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gin》莫比乌斯克莱因

9、第9章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origin1029把自己拎起来以后和自己对视了一会儿，紧接着自己的身体就忽然不受控制了，再紧接着眼前一阵弹窗乱跳，再度恢复感知的时候从胸口流往四肢的剧痛感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但却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原理。

　　“劝你不要在非战斗情况下把痛觉感知灵敏度调得那么高。”

　　以战斗机为模板设计出来的智能机往往需要比日常工作机更大的视野范围，因此明塔卡的电子眼要比普通的智能机要稍微大上那么一圈，眼巴巴盯着别机的时候显得尤其可怜。origin1029吃这一套，虽然不向上级报备就主动使用原初虹膜会被留下记录，到头来少不了被劳伦一通说教，但被无知的年轻智能机这样看着极大地取悦了他身为origin的自尊心，手里抓着“角”的力度也不由地放松了一些，将明塔卡塞回了充电椅里让他慢慢充能：

　　“在如今的社会环境里大部分日常用品都接受过电附，我们模拟的触感系统是通过和电附物品产生过激电流反馈到光脑而产生的。你用生命体对痛觉触感的灵敏度来感知过激电流，就相当于一点电阻都不加直接对光脑进行电焊，就连最低级的智能机都知道不能这么做。”

　　“我醒来就这样，你又没给我调过……啊哇好痛！”

　　能让痛觉感知灵敏度已经下调至40%的机器人哇哇喊痛，origin敲在明塔卡头部机壳上的力气一点也没收着，实打实的一声闷响里夹杂着黑色科研机不耐烦的训诫：

　　“痛觉感知灵敏度是根据主机光脑的自主意愿调整的，是你自己把自己当成生命体才会下意识地调这么高。你的机体内置结构和我的设计案都没有任何问题，污蔑一名科研机的设计造物是一件很无理的事。”

　　身为光脑复杂程度堪比人脑结构的天之骄机，origin还从来没有遇见过有哪台没装眼的机器人敢质疑自己的造物和决策。在他看来，无论是要求他更改一个他已经设定好的程序或者让他重写一任何一份决策报告都是对他学术权威的挑衅，明塔卡抱怨他没有给新机体调整好痛觉灵敏度也是如此。

　　只是给这小东西一巴掌警告一下而不是直接上拳头“理论”，还是origin1029看在明塔卡的机体是他自己的得意之作的份上。

　　“诶？原来如此……”

　　明塔卡对此感到颇为惊奇。他以前在地球学习的时候出于兴趣修习过一学期人工智能安全管理专业，教材中涉及了一部分智能机器人的相关知识，但倒是没有刻意去学习智能机的内部自主控制，因此他对于自己的新躯体一直没法完全适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发所谓“T型战斗机”的潜能，最多只知道自己的左小臂里藏有一把和origin1029一模一样的粒子短刀。

　　现在得了origin1029的提示，知道机体的某些数据是可以根据主机需求自我调整的而非固定数值，免不了跃跃欲试起来。明塔卡下意识地就开始默念“痛觉感知灵敏度”，呼唤了几次以后眼前果然出现了类似之前的弹窗，上面细致地排列了一长溜的“可调整参数”。

　　【是否上调整痛觉灵敏度至50点？是|否】

　　【是否上调视觉清晰度至120点？（预计增加3%能源消耗）是|否】

　　【是否备份今日浅层记忆环内全部内容？是|否？】

　　看着弹窗里出现的一连串文字，明塔卡的电子眼猛地一亮，恨不得全部都尝试一遍，于是苦思冥想到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选择了“全部确认”的选项。

　　“……”

　　没有得到赔礼道歉的下文，origin1029独自抱臂靠在墙上生了一会儿闷气。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消了气，一转头看见橙红色花纹的年轻智能机还在消化信息，呆坐在充电椅里电子眼一闪一闪的，一会儿摸着胸口满脸痛苦一会儿又恢复正常，明显是跟刚诞生的孩子似的玩内部数值调整的小游戏上了瘾，估计这会儿正在和满眼的弹窗较着劲呢，竟是完全没有把自己之前的话放在心上。一时间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语音在合成器里合成了删删完了合，半天过去了才逮到机会趁着明塔卡电子眼不闪的空隙冷笑一声：

　　“资料上说第六性格的数据供给者生前可能不太聪明，看来是真的。怪不得那张图纸最后的花纹没有完成，如果我的子代机真的是台明塔卡，我的使用期限能减少100年。”

　　“嗯？啊？我哪有！”

　　刚把自己的视觉模式调整到“鱼目”模式的明塔卡听到声音扭过头，乍一下透过异化的电子眼看到origin1029扭曲的脸部吓得差点翻倒在充电椅下面，有些心虚地关闭了剩下一大串乱七八糟的选项，将视觉模式调整回初始状态。过了一会儿眼珠一转又从origin1029的阴阳怪气里咂摸出了些别的味道，本着不问白不问的原则一把抓住黑色科研机叉起来的胳膊：

　　“那照你的意思说，现在地球上所有编号里带有“明塔卡”字样的智能机，都是以曾经的我为模板进行程序设计的？然后你们依据不同性格的特征对机器人的编号进行了区分？”

　　一开始被告知现如今至少有七分之一的智能机器人使用着以自己为模板的性格数据，明塔卡还以为origin1029在开玩笑。但在事实的佐证面前，再加上这几天被关在科研所里硬塞进光脑里的图文资料，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近乎荒谬的结论：

　　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巧合，在这个百万年以后由智能机器人构建的社会中，所有人类级智能机具备的性格数据恐怕都是以当年火星四号空间站里由于远离地球而幸存的队员的生活数据为模板的。其中型号为“明塔卡”的那一部分不仅继承了他的性格，甚至还继承了他的语言习惯和口癖。

　　其实他在听到origin1029的实验室里那台名叫“本”的助理机自称“地球1029区-T-明塔卡-1211”的时候就已经有些起疑了，再加上诸如“诶”“哦哦”等一般不会给智能机器人录入的语气词就显得更加奇怪。但当时刚醒，光脑乱糟糟的，只当作是巧合。

　　后来被origin1029按着头浏览了那本名叫《新千年七大性格起源》的电子书，恶补了几天基础常识，他也了解到了一些现在的机械社会的起源和人类灭亡的始末，以及所谓的“初始性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也大致拼凑出了他生理死亡后，地球和火星空间站上可能发上了什么。

　　29世纪末期，由于外星树种培育计划的失误而导致的“嗜能树”浩劫在地球各地爆发，以寄生生命体并吸取生命体活性作为养分的外星植物在几年之内迅速蔓延至全球。第一次面对外星物种入侵的人类手足无措，反应时间又太短，于是小小的实验失误最终演变成了人类和大量其他种类生命体灭绝的惨剧。一棵棵足以参天的外星巨树取代了高楼大厦成为了人类文明的墓碑，最终巨树的根系和树干虬结在一起形成了一棵完整的，足以和地球体积匹敌的葱翠树型植物。从火星的角度来看当初那颗代表地球的闪耀白点已经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而从月球的角度来看曾经美丽的蓝星只能看见蛛网状的树冠和被吸取干净养分的土黄色星球遗体。

　　在地球遭到了毁灭性创伤将近100年后，原本已经熄灭了很久的地球坐标点忽然亮起，然而当初由地球移民实验□□的“诺亚方舟行动”早就已经由于最后一名人类拒绝基因繁衍并死于衰老而被迫宣告失败。当时负责观测并记录人类实验样本移民火星后的生活数据的初代储蓄机origin受最后一名活体人类之托，在“地球坐标再度亮起之时”带着各种珍贵的人类文明遗产资料和大量存放在火星移民基地的各种生物样本返回了预想中满目疮痍的地球。

　　然而，当初代origin降落到地球地表时，却发现故乡并不是自己预估中的那样遍地贫瘠的模样。

　　距嗜能树浩劫百年后，霸占地球数百年的巨树不知何时已经倒地腐化，巨大的遗体释放出了曾经吞噬的属于地球的庞大养分，地壳和海洋重见天日，促使在浩劫中幸存下来的植物和微生物疯狂地繁衍生存。

　　而在遍地已经被藤蔓和未收录的变种生物掩盖住的人类建筑遗迹之中，竟然还有极少部分的智能机器人靠着太阳能合成板和巨树腐烂形成的清澈油状液体依然保持着活动状态。按照刻印在核心程序里的六大定律，他们依旧在日复一日地守护着陈旧的人类文明资料和早已被吸干了能量化为枯骨的部分人类遗骸。

　　【他告诉我，承接他们的灵魂，然后成为新的他们。】

　　初代origin按照最后一名人类的遗嘱，将当时在火星空间站上通过观察人类样本收集到的几种不同性格人类的行为数据分别导入了幸存机器人的芯片中，并为他们冠以新的编号，喷涂了不同的花纹以示区分。

　　除了一台生命体医疗机在被导入了代号为“赛德”的性格数据以后，在一个夜晚拥抱着一具分解得只剩下脊柱的人类遗体将生锈的钢片深深插进了自己的核心芯片以外，其他的机器人则被初代origin引领着，按照储蓄库里庞大的人类文明资料花费了将近千年的时间重建了类似人类社会的机器人社会，并一直延续维持至今。

　　而那七种性格数据的来源，就是当时身为火星四号空间站队员从而侥幸逃过地球浩劫的明塔卡等人的生活数据，分别以对应队员的名字进行命名。而不出意外的话，所谓的“初代origin”就是当初在火星移民基地工作的那台代号为“日食”的人类级智能机。

　　这一猜测有理有据，因为明塔卡对此也稍有了解。在他“死去”前曾和那台不擅与人相处的智能机在同一个空间站共事了好几年，被冠以日食之名的origin智能机一直像一枚纪录片的摄像头一样默默地记录着他们所有人的行为处事和说出口的一字一句，并撰写成报告如实反馈给地球移民实验基地。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当时还是保密阶段的“人类移民火星计划”铺路。

　　地球资源已经极其有限，人类不得不为自己寻找后路。然而在那个年代登上火星对于生命体来说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耗资巨大且没有什么生命安全保障，还要忍受长久脱离社会的孤独。火星的体积比地球小了太多，生态环境虽然已经在漫长的建设中得到了改善，但能利用的土地资源依旧少得可怜，不可能让100多亿人全部移民成功。为了确保后续计划的跟进万无一失，地球移民实验基地最终决定先选取一小部分“先遣军”进行实地考察，其中就包括了各种动植物活体样本和将近20名人类。

　　当时所有为了移民火星计划而作为实验样本登上火星的人类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甚至从小按照固定的模式进行培养的。明塔卡的导师曾经亲口告诉过他，让他参与“诺亚方舟”计划从明塔卡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决定了的事，在火星上他会遇到为了模拟小型人类社会而投放的性格迥异或行事风格不同的其他人类样本，一般以7-8人为一队进行封闭式生活。而他们之间是否能和谐共处或者性格互补，将关系到将来进行大批移民计划时哪些类型的人会被允许登上宇宙飞船，剩下那些可能会导致新社会混乱的人只能在地球上等待新的解决方案。

　　只是没想到，还不等前置实验“诺亚方舟”计划完成，作为实验样本之一的他就已经因为意外而身先士卒。地球也在他死后几年内被一棵小小的外星植物彻底“攻占”，人类移民计划也因此永远被湮没在了历史之中，再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

　　想到自己是火星四号空间站里第一个弃队友而去的倒霉鬼，明塔卡不禁有些黯然。同伴们熟悉的面庞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那个由性格各异年龄不一的成员组成的坚固小家却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道那位活到最后并让日食重新回到地球的人类到底是谁，如此有先见之明且具备理智推理能力的大概率不像是布拉夫那个太讲义气的莽汉大哥或者赛德小姐……见证了朋友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一定很孤独很绝望吧。

　　“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具备明塔卡初始性格的智能机是通过初代origin芯片里留下的关于你的部分生活数据来模拟你的说话语气，行为动作，处事态度，然后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变更，以其他六大不同性格模板进行初始性格培育的机器人也是同理。我们的社会需要丰富多样的性格和变数来维持宏观上的平衡，数据完全相同的两台智能机按理其中一台是会被清除的。”

　　察觉到明塔卡的情绪明显由一开始的兴致勃勃转为了低落，origin1029动了一下手臂，明塔卡搭在他胳膊肘上的手就势滑落了下去，蔫搭搭地放在膝盖上。

　　芯片里属于艾瑞格特的残余程序开始作祟，黑色科研机的电子眼闪了一下，光脑在“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和“安慰孩子”之间来回抉择了一番，盯着明塔卡头顶那两只翘起来的角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违背本性选择了后者：

　　“不过你倒也不用太担心，地球1029区大多是性格数据还没有完全培育成熟的学员机，同性格机与机之间的性格数据也有较大的差别，一般不会出现‘克隆机’的特殊情况。就算是出现了，你在我身边当助理机，上面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轻易让你成为被销毁对象。”

　　得到了安抚性质的回答，明塔卡却好像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似的，闷闷不乐地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origin1029没说到点子上，明塔卡所关心的并不是克隆机的问题，如果把主语代换成“克隆人”的话他可能还能换位思考一下。大多数人类的思维是跳脱式的，可能他们问的是一个固定的问题，得到答案后但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触景生情是很多智能机永远都无法理解的事。

　　好在明塔卡的适应能力很强，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快，失落和烦恼只是一时的。从小被朝着乐观开朗的方向培养，他也知道有时候接受现实比沉浸在过去更重要，心态在逆境中往往是决定性因素。

　　正所谓生活就是个玩笑，如果自己笑不出来，就会沦为别人的玩笑。

　　“那你又是模拟了谁的性格？米莱队长？不不不，他说话也不是你这个调调。但是还有谁……难道是维克特瑞小姐？”

　　打起精神转移话题，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搓自己角角玩的黑色科研机，明塔卡缩了缩脖子躲过origin1029的手，不太能接受对方像长者对待真正的孩子一样对待自己。但他也摸不清楚这个唤醒自己的始作俑者到底能不能惹，忍耐的底线又在哪里。

　　毕竟自始至终，origin1029的一言一行都透出和寻常智能机格格不入的特殊性。无论是说话语气还是其他机器人对待他的态度，似乎都昭示着他不是那种会按照程序循规蹈矩做事的智能机。而在明塔卡的印象里，整个火星空间站里似乎也没有那么一个和origin1029性格完全相似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