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仙十年》苏伊世

31、唤灵篇（正文完）

　　金色的灵流从墨燃额头一点一点到了白色引魂灯，引魂灯里星星点点的光芒逐渐汇聚成金色灵线。

　　怀罪大师心里默念魂归咒决，金色灵线便一圈一圈缠绕上楚晚宁宛若沉睡的仙体。一圈一圈渗入肌理消失不见。

　　当金色灵流线尾消失时，墨燃、怀罪大师都渗出一身汗。

　　怀罪大师作揖拜别，薛蒙赶忙追上去：“大师，我师尊这就好了？”墨燃也跟过来。

　　怀罪大师道：“老衲已尽力，剩下的就看小徒晚宁和有缘人的造化了。清心凝气，方得灵安。若可能，留给晚宁和其有缘人一方天地，静待花开。”

　　墨燃双膝跪下：“多谢大师救我师尊，我定会守护师尊恢复如初。”

　　薛蒙也赶忙道谢，怀罪大师几个瞬移，已彻底消失在两人面前。

　　薛蒙这才半酸半恨看着墨燃：“狗玩意，你给师尊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错把你当有缘人。”

　　墨燃冲他翻个白眼：“鸟玩意，大师说了，晚宁需要静养，从现在起，我会为红莲水榭设起结界，你如果想打扰师尊灵体，你就试试闯入。”

　　薛蒙道：“你的那些宫人们怎么办？”

　　墨燃开始施用灵力做结界，一边答道：“都遣散了吧，我不是踏仙君。害我曾沦落成踏仙君的罪魁祸首，我已绑缚关在水牢。”

　　薛蒙道：“你好生照顾师尊，我去水牢趟。”

　　薛蒙想了无数可能，但在看到师昧脸庞的那一瞬还是惊诧掉了下巴。

　　“师昧，你是害墨燃变成踏仙君的罪魁祸首？”

　　数年朝夕相处，师昧一直毕恭毕敬，薛蒙实在无法像对待墨燃那般，瞬间大骂出口。

　　师昧见对方语气似有疑虑，阴云密布的心里射出一丝阳光，能不能逃离此地就指望这个薛蒙了。

　　“少主，怎么看？是阿燃跟你说的吧！我万万没想到口口声声说着爱我的阿燃一朝变心，竟定要置我于死地。”

　　心酸无比，泪眼婆娑，我见尤怜。

　　薛蒙脑子里乱糟糟的，直觉告诉他应该去信墨燃，可墨燃确实对死生之巅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但之前看到墨燃要以命换命救师尊又绝非之前那个乖张暴戾的踏仙君的行事作风，所以性情大变确有几分道理。

　　“你说墨燃变心？”思索半天，薛蒙听到了这条。

　　师昧反问：“少主难道看不出墨燃对师尊的觊觎之心？他之前欺师灭祖之事做尽，废了师尊灵核。”

　　见薛蒙眉目间一痛，继续加力煽风点火。

　　“囚禁师尊、欺辱师尊、强迫师尊，当着天下封已师尊为楚妃，这般奇耻大辱之下，师尊岂愿苟活于世？而如今师尊身死，墨燃便拿我开刀。”

　　一番话真真假假，着实令薛蒙头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忽而想起师尊遗言叮嘱提防师明净，薛蒙便再次坚定本心。

　　“师昧，无论你说什么，我只信师尊。不管墨燃做过什么，师尊遗言要提防你。你好自为之！”

　　薛蒙一气之下，竟然拂袖而去。

　　师昧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淬火。

　　楚晚宁，本宗竟小瞧了你，原是栽到你手里。为了那不成器的墨燃，你竟不惜身死也要同本宗作对。

　　本宗若有命出去，无论如何，都要盗走你尸身好好质问伺候，也不枉此生绝学！

　　华碧楠突然大笑不止，笑自己何其可笑，过去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得到楚妃，却总想着返乡大业。

　　现在返乡路彻底无望，才悔不当初。

　　到头来自己远不如这个傀儡踏仙君，即使被天下唾骂，至少他曾拥有过这神仙般的师尊。

　　墨燃设的淡红色灵界已将整个红莲水榭彻底覆盖，外面的人看不到结界里面的情况，结界里却能看见外面的绿荫、天空。阳光清风也如平常。

　　他一步步走近莲池里，将楚晚宁恬然安详的仙体揽入怀中。

　　耳朵凑近师尊鼻息，能感到极其细微的气流。又将耳朵贴上师尊胸膛，隔着薄薄的冰雾绫，终于听到了久违的心跳声。

　　墨燃瞬间鼻子发酸，仅仅一日阴阳两隔，那种痛不欲生之感，岂是三秋能消化得了？

　　好在上天垂怜，终于将师尊从鬼门关生生拽了回来。

　　墨燃埋在楚晚宁脖颈处，感受着师尊颈部动脉处微弱的心跳声。

　　真好，晚宁，你还活着。

　　搂着沉睡师尊的双臂是那般小心翼翼，仿佛怀里的是脆弱不堪的稀世珍宝。

　　不，楚晚宁比稀世珍宝还要让人稀罕，他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是墨燃穷其一生不敢奢望的美梦。

　　师尊，我知道你困，你好好睡一觉；睡饱后，就醒来，你理理我……

　　怀罪大师叮咛的是，楚晚宁即使灵归身体也较常人更为虚弱，每日须在莲池灵力充沛处滋润六个时辰。

　　莲池水虽灵力充沛，却水质微凉。

　　刚恢复呼吸心跳的沉睡师尊本身体温微凉，再加上微凉的水，身子依然沁着凉意。

　　本来这事没有什么，可墨燃自从想起了一切前尘，那血管里的爱意悔意将自己彻底湮没。

　　只要师尊没醒，他恨不得将这沉睡得比猫儿还抓人心肝的矜贵人儿时时刻刻搂在怀中。

　　他再也无法忍受让师尊一个人身子微凉下去。

　　师尊，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不配触碰你一分一毫。

　　你若醒来，要杀要剐都由你，可现在，恕我无法留你独自一人在这冰凉池水中。

　　墨燃将自己的身子也彻底浸入莲池水中，让沉睡着的楚晚宁靠在自己年轻火热的胸膛。

　　这样，师尊便不会冷了吧？

　　阳光穿过巨大的海棠花树，星星点点洒落到莲池中二人的脸上。

　　墨燃侧着头凝视师尊天人般的侧颜，恍惚间仿若当年初见。

　　楚晚宁垂眸专注的模样，真是恬静好看，仙子般的梦幻。不，比传说中的九天仙子还要仙姿几分。

　　墨燃打量了下自己，整个人灰头土脸，就是地上的泥。

　　这个仙尊如天边皓月，萤着柔和玉辉，美得令人心醉、美人让人无法不去沉溺其中。

　　斗转星移，阴差阳错，皓月蒙尘，令仙子跌落尘埃的，却是心底最爱慕仙子的自己。

　　晚宁，这次，我用余生去偿还，当初对你犯下的桩桩件件不齿之罪。

　　清风徐来，海棠花树落英缤纷。

　　漫天花雨中，莲池中两人相拥而眠，比水中鸳鸯还要令人艳羡几分。

　　【结局】

　　楚晚宁在黑暗里走了许久，突然看见一只微亮的灯笼。

　　打灯笼的那只手很熟悉，却一瞬间想不起来手主人的名字。

　　楚晚宁茫然跟着这个灯笼喊道：“等等……”

　　这人回头，微微一笑。楚晚宁诧异间脱口而出：“师尊......”

　　忽又意识到什么，赶忙改口道：“怀罪大师。”

　　怀罪大师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温柔道：“晚宁，你永远是师父的徒弟，是师父不配，百年前辜负恩公，多年前又辜负了你。”

　　楚晚宁摇摇头：“不，师父于晚宁永远有恩，是晚宁不懂事，辜负了师尊再造之恩。”

　　怀罪大师叹息：“晚宁啊，你也是个痴儿，幸好师父临行前，来得及将你带回。”

　　怀罪大师身体渐趋透明，楚晚宁想拉住他衣袖，却发现手指穿透了他的衣袖，焦急道：“师父，你要去哪里？我同你一起。”

　　怀罪大师身体更加透明，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释怀：“虚无之界，师父总算赎罪一件，你快回去，有一人还在痴痴等你。”

　　墨燃，楚晚宁想到这个名字心中一痛。

　　可怀罪大师在他眼前渐渐消失，实在让他难受万分。

　　虽然多年前因道义跟师父前所未有争执过，以至于被逐出师门。

　　这么些年，怀罪大师就像个禁忌名字，被他刻意压在心底深处，只字不提。

　　如今，却也冰释尽消，在怀罪大师消失的一刹那，楚晚宁双眸一闭，两行玉泪决堤而下。

　　忽听冥冥中，有人在一声声唤着自己。

　　“师尊……晚宁，师尊……晚宁，师尊……晚宁，……”

　　声音熟悉得令人心疼不已。每多唤一遍，就多一分心痛。

　　墨燃，是你么？

　　墨燃，别难过。

　　师父，这便来。

　　等我……

　　墨燃本来是贴着昏睡的师尊脸颊一侧闭目，和师尊一起春眠，突然被冰凉液体激醒。

　　睁眼间，发现师尊紧闭的双眸，眼角却渗出两行玉泪，惊诧不已。

　　将师尊托起成打坐姿势，将调息半日恢复许多的灵力源源不断从掌心传给师尊丹田。

　　又一遍一遍柔声唤着师尊名字。

　　闭眼恬然沉睡的楚晚宁眉头微微蹙动，墨燃呼吸一滞的刹那，便见一对令天光万物黯然失色的最美凤眸。

　　“墨燃……”刚醒的声音虚弱至极，却依然动听如仙音，萦绕在墨燃耳边心上。

　　原来，只师尊口中的两字，便是一生等待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