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gin》莫比乌斯克莱因

7、第7章

　　“你在说什么啊？”

　　明塔卡一头雾水，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也很想知道这台沉浸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机器人到底在陶醉什么。但他可以对天发誓，这台机器人虽然说的每个字的是通用语，但合起来他是真的一句都听不懂。

　　地球人类的遗腹子？什么始祖？又是地球文化教育管理总局出版的压箱底新书吗？

　　明塔卡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短暂的一生过得平平无奇，所以起初他并没有把那个所谓的“第六性格的始祖”往自己身上想，顶多当那是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陌生伟人——毕竟“明塔卡”这三个字在他出生的那个年代实在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

　　早在26世纪中期，地球上曾刮起过一场以星球的名称来给孩子命名的热潮。而“明塔卡”作为猎户座的一个还算有名有姓的星团，早几百年就被用得快要烂大街了，直到28世纪末出现的频率才逐渐减少，他现在严重怀疑这台智能机可能是认错了人了。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事情可能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不，不需要反驳，也不用惊讶。”面对明塔卡的疑问，origin1029竖起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摇了摇，露出了一副“这场景我司空见惯”的神情。粒子短刀依然在攻击范围之内没有消散，黑色机器人戏谑地看着明塔卡，就像是在看一个演技拙劣的新生孩子：

　　“毕竟在遇到你之前，我还见过一台自称是初代origin的小家伙，但他表现得漏洞百出，连封存历代origin机体的博览馆的坐标都背不出来。你对相关知识的理解应用程度还算可以，至少你知道史载最后一名叫做‘明塔卡’的人类是单性别男，很多初级学员机刚开始学习初始性格基础课程的时候在这一题上都会选错。除了性格演绎方面有些许偏差，你要是在我手下修习这门课应该能得到一个及格分。”

　　“初始性格基础？心理健康必修课吗？我好像没上过这门课，还是说是近几年新加的？”

　　明塔卡越听越迷糊，许多陌生的代名词听在他的耳朵里就跟天书似的没有任何印象，而origin1029言辞凿凿的语气差点就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漫长的沉睡过程中脑部受损，丢失过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了。

　　可是从3岁起接受义务教育直到最后在火星空间站的医疗仓里失去意识，这期间二十多年的记忆基本上就没有断片过。被当成乖孩子从小夸到大的他既没有缺过任何必修课程，也没有使用致幻类止疼剂的习惯，怎么可能会有记忆丢失呢。

　　“……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在思考对策？”

　　明塔卡在拼命思索，思索着思索着就放空了大脑，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副一无所知的表情在origin1029的电子眼里就是十足的装傻。身为区级的科研所负责机，origin1029真的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敢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走神的机器人了，此时不由地有些不悦，但良好的素养使他并没有显色于形。

　　对于一台人类级智能机来说，知道“明塔卡”这个名词却说不知道初始性格基础课程，这就像是开着太阳能合成版充能却说不知道太阳能可以被转化为电能一样谱。

　　电子眼扫视了一下平台另一侧扫描仪自带的计时系统，显然距离规定的下班时间18：00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虽然origin1029并不反感在科研所过夜，但地球1029区的黑夜降临以后气温会急剧下降，他不想等净化机里存放机油凝固了以后再喝。

　　真是的，愚蠢的低级智能机，装傻也要装得有个限度。

　　“难得遇到一个不那么无聊的，我承认我对你很感兴趣，但地球1029区的origin可不能随意将一个会说谎的有暴动嫌疑的机器人留在这里，处理暴动机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既然你不想承认你的真实来历，那么我们之间角色扮演的游戏也就到此为止了。”

　　身为前艾瑞格特机器人，origin1029一点也学不会谦虚，他说自己耐性不好那就是真的不好。即便已经经受过一次性格重塑，他也绝对做不到对同一件无聊的事情保持3分钟以上的热情，能让他耐得住性子的只有他自己的兴趣。如果说逗弄明塔卡是他一时兴起，而现在，那一点点由兴趣带来的耐心也差不多被磨没了。

　　于是明塔卡刚回过神来，就眼睁睁看着骑在自己胸口上失去兴趣的黑色机器人微微直起上身，双手交握高举起了粒子短刀，刀锋在顶灯的映照之下呈现出一圈危险的弧光。

　　眼看刀锋就要下劈，情急之下明塔卡猛地一挣，双臂从origin1029的膝下抽出，赶在刀尖落下的一瞬间死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等等！一定是搞错了什么！我真的是人啊，差什么信息你说清楚，怎么上来就……不是我说，现在的智能机警戒线也太高了吧？！”

　　origin1029的手劲出乎意料地大，还根本不听解释。明塔卡欲哭无泪，不知道对方怎么忽然就动手了，一边疯狂辩解一边努力使刀尖不要正对自己的头部。二者所施加的力气相差无几，一时间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刀尖保持着距离仿生面部十公分左右的地方僵持不下。明塔卡现在只能祈祷这家伙不要一肚子坏水这时候把手一松，不然自己铁定是要重度毁容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趁我还没有完全失去耐性，告诉我你完整的初始编号，代号，此前从事什么工作，以及为什么会在火星上失去机体，借我之手来到地球有什么目的。”刀尖悬在半空，origin1029面色不改，相比T型机而言略显矮小的机体压制在明塔卡的重心上，丝毫不准备给受害者留下闪避的机会：

　　“如果你是生命体，不要妄想通过数据线寄生到我的机体上，我的数据插口可没有普通R型机那么脆弱，你会先被招呼一顿逆向高压电流。投机取巧可不是明智之举，在地球1029区的科研所里不存在欺骗和隐瞒，我至少有九种办法让你原形毕露。”

　　可你刚刚还骗了之前那台叫本的小机器人啊。

　　这句话明塔卡没敢说出来。新身体的语言系统怪怪的，需要先在光脑中组成语句之后进行合成，然后再根据自主意愿播报出来，他现在掌握不好这个播报意愿的度，怕自己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一下子没忍住就嘴瓢了。能忍住在这种情况下不鬼哭狼嚎出来已经是他身为男子汉最后的倔强。

　　嗡——

　　僵持之中，伴随着发动机运转二度加速所带来的嗡鸣声，origin1029的能源指示灯像是燃烧一般变得明亮起来。明塔卡忽然就感觉自己手上受到的压力变大了许多，抻不直的胳膊不堪重负地抖出了残影，关节处发出“嘎吱嘎吱”的挤压声。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慢性折磨，“男子汉”终于放弃了他最后的倔强，自暴自弃地任由自己的语音合成器随即播放自己的脑内风暴：

　　“我真的是人类！我真的是人啊，我又不会撒谎，你就是在这儿宰了我我也不可能变成其他的什么东西啊！”

　　刚嚎完这一句，胳膊肘的部位就传来细微的开裂声音。明塔卡下意识觉得大事不好，松开双手抱紧脑袋，脖子往下一缩——
　　咄的一声，粒子短刀贴着头顶的机壳插进了平台中。刀身上扰乱的黑色粒子四处迸溅，生生将一小片莹白如玉的光滑平面刮出了毛玻璃的质感。

　　这家伙玩真的！

　　惊恐地瞪着若无其事地拔出粒子短刀用指尖缓缓擦拭的黑色机器人，明塔卡只觉得的光脑里和耳机里到处都是电线短路的滋滋声。

　　“我这才醒多久，什么都不知道，你把我摁倒就揍我也没说什么，你还要拿刀指着我，还要恐吓我！”

　　咣当。

　　又是一刀，戳在了明塔卡的头部右侧，离耳机只剩下短短两厘米的距离。

　　“你一个刀枪不入的机器人，真的知道这会给一个近身格斗成绩低空飞过的学生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吗？！”

　　咔。

　　这次是头部左侧，稍微偏差了几毫米。或许是自己的错觉，明塔卡总觉得这次origin1029是故意钉歪的，就像以前看纪实影片里猫拿耗子一样，总要玩够了再吃。

　　这哪里是审问，这明明就是凌虐啊！

　　越想越委屈，再一次被机体描边的明塔卡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破了。干脆松开抱住脑袋的双手放弃了抵抗，像只砧板上的食品鸭似的摊平了待宰，连电子眼都应景地黯淡了下来。要是无视那一双怕得蜷成一团的腿，那一副视死如归的颓废神情还挺像模像样：

　　“我知道你不信我，这辈子算我倒霉，栽在你手里指定是变不回人了……你捅吧，下手利落点儿，我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呜呜呜我连断头饭都没得吃，刚醒啥都不知道就呜呜呜……”

　　“……”

　　或许是因为明塔卡呈现出来的表情过于真诚，语音播放到一半还出现了一长串意义不明的不连贯杂音，原先摊平的双手都重新举起来毫无防御价值地捂住了脸。混在着悲伤和委屈的情绪电波一波一波地顺着数据线传导到origin1029的光脑里，这死到临头不松口的态度竟让黑色科研机有了些许犹豫，正要再次挥下的匕首停在了半空。

　　“嘿小家伙，这就放弃抵抗了？这可不像是一台具有明塔卡性格数据的智能机会做出来的举动，你这样还不如一台胆小的哈库工作机。”

　　看着被自己压制得动弹不得的明塔卡致力于将自己缩成一颗无助的机械球，origin1029试探性地碰了碰那片侧对着自己的橙红色肩甲，哭笑不得地调转刀尖的方向，用刀把拨弄了一下明塔卡捂住电子眼的手，得到了更响亮的一串“呜呜呜”杂音。

　　“……”

　　黑色机器人无奈地双手抱臂，粒子短刀夹在指间左右摇摆了几下，伤脑电线地扭了扭脖子，缓解了一下略有些错位的颈椎支架。

　　作为一台科研机，origin1029的主业承袭历代origin“维护人类文明”的光辉使命，严格意义上来说完全可以被称作是一台货真价实的人类学家。了解人类学的先提学科是生物学，其中就包括宇宙生命体心理逻辑学科。

　　在今天之前他的科研所里不是没有出现过试图寄生在外派机器人身上达到“移民地球”目的的外星智慧生物，也不是没有大言不惭地自称为人类想要获得特权的愚蠢智能机，但最后的下场不是被装在了他的防腐观察皿里就是成了一张碎得不能再碎的芯片，无一例外地在他下手最后关头露出过端倪。而origin1029判别是非的主要依据就是《宇宙生命体心理逻辑》这部资料里关于“生命体思维和机械体思维的显著区别”这一部分内容。

　　生命体和机械体最大的区别在于“生命”二字。机械体即便被破坏了机体，粉碎了核心芯片，但只要核心数据还留有存档，就可以借由储蓄机无数次进行复刻。但生命体的生命就只有一次，遭受到一定程度的重创以后就会停止生命活动，进入“死亡”状态，并且目前还没有能够完全重新复苏已死生命体的办法。因此生命体往往比机械体更自爱，也更珍惜自己的“生命”，这一特点无论是对于人类还是对于已知的外星生命体都一样适用。

　　而这一点正是让origin1029感到费解的地方。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开启粒子短刀的确是因为有些不耐烦了，但也没有真的要朝着明塔卡的光脑捅下去的意思，顶多是想要吓吓这个言行举止超出常理的小东西，以防那块他从火星捡回来的铭刻着复杂纹路的磁片上真的感染了什么奇怪的病毒或者寄生了什么外星生物。

　　一把粒子短刀的伤害性很小，当然不可能对一台以T型战斗机作为机体模板的机器人造成什么伤害，稍微有点基础的学员机都知道粒子短刀在没有开启粒子共振的前提下大概率是无法一击破开战斗机的防护外壳的。但具备生命体思维的生物可不一样，在他们的认知中别说是一把短刀，就算是被一根普通的钉子对准要害都足以威胁到他们的性命，也就是说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只有生命体才会对粒子短刀这种级别的杀伤武器产生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真正的暴动机面对这种挑衅式的武器时只会不屑一顾。

　　通过数据线传输到光脑里的恐惧情绪电波不可能作假，这台自称“人类明塔卡”的小家伙身具战斗机的机体却在面对不擅长格斗的origin机型的威胁时没有一丝反抗的意识，反而产生了恐惧的条件反射，就算面临威胁也仅以防御姿态和语言的方式来试图说服对方放弃战斗意志——这样的表现在origin029看来的确没有一点智能机该有的常识，像这样的机器人在一开始就根本不可能通过筛选被派往火星那么遥远的地方去执行任务。

　　能在威胁到存亡的危急情况下还固执己见死不改口的个体，不是毅力过硬就是另有隐情。

　　万一这孩子说的是真的呢？

　　或许在其他origin的记忆盘里，记载着传说中的人类真的曾在火星上留下过以未知格式保存下来的生命体样本的资料？

　　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性，未知格式的生命体样本中残余的电波能够以某种形式激活机械体的光脑，从而造成生命体向机械体的转变？

　　当这些念头在光脑中一闪而过的时候，origin1029不情不愿地捏了捏粒子短刀的刀柄，又开始深深地悼念起那个还没有成为储蓄机之前的自己了。

　　按照origin1028留给他的机密历史资料来看，以性格“艾瑞格特”作为初始性格进行完善的机器人做事向来说一不二，从不会怀疑自己已经做出的正确判断，更不会生出无谓的怜悯之情，能省下不少麻烦。origin1029相信自己曾经就是这样一台行事果断的高级智能机，但现如今被洗去旧的初始性格，重塑成了一台性格数据均衡的origin，铭刻在核心芯片里的保险程序就总会迫使他在做决定之前必须再次客观地看待问题，以免在处理公务的时候眼光过于片面。因此每次他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件事的时候，总得和自己的“万事三思”程序做一番较量。

　　而这一次，显然，他又被这该销毁的保险程序绊住了手脚。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堕落成优柔寡断的普施特机器人和哈库机器人综合体。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样坚持。”

　　origin1029暂停了对明塔卡的逗弄，扬手在空中一划，灵活的手指在联网光屏上连点几下，一个又一个虚拟文件夹被打开又关闭，系统正在飞速搜索者主机所需要的资料地址。但似乎是他要找的东西年代实在是太过久远，以至于普通的文件搜索都难以准确定位到文件的准确位置。
　　叮叮咚咚的程序反应提示音不绝于耳，黑色科研机正读取数据读取得出神。明塔卡偷偷挪开一丝指缝隙，尝试着想要转一下头部，离那把危险的粒子短刀远点儿，下一秒就被刀腹温柔地轻轻拍了拍脸颊，顿时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来扫描一下这个。”

　　终于在打开一张古旧图片的预览模式之后，origin1029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光屏翻转，图片的正面被转过来呈现在明塔卡的面前。

　　突然凑近的光屏使明塔卡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点。在意识到这台黑色机器人是想要自己对图片上的内容辨认后，他第一反应是抗拒。但在合成匕首的胁迫之下，他还是艰难地回想起了以前在火星空间站里的工作机器人控制焦距的动作，抬起手在眼廓周围刮了刮，调整了一下电子眼的清晰度，却发现对焦完成后光屏上的图片更加模糊了。

　　“好糊……这都是什么年代拍摄的图片了。”

　　那是一张像素极低的平面图，或许是因为保存不当或者被复制的次数太多导致了画质磨损，整张平面图的边缘都呈现出一种打了码的颗粒感。图片中央明亮的红色色块明显已经是经过色彩修复后的结果，贴近了看的话只能隐约能辨认出是一个鼓鼓囊囊的长条型管装物，上面形似文字和小型图标的黑色条点都已经完全无法识别了。但红色长条色块中央那一抹刺眼的金色曲线又怎么看怎么显得亲切，好像很早之前就见过了似的。

　　这就不是视觉意义上的模糊了，而是这张图片本身就拍摄得很不细致。在origin1029的默许之下，明塔卡伸手将光屏上的过大的图片进行了两次缩放，这才能勉勉强强看出上面记录的东西的雏形。

　　“这不是红龙营养剂吗！现在居然还在生产？”

　　越看越眼熟，明塔卡狠狠地吃了一惊，并为这款童年零食跨越几个世纪的顽强的生命力感到了由衷的不可思议。

　　origin1029的电子眼明灭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再次开启了单向情绪电波共感模式。源自明塔卡的情绪电波源源不断地顺着数据线传输进位于脖颈侧面的数据接口，转而被传输到光脑内部进行深度解析。

　　“基地很久没有采购过这种营养剂了，我还以为已经停产了。”

　　画质很糟糕，内容很抽象，但这并不妨碍在地球上度过了十几年求学生活的明塔卡很快辨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恐惧和抵触交杂的情绪被惊讶稍稍压下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到老熟人了”一样的亲切感。

　　红龙牌的营养剂以重盐重辣为主，鲜美的汤汁裹挟着粉红色的肉泥，还混合有至少五块一立方厘米大小的合成肉粒。软嫩可口，售价公道，干吃炖汤都是首选，远销全球各地，就连难以接受辣味的异区人都对其赞不绝口，在很长一段岁月里是他在一天的学习之后回到宿舍里的唯一慰藉。可惜自从他被分配到火星四号空间站实习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品尝这种地球本土才能生产的方便快餐的机会。

　　馋了。

　　对食品口感的追求基本上人皆有之，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可能没有味觉这种东西，明塔卡就觉得十分丧气。在火星的最后那段日子以他糟糕的健康状态根本没法食用任何从地球带来的营养剂，而他现在也的确没有进食的基本需求，但身为人类对食物渴求的本能可不是换了一个躯体就能被抹除的。更别提这个不知道处于哪里的医疗院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把他这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误认为了一台机器人的核心数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帮他把正常的人类躯体重塑回来，也不知道要多久他才能再吃上一口真正的固体食物，接二连三的倒霉事已经足够让他笑不出来了。

　　“……”

　　相比于明塔卡的垂头丧气，origin1029却在认真感受着从数据线里传输过来的情绪电波的变化。在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波动后，一丝不苟地将其记录在了自己的浅层记忆芯片里。

　　短暂的识别空隙，随后情绪电波开始起伏，紧跟的是一段追加的疑似回忆数据的乱码，在那之后情绪电波起伏程度开始加剧——很符合智慧生物面对食物的条件反射和后续跟进的联想套路。
　　鉴定完毕，是生命体思维。

　　瞥了一眼正在“暗自神伤”的明塔卡，origin1029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接受的有关机械体的理论知识体系可能受到了冲击。自从继承了前代origin的记忆芯片以后，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到一台完全具备生命体思维特征的机器人。

　　对食物产生条件反射是生命体才具备的特点。而机械体不需要进食，根本不会对生命体所需的食物产生条件反射，也不会有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面对未知的图片时，智能机械体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录入并保存进光脑，然后根据分析出来的相似度进行同类物品识别，而不是对图片中的物品产生记忆联想。

　　这张图片又是从初代origin的记忆芯片中提取出来的，年代过于古早，就算是现存的地球生命体也根本不可能会对这张图片产生条件反射，更枉论新生的智能机器人。这张末代人类时期流传下来的图片过于珍贵，就算是身为现任origin的他也不可能拥有原件，这种清晰度已经是他反复清洗过滤了很多遍的成果了。如果不是在偷偷复制图片的时候看过原件的图片命名代码，origin1029自认自己认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红龙牌膏体合成肉代餐营养剂，250ml装图片实例，分类是地球本土食物，于人类纪元23纪元开始生产，人类灭绝前2年停止生产。】

　　origin1029扫描了一遍图片下方的注释，确认自己并未对这张图片产生条件反射后移开了光屏。握在手中的粒子光刃随之分解，化作一颗颗不稳定的黑色粒子被收入了位于手臂上的凹槽内。一层透明薄膜随之覆盖了凹槽，掀开的黑色的机壳重新归位，整条手臂完整如初，看不见一丝缝隙。

　　一段来自火星的未知生物脑电波，一块能够自主激活光脑的古老磁片，一台能够精准识别前世界人类文明遗留图片案例的机械体，一名自称是人类“明塔卡”的年轻T型机器人……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起来吧孩子，你的电快充到20%了。把数据线捆扎好以后随身带着，那是我会给每台新生智能机都送一份的标配礼物。”

　　翻身从明塔卡的机体胸口上下来，origin在走下平台之前看了看明塔卡的能源指示灯，轻轻摘下连在自己脖颈上数据线，还不忘戴上防护圆环，然后随手将线头“铛”地一声抛到了明塔卡的身上。

　　“诶？没事了吗？”

　　危机解除。大难不死的明塔卡惊魂未定，蜷着腿躺在实验台上，双臂还保持着格挡在脸前的动作。数据线软塌塌地挂在胸口，活像个刚刚脱离培育仓身上还连着人工脐带的婴儿。

　　只不过一转眼的时间，黑色机器人就已经自顾自走到放着一大叠纸张的办公桌边坐下。一只还没有巴掌大的托盘嗡嗡地从桌子上悬浮起来，托着一只空罐子转移到一旁的净化机旁，接满一罐清澈的无色液体后又按照固定的轨迹飞回原位，十分狗腿地朝主机的方向挪了挪。

　　“这里是地球1029区科研所，你正在33号办公室接受机体装载。我就是这里的总负责机，你可以称呼我为origin1029。”

　　origin1029自然地端起那罐小型托盘孝敬给他的机油，凑到嘴前尝了一口，随后像是不太能接受凉掉的机油那股奇怪的味道，很快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了下来。
　　而明塔卡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罐子里的液体至少泼了10ml到珍贵的纸制品上，洇出一大片形状不规则的油渍。

　　“or-origin，1029。”

　　痛心疾首地盯着那一叠被糟蹋掉的纸张，好不容易播放出这一串拗口的音节，明塔卡觉得自己的语音合成器都要打结了。颤巍巍地从平台上下来，还没等适应好机械足部的站立姿态，抓了两下挂在胸口的数据线，他又意识到珍贵的植物胶造物不能就这么随便团吧团吧了事。于是手足无措了半天，还是将插头从自己的能源指示灯下拔了出来，捋直了折叠两下平平整整地放在了平台上。收拾完一切后才谨慎地转过身来面对坐在办公桌前准备查看纸质文件的origin1029：

　　“请问我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了吗？”

　　“暂时洗脱你暴动机的嫌疑。”

　　黑色机器人拿起一张沾染了油渍的纸张，有些嫌弃抖了两下。等确认油渍已经干透以后将纸张铺在还算干净的一块平面上，从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里准确地掏出一支没有盖子的光能笔，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代码。

　　“是暴动人，不对，什么暴动，是人……好吧这不重要。”

　　明塔卡想要指正，但语音合成器和人类身体的发声系统实在差别有点大，再加上刚才那一吓似乎有点故障，不太愿意配合他的播送意愿，自己和自己心理博弈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反驳：

　　他现在还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里，origin1029无厘头的攻击行为着实把他吓得不轻，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想要换一台更善解人意的智能机进行交流。

　　不过型号为origin的机器人在人类级智能机的群体里地位较高，也更加有主见——说白了就是固执，这点明塔卡的是明白的，所以origin1029身为某个科研所的总负责机这件事不值得奇怪。他记得以前在火星四号空间站里也有一台代号为“日食”的origin型人类级智能机器人，平时不太肯和他们混在一块儿，对空间站仪器的控制权限比米莱队长还高，据说早在第一名人类登上地球之前他就被送上火星进行观测任务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还在为地球移民基地工作。

　　虽然不知道这台origin1029之前为什么在判断自己是否是人类这件事上表现得这么谨慎，但误会解决了就万事大吉，明塔卡愿意将其归咎于负责机的天生程序。比起这个，他现在更希望能够尽快为自己解决躯体问题：

　　“那现在可以帮我申请办理医疗事故重……”

　　“至于你问现在是什么时候，”打断明塔卡期期艾艾的语音合成，origin1029从一沓文件的最下面抽出一张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撵了捻，看着页眉显示的实时打印时间，嘴角人性化地一翘，很快就压了下去：

　　“这张最新资料的打印时间是新千年时代第二十九时期07年9月13日17时55分48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低着头正在踌躇着组织语句的明塔卡闻言一愣，不明所以地接了一句：

　　“意味着七年前公历计时的方式改革了？现在已经连公历都不使用啦？”

　　origin1029没有正面回答问题。黑色科研机一边浏览文件一边用光能笔签署编号，直到明塔卡开始有点毛躁了，才开始缓缓地科普起新千年时代的起源。

　　“千年时代计时法从初代origin结束火星观测使命回归地球的那一天正式投入使用，自那以后origin机型被确认为领导级机型，禁止各区普遍生产。自千年时代第一时期元年开始，每1000年为一个小时期，每个小时期更换一次用于记录地球历史的储蓄机总机，储蓄机总机机型固定为origin机型，代号从‘origin01’往后顺延。以origin1000任期结束的那一天为分水岭，往前为千年时代，往后为新千年时代。”

　　“……”

　　明塔卡对这种教科书式的叙述提不起什么注意力，与其告诉他历史，不如直接告诉他“是与否”来得实在，因此听得一知半解。origin1029瞥了他一眼，电子眼微微闪烁，却没有直接点破，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历代origin结束任期后都会被封存入库禁止活动，因此每个小时期只有一台被承认的origin机体。而我是地球上第1029台储蓄总机，也是新千年时期第29位被承认的origin。今年是我上任的第七年，这意味着距离史载最后一名人类失去生命体征已经过去了至少1029007年。”

　　看到站在自己办公桌前有着橙红纹路的白色机器人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origin1029幸灾乐祸地往扶手上一靠，翘起腿，欣赏了一会儿用最高级的材质制成的仿生面部才能产生的生动表情，才慢悠悠地将手上那份打印着时间的资料封面丢到明塔卡的眼前：

　　“而你所使用的地球公历，我记得早在千年时代第一时期元年——也就是人类灭绝的那一天就被弃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