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错之倾世劫》Lilith0902

45、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三）

　　暗夜沉沉，几颗寥落的星子散落在天幕之上，没有月亮，天格外的黑。按说这样的天气，最适宜高床暖被睡大觉，洛城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前几日他在丞相府诊治连夫人，虽说后来连夫人得夜茴的药方才恢复康健，但他前期也是劳心劳力不敢有半分懈怠，没办法谁叫他欠连政的人情。神仙也好，狐狸也好，活得久了，总是难免会欠些恩怨情仇，欠了总要还，越早还越好，才不至久拖成孽。今日回来想好好补补觉，却不想夜半三更被吵醒。

　　他拥紧被子，一口小碎牙咬的咯吱咯吱响，听着房顶的叹气声，忽的他吸吸鼻子，仔细分辨了一下空气中淡淡的酒香，实在忍无可忍爬起来抓件外袍出门就上了屋顶。

　　屋顶正脊上蹲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少年，一头银发皎皎如月华胡乱在冷风中的飞舞，他仿佛醉的狠了，身体左右摇晃，见着他来了少年摇摇手里的酒坛，嘿嘿笑着冲他招手：“来，一起喝酒。”

　　掉下去摔断脖子才好，洛城气乎乎的冲过去劈手夺过清澜手里的酒坛，心疼道：“我珍藏了三百年的梨花白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清澜不在乎道：“酒嘛不就是用来喝的。”

　　“你懂什么，这酒……这酒……”坛子里早已经空空如也，洛城不死心的摇了又摇看了又看，几番确认才不得不面对酒已经没了的事实。“你……你……”气到说不出话来，直接将酒坛冲着清澜的脑袋丢过去。

　　清澜偏偏头躲过去，“啐，真小气。”

　　洛城气极而笑，“你住在我这里，吃我的喝我的，还说我小气。我们狐狸里怎么有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家伙。”

　　清澜想了想道：“这倒是，不过要不是夜茴拦着我，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洛城低头四顾想找个什么东西继续砸他，“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啊。”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夜茴。”清澜嘿嘿一笑，“我家夜茴人又美，心又善。嘿嘿嘿，我真的捡到宝了。”

　　洛城气到口不择言，“人美心善，她要是不瞎怎么会看上你。”

　　“你胡说。”不想这一句触了清澜的逆鳞，他悖然大怒，一扫之前醉态，手腕翻转幻出一柄短剑，势若流星一般向他飞扑过来。洛城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开打前毫无征兆，狼狈的左躲右闪，却还是被削掉了半幅衣袖，他惊魂未定的摸着胳膊，要不是清澜拿着的是柄木剑，估计他的手臂难保。

　　洛城此时不止是气，而是真正的怒了，他冷冷一笑，也祭出自己的朱红长弓，以灵力为箭直指清澜。灵箭泛着红光直奔清澜而来，他原本是要用剑抵挡，犹豫了一下却收起了短剑，向右侧身躲闪，灵箭虽未伤到他，箭气却也断了他一缕银丝。

　　断发飘然而落，清澜却浑不在意随手理了理飞扬的发丝，一双紫眸璨若星辰，他扬起眉笑容冷丽，“涂山家的臭狐狸，早看你们不顺眼了。”这一回赤手空拳扑了过去，招招凌厉都是拼命的招数。

　　近身拼斗洛城的长弓丝毫没有优势可言，他左支右挡心中叫苦不叠，只觉得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几招过后，他就知道清澜实力远胜于他，照这种打法吃亏的肯定是他自己，“你疯了，快住手。”开口分神，左脸就狠狠挨了一拳，洛城疼得直想叫娘，这大半夜的在家睡觉都能遇这飞来横祸，他到底是哪一句说错了呢？他不就是说夜茴要是不……夜茴，对了，洛城眼睛一亮，“住手，你就不怕把夜茴吵醒？”

　　清澜的拳头这一次已经到了洛城的鼻尖，被提着衣襟动弹不得的洛城眼也不眨的盯着清澜的拳头，感觉心跳都停止了，这一拳头打下来破相恐怕再所难免，从此汜叶第一美的名头恐怕要花落别家。

　　清澜犹豫了下打着商量，“挨了打你就不能像个爷们一样的一声不吭吗？”

　　洛城甚有骨气道：“不能。”

　　清澜的拳头虽然没有落下，但也没有放下，“那你道歉。”

　　“好好好，我道歉。”洛城立即双手高举，他算看出来了，清澜根本就是喝醉了在发酒疯。

　　“快说。”清澜催促道。

　　洛城愣了愣，“我道歉，对不起。”

　　清澜不满意，“你要说夜茴最喜欢我，最喜欢我。”

　　洛城估计是被绕蒙了，直接就跟着重复道：“夜茴最喜欢我……”

　　清澜想揍他，又怕他大叫吵醒夜茴，干脆念诀封了洛城的声音将他扔出院子，“你个不要脸的臭狐狸，果然想抢我的夜茴，夜茴她才不喜欢你，她最喜欢我，最最喜欢我。”

　　你大爷的——

　　无数脏话在洛城脑中翻滚，幸好清澜只是封了他的声音没有封他的法力，不然被这么扔出去，不死也要丢半条小命。试了几试想要提气稳住身形却都不成功，直至撞倒了对面酒楼的半面墙。轰然巨响在夜里听来格外骇人，左邻右舍纷纷亮起了灯，洛城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他忍着吞下喉头的腥甜，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无奈破碎的砖石层层压在身上重逾千斤将他死死压住，他担心自己这番尊容若被邻居们看到，一传十，十传百，他一世英名难保。

　　“笨死了，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巨响震天，震回了清澜的几分神智，他想夜茴如果知道他揍了洛城定然会不高兴，在干脆毁尸灭迹和威胁洛城不得告状的选择中，他不甚情愿的选择了后者，无他，夜茴希望他做个好人。

　　将洛城自断壁残垣中捞出，在有人提灯开门查看的同时，他们悄无声息的跳墙回到醉春风。

　　门外，有个男人惊呼，“原来是如意酒楼的墙倒了。”

　　“可能是之前下雨把地基泡坏了吧。”

　　“唉，如今行情不好，又要花这样一笔钱，可叫人怎么活。”

　　清澜和洛城两人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七嘴八舌的议论，不知怎地觉得好笑，两人不敢出声只好拼命忍着。

　　“别人都出去看热闹，咱们这里没人出去，会不会惹人怀疑？”

　　洛城看了看清澜银发紫眸的异状，再看看自己灰头土脸的惨状，两人谁出去都不合适，他挥手不在意道：“管他呢。”

　　“清澜，外面怎么那么吵？”夜茴被吵醒，打开窗正好一眼看到院中的清澜，今天是失月夜，清澜恢复了本身的容貌，芝兰玉树一般立在暗夜之中，银发泛着皎洁的光泽，仿佛天上的月亮落在庭院。

　　“听说如意楼的墙塌了，没事，你睡吧。”清澜上前一步将洛城挡在身后。

　　“哦。”嘴巴里答应着，夜茴却没有动，每每看到清澜本身的样子，她都会想起那个梦，花期已过的桃林，怅然若失的男子，她心中忽的一动，“清澜，我可有让你伤心过？”

　　清澜原以为夜茴是看到了洛城，不想她静了静突然问出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夜深霜浓寒意重，往事纷繁在心头翻涌，清澜却只觉得满心酸涩，他望着楼上眉眼清丽的少女许久，慢慢攒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你这么好，怎么舍得让我伤心。”

　　这个回答熟悉的仿佛在很久很久也曾听过，夜茴觉得不太好意思，“你也早点睡，那面那么冷。”她关上窗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床帐叹口气慢慢闭上眼，其实这个问题，清澜又怎么会如实回答呢。可那样悲凉又温柔的笑容，恐怕在她记不起的过往里，肯定做过什么混账事让清澜受过委屈伤过心吧。

　　楼上的烛火熄灭，门外的议论声也渐渐平息，清澜却还回不了神，仍旧抬头望着夜茴的那扇窗。被遗忘的洛城全身骨头都疼，他真觉得自己倒霉到极点，半夜三更无故被揍，现在又被喂了一嘴狗粮，两句平平常常的话被他们讲的别有忧愁暗恨生，毫不顾及他这个伤情人士。他愤愤推开清澜，打又不打不过，他回去睡觉总行吧。

　　“今天夜茴问我的梦想是什么……”被推的身形不稳的清澜这回没有生气，他也没有看洛城，仍旧仰着头盯着夜茴的房间，语气里有些许的茫然，“我只是想跟她在一起，她却想让我去做我喜欢的事。”

　　生气中的洛城决定不理他，任他一个人在冷风中胡思乱想，他抱着肩膀吸着鼻子脚步不停的往前走，身后的声音还在絮絮不止，“她这是嫌我太黏她，觉得我没出息吗？”

　　原来这就是他借酒浇愁的原因，洛城恨的牙痒痒，他这顿揍挨得真亏，有心回去踹他两脚，身体每一处的疼痛都劝他不要冲动。

　　“可我就只想跟她在一起……咳、咳、咳……”

　　哼，大冷天抽疯活该把肺咳出来，洛城心里恶狠狠的想着，但这咳声太不寻常，他好奇的回过头，只见清澜捂住嘴，然而却有暗色的液体自他的指缝溢出。

　　这这这这……打架这么勇猛的汉子，居然是个随随便便就伤情到吐血的病西施么？

　　洛城扶住清澜软软倒下的身体，忍不住仰面问苍天，却还是按他昏倒前的嘱托没有惊动夜茴，悄悄的将他搬回房安置到床上，看他脉象动序无常，想他之前情绪起伏不稳，这种脉象也是正常，至于吐血……恕他无能为力，毕竟心病难医。他在屋里设了层结界，本来想召来个傀儡人来照顾清澜，又怕没心没脑的傀儡人乱说话，干脆留他自生自灭，他自己回房沐浴换衣。

　　等洗完澡换好衣服在脸上抹了半罐活血化瘀的雪莲花膏再来看清澜，清澜已经醒了，除了脸色白一点，衣服上的血迹有点碍眼外，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洛城没好气的走过去，再帮他号脉，脉象也是正常不过，稳健有力感觉身体比他还好，瞧他颓废的小模样有心劝他两句，又怕万一哪句不中听惹到他再换来一顿暴打，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招谁惹谁，请回这么一位活祖宗，真真应了那句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这是怎么了？”清澜抚着胸口，刚来的疼痛来得迅猛去的也快，可那疼痛真的令他心悸，“半个月的第二次了，我是要死了吗？”

　　洛城脚步迟疑，半个月的第二次？这可不是开玩笑，他重又折回去，在清澜床沿坐下，再次为他号脉，左右两手都号过，可真就是最最正常不过的脉象。

　　“夜茴知道吗？她怎么说的？”

　　“我以前想如果夜茴喜欢我，我就是死了也愿意……现在我是要应誓了吗？”清澜却根本没理他，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洛城忍不住翻个白眼，什么了不起的恋爱，要这么糟天谴。“你别瞎想，或许只是巧合，又或许……”洛城眼中闪过光亮，“或许是我刚才把你打伤了呢？”一定是这样的，自己怎么可能那么弱。

　　清澜回过神冷笑，“就凭你？”

　　这回换洛城想吐血，瞧着大家年纪相当，他就算差也不该差太远，可事实上他完全被清澜碾压。他突然觉得了无生趣，医术比不过个凡人姑娘，打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同样都是狐狸，怎么差这么多。他捂着胸口想回屋疗伤，然而却打不开门。

　　他狠狠捶了下门，愤愤回头看着始作俑者，对方却一脸无辜，“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我都这么惨了，你连安慰都不安慰我吗？”

　　洛城再次忍住了说脏话的冲动，“你惨个……你长得比老子好看，打架也比老子厉害，你心仪的姑娘也心仪于你，你有什么可惨的？老子呢？和喜欢的人再无可能，被困在这么个鬼地方，还不知道我仇人在哪里逍遥快活，几时才能报得大仇。”说罢嫌弃的瞪了一眼清澜，“不过是吐个血就要死要活的，真像个娘们。”

　　这一番不算客气的话，清澜不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你还真倒霉。”说罢他跳下床，解开外袍。

　　唬的洛城跳开老远，“你……你干嘛？”

　　“洗衣服啊，千万不能叫夜茴看见，免得她担心。”言罢随意挥挥手，“你走吧。”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洛城真要被气死，却没有表露出来，反而笑的特别和气，“无怪夜茴嫌弃你没出息，你都打算娶人家姑娘了，却没想过人分三六九等，女子的地位随夫君身份的高低而有不同。你就没想过以后要从事何种营生来养活妻儿吗？你虽可以高来高去不缺衣食银钱，但这又怎能长久？难道要别人看夜茴就是个飞贼的妻子吗？”洛城都做好了再打一架的准备，却见清澜慢慢拧起眉，细细思量后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想过，我们神仙一般不这么俗气。”

　　洛城一口老血哽在喉间，他实在不想跟清澜说话，“行行行，你们有情饮水饱，放我这个大俗人去睡觉行不行？”

　　“不过你说的对，我明天就问问夜茴想当宰相夫人，还是想做将军夫人。”

　　明明心里一遍一遍跟自己说“我不和傻子聊天”，但洛城还是忍不住，“万一夜茴说想当皇后呢？”

　　洛城磨着后槽牙，左手敲打着右手手心，一脸认真，“那我就去把光华帝弄死。”

　　这特么就是个疯子。洛城揉着太阳穴去开门，这一次门板没有阻碍的被拉开，夜风扑面，他遥望远方的宫殿，真心盼着夜茴别像屋里这位这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