓章的！你怎么又随便进我房间！”

　　怒吼声下，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掐指算算，我的劫后余生竟也过了半年有余 ……

　　半年前，从断崖跳下的我并没有如预料中进阎王殿，说来可笑，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我除了一身的伤，昏迷了好几天，连后遗症都免去了。那个姓章的男人，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说我的命连阎王爷都不敢收，看来将来必定是要兴风作浪的。对于他的话，我倒并不在意，反正他一向口不择言，狗嘴里吐不出象……

　　“姓姚的，我这里可不是慈善堂，别老把你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往我这推！”

　　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只要牵扯到钱，嬉皮笑脸马上变成铁公鸡尾巴上的那根毛！

　　“记我账上不就行了，明天就还你！”

　　回头一记“我鄙视你”的扫射，对方直接无视掉我，一听到我要付账，马上又是一脸的笑意为那位我刚刚诊断好的妇人抓药。很快，他身后的药篓就在我的记账声中渐渐空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亦不绝于耳。瞄了他一眼，暗自摇头，以一个四处游走的药商而言，与我一起的期间，他已经算赚到了不少，却还是这么执着于钱眼。

　　最后一名患者是位母亲，认真听着她诉说自己的病症，却总被她怀里的孩子分散注意。五六岁已是极不安分的年纪了，从一开始他便盯着我的面纱，似乎对于面纱下的东西极其感兴趣，时不时伸出手想要揭去我的面纱。三番两次被我避开，他露出了极度不满的情绪，竟直接朝我扑过来，目标自然是面纱，我反射性地避开，可孩子脱离了母亲的怀抱，扑过来的趋势已是不可避免，眼看便是一场悲剧，吓得我整个人僵住。

　　“哎哟！我的腰啊！姓姚的，你要闭着眼到什么时候，赶紧扶我啊！”

　　夸张的悲怆声入耳，睁开眼便是章邑假模假样扭曲的脸，悬起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幸好，没有人受伤……下意识地摸上脸上的面纱，隔着纱布凸显在掌下的是一条条狰狞的伤痕，那是幸存下来的代价，一张不堪入目的脸。

　　其实，这些伤痕具体是怎么来的我记得并不清楚，只是在落水昏迷后断断续续感觉到被利刃般的东西割到，后来想想大概就是激流中冲刷而过的石子所致。因为伤疤的原因，在跟着章邑到处行走的日子里，我一直以面纱示人，一是怕自己的脸会吓坏别人，二来也能免去我不必要的麻烦，已经……已经不想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了，不管是水瑶，还是端木苑，不管是楼少君，还是楼玉……

　　“姚大夫？姚大夫？姚……”

　　恍惚的神智被召回，敛起笑容望着眼前人，胖乎乎一脸福相的老头儿也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满手的珠光宝气，俗气的颜色谈不上夺目，倒是刺眼。

　　“姚大夫，照我刚才说的，你看有什么药能够……”

　　老头儿别有用意地拖长了音，皱起的笑纹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显得万分猥琐，与他背后亭中那群风姿绰约的女人相得益彰。一个男人，一个老男人，娶了十个老婆后，还要娶第十一个，这可真是一件……辛苦的事。

　　嘴角自然而然扯起的弧度对方是没法看到了，或许，我药箱里那瓶药今天能派上用场了，只不过，今晚又要跑路了吧，不知道章邑会不会想杀了我……

　　“姓姚的！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这次我们才住了多久，半个月！才半个月而已！那老头儿要什么你照给不就行了！干嘛每次都偷梁换柱！居然还好意思拿人家那么多银子！你信不信人家把你告到官府悬赏通缉你！”

　　一边赶着马车还不忘教训我的某人似乎气疯了，手中的缰绳不客气地甩在可怜的马儿身上，仿佛这样就能让他解不少气。

　　“他的药我给不了。”

　　仰头望望漆黑的夜空，无关痛痒地回道，心底盘算着从那个金老板那里弄来的银子能支撑多久。

　　“不就是壮阳的药么！你没有我还有呢！说明了，你就是不想给！”

　　“既然知道，你何必还多此一问？”

　　“你……”

　　许是气结，只听到耳边狠狠的甩鞭声，黑暗中，不禁撇过脸哑然而笑，我就是不想给，那又如何！想那金老头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娶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为此竟然要我给他那种药，想要享齐人之福又要延年益寿，这世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章邑，这次我们最好走远点。”

　　耳边风声猎猎，带着轻轻笑意的话语在风中飘散，接收到某种不良讯息的某章在我旁边咬牙切齿起来。

　　“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哦……也没什么，如无意外，那老头会有一年不举……”

　　空气一阵静谧，马蹄哒哒声在这个安静的逃亡夜异常清晰，不多久……

　　“姓姚的！”

　　一早准备好捂住的耳朵免遭一劫，怒吼声隔在手背外，我带着无辜的表情仰头望天，啧啧……今晚的夜色无比……黑暗啊……

　　一天一夜的逃亡，这或许已是我同章邑在一起后为时最长的逃亡了，一路向南，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当然，如果想知道我是可以问的，只不过人家正在气头上，连一个字儿都吝啬给我，有错在先的我自然只能乖乖跟在人家的屁股后面，他爱上哪我就得上哪，谁让那缰绳是握在他的手上呢。

　　于是，在某个夕阳西落的傍晚，我们风尘仆仆来到了目熙城，本打算进城好好休息一下，可没料想，连脚都没踏进一步，就被人拉进了大牢……

　　一扇高不可攀的小窗，一地杂乱无章的枯草，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此地风情无限好呢……啧啧嘴，视线乱飘，直接忽视某人阴郁到极致的脸。

　　“姓姚的，救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那天我就该让你自生自灭的，省的让你现在来祸害我！我就知道，连阎王都不收的人，肯定是妖孽！”

　　本来还在嬉笑的脸在那个词出现后骤然僵住，伤疤突然被撕开的感觉并不好受，敛下眼眸。可能是注意到我的异常，章邑停了下来，气氛陡然变了味，原本的火药味被诡异的安静取代，这阴暗的牢房似乎在一瞬间更加阴暗了。

　　“你！就是你！出来！”

　　狱卒的出现打破了沉寂，他冷漠指示我出去，虽然不解，可也没多说，给了章邑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跟着狱卒出去了。

　　一出牢狱的门，就被推到一辆马车中，车夫一脸凶神恶煞，也不敢多问，直到被带进那间看起来甚为豪华的大宅，我还是完全处在状态外，不知道前面等待着我的是什么。

　　我是被推着进了房间，看着房内的情形，一开始悬在半空的心忽然就落下了，甚至有股想笑的冲动。这一房间的人，排着队的大夫，如此似曾相识，犹记得大半年前我才经历过，如今换了时间地点人物，我却是相同的无可奈何。难道，救人一定要逼着人来救的？

　　我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屋内人的注意，只有在我进门时，偶尔有人瞄我一眼，随即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房间的最里面。彼时，放了心的我倒是悠然了，站在门边左看看右看看，唯一的感想便是这房间还不是一般两般的优雅别致。

　　看这格局摆饰，大约可猜出这里是某位小姐的闺房，闺房本不是人能随意进来的，现在这情况，应该是这房间的主人病的不轻吧。人聚得那么齐，定然是受宠的主，想当年我刚以端木苑的身份在馥香居养病时，也不见有人来看我，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啊！

　　“什么名医神医！一群废物！连个病因都查不出来，我要你们来有个屁用！都给我滚！”

　　怒吼声从内侧传出，忍不出朝里面看看是谁在发飙，却只看到几个人拿着药箱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神色慌张，估计是被吓得不轻。眼看着他们从我面前跑出门口，正琢磨着要不要跟随他们的步伐，怒吼声的主人又发话了。

　　“六子，李知府说的那个大夫呢？”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急忙回道。

　　“来了来了，人一早在门口候着，奴才给您叫来。”

　　心底想着，这回是轮到哪个倒霉蛋了，就见有人从里面出来，方向直指我这边，眼神更是全聚焦到我身上，黑压压的乌云顿时压在了我头上。几十双眼睛齐齐放在了我身上，顶着一头的无奈走进去，终于看到了房间内最有权威的发话者，却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坐在床边的男人四十多岁，粗犷而富有东北汉子的特色如此熟悉，尤其是他那鼻子下两撇搞笑的胡子，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微微蹙起眉头，苏施恩，怎么会是他？那躺在床上的这位应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