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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 14(改) ...

  •   哪里的水龙头未盖紧,滴落进池里溅起波纹,一颗水珠在寂静的夜晚里如此震耳欲聋,枯燥、规律、一板一眼地重复着,令人烦躁抓狂。
      周夏时常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走到某个地方忘了为什么要来,是怎么过来的。
      他端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水溢出来了他却在疑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杯水是给我自己的吗?可我不渴啊。
      排练、谱曲的计划掺进不变的日常,惟余这点机械重复,不算费脑筋。
      听着司光在酒吧的舞台上唱的歌,周夏开始疑惑,明明听到了个开头,怎么一回神就已经唱完了。
      摸了摸脑袋,额头上的疤让他幡然醒悟,起码他还在人间活着。
      之前的一周仿佛在梦中,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连某些字词的意思都反复地看却不能理解。
      ——这是他最后一天在酒吧当观众了。
      似乎是前几天,下雨还是天晴?阴天还是夜晚?在街上路过一家医院,窗子的铁栏杆里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奶□□靠着墙,向外望。
      她看见周夏停顿的脚步,脸上冒出和蔼慈祥的笑容,笑得皱纹盖住了眼睛,冲周夏招招手。
      周夏走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奶奶说:“小伙子,逛街呐?我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你是第一个停下来看我的。”
      周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眼里透露出迷茫的呆滞。
      奶奶在他面前晃手,周夏这才回神,也回了一个笑脸,只是配合着略微泛黄的脸色和凌乱的头发,比哭还难看。
      老太太很古灵精怪,压低声音跟周夏说:“小伙子你从那边小门进来,对,在右边。”
      “推开铁门,小声一点。”
      奶奶看他蹑手蹑脚的遛进休息室,拍手称赞道:“身手真好,年轻人在哪读书呢?”
      周夏僵硬了几秒,从胸腔里舒了一口气:“没有在读书。”
      “那有没有在工作?”
      周夏很讨厌别人盘问他的隐私,他皱眉低下头去看破旧的灰黑色运动鞋。
      “……没有。”
      老奶奶“哦——”了一声。
      本以为是对不求上进的青年的叹息,没想到老奶奶对周夏附耳低语道:“小伙子来我们医院工作吧?”
      “医院?”
      “对啊。”老奶奶伸手指给他看墙壁上的那些照片,出乎意料的大多数是老人,少有年轻人和护工,说是医院不如说更像养老院。
      有人敲敲房门,穿着粉色衣服的护士推门进来,意外地看到周夏,然后无奈地瞥向老太太:“容姨,又替我们操心招人的事呢?”
      叫容姨的人挥挥手:“这小伙子一看就面相善良。”
      谁?我?面相?善良?
      周夏不由自主想起被刘海遮住的疤。他不知道在这里是为什么,要走吗?这个世界他孑然一身,好像哪里都可以去,但哪里都不属于他。
      有一层柔软的、厚重的透明塑料膜把他与外界隔绝开来,声音是朦胧的,颜色是黯淡的。
      锥子猛敲把钢钉从天灵盖自上而下贯穿大脑,耳鸣开始围绕着他,知道自己此刻面容狰狞,他弯下身不住的干呕,胃酸烧过喉咙,吐出来的胆汁路过口腔,比喝过所有中药都苦。
      他独自跪在地上,冰冷的地板硌青了他的膝盖,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几乎就要向命运认输了。
      有人把他放到旋转木马上了吗?他还没去游乐场坐过,有点晕,能不能停下来,我不太想玩了。周夏的手指在地板上摸索,想要抓住东西,却只摸到一地灰尘染脏了双手。
      有人吗?我好晕,请停下来,我要下去……
      我真的不想玩了,快点放我下去!
      护士跑进来,惊讶地叫了一声,很快在模糊的意识里,周夏知道自己得救了。
      再醒来是嘈杂的多人病房,很口渴,他掀开被子去看床尾自己的病历,第一步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不大不小的声音没人听见。
      周夏说了句国骂,不信邪的爬了起来,明明感觉自己走的是直线,却不由自主的向右偏去,眼看又要摔倒,他抓住了隔壁床的白色帘子,结果帘子直接被全被撕拉一声扯了下来。
      门口路过的女护士赶紧跑进来:“哎干嘛啊你?”
      护士把周夏扶起来以后让他躺回床上,叫来了医生。
      他是一个男人,二十一岁的男人,什么时候还需要女护士扶着走路了?自尊心一片一片地碎裂,周夏望着天花板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有机会冒出。
      医生边翻病历边对照周夏的样貌,问:“你家里人呢?”
      “嗬——咳咳,不在。”
      “有没有朋友能来的?”
      来帮忙缴费么?那还是算了。
      “没有。”
      “有存款吗?”
      “有。”
      “既然你是成年人了,”中年医生带着眼镜,目光平淡道:“检查结果是什么我直接告知你。”
      “脑瘤压迫到小脑和额叶了,可能会表现出器官性心理障碍比如抑郁症、焦虑症,器官性精神障碍比如精神分裂,或共济失调。”
      周夏听不懂那些专业名词。
      “哦。”
      “我院已按照三无病人垫付医药费,既然你醒了,一会儿可以去缴费。”
      “好的。”
      周夏没守住他的金银财宝,这次进医院花了五六百块钱,这是他一个月的伙食费。
      上次的那个女护士路过病房看见他醒了,关切地问周夏没有事吧。
      周夏很不习惯别人的关心,摇了摇头。
      “我想问你们这儿我可以做什么工作吗?”
      周夏进了办公楼,总办公室里坐着一位没有化妆眼神犀利的女领导,她的脸略显憔悴。
      穿着黑西装的领导伸手示意周夏坐。
      “你来应聘?”
      “对。”
      “叫什么?”
      “周夏,21。”
      “在读书?”
      “没有。”
      女领导叹了一口无奈的气:“抱歉我们只应聘大专以上的人,请回吧。”
      “为什么?”
      “……”
      这位疲惫的领导似乎哽住了。
      “因为,很多人没有耐心,很多人这份工作做不久,很多人素质不高——你知道我们医院里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护士跟我讲过几句。”
      她极缓地开口:“那你说说看。”
      “邹山区医院为了让病患在晚期不浪费最后的时间躺在医院病床上续命费钱,提供消极保守治疗,以替代国内没有安乐死的需求。”
      “概括的很好……请回吧。”
      “等等!我觉得素质不是学历决定的,我、我也是癌症患者,我有脑癌。
      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想找一份工作,这所医院就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
      “嗯。”女领导淡漠地回应。
      这种悲情故事哪哪都听得到。
      “既然脑癌了——就吃好喝好,出去玩玩,腿还没断最后的时间来挣什么骨灰盒的钱?”
      周夏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的人来了,觉得承受太多,心累,老太太老爷爷喜欢他,但职工一辞,就再也见不到了,老人最后都在惦念着这人。你呢?也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门外的女护士推门进来:“雯姐,最近缺人,又不多钱难招到,就让他试试吧。”
      “就他?在我们院里一晕倒还不知道要垫多少钱呢。”
      “我知道你有顾虑,就让他试试吧。”
      “我不同意。”叫雯姐的领导仍然生硬地拒绝。
      “容姨可喜欢这个小伙子了。”
      “不行。”
      “我可以申请当志愿者。”周夏说道。
      雯姐和护士转过头来。
      “我反正无业游民一个,有空能不能来医院帮忙?不要工资的,我可以保证起码每周来一次。”
      雯姐冷冷问道:“为什么?请你想清楚了再决定,这不是玩闹,说不做了就不做,也不需要你善心爆发或者以自己患者身份同情他们。”
      周夏想了十秒,他偏过头去,不让人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我得病以来一件事都做不好,我觉得我现在几乎就是个废人,你懂吗?他妈的走路都走不稳,需要一个女的来搀我,我才二十一岁啊,我是个男人,世界上没有人需要我,那活着还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
      合同改完打印出来,周夏折好放进内兜,回去的路上碰见一只还不比他鞋子大多少的小流浪狗,棕黄色的一手就能托起来,暖乎又圆滚,绕在他的脚边摇尾巴。
      周夏把小狗揣着塞进外套胸口,皱眉抬起左手,是昨天还是今天早上?他有没有拎着一个白色的纸袋去医院然后晕倒?右手的小狗真的要带回去吗?右手?
      右手上的狗呢,他低头四处张望没有找到,狗狗在他胸口,这才发现根本没托在手上,但幸好还在。
      又记错了啊。
      曾岚收起手机,屏幕上是郑珀发来的周夏的住址。
      “咚咚。”已经七月初了,刚刚跑上楼的曾岚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
      周夏给他开了门,曾岚进门后自然而然地吐槽一句:“今天挺热的,怎么不开空调?”
      说着按下了落灰的空调开关。
      周夏眨眨眼睛,没有说话,那空调送来的冷风让他细微地打了一个寒战。
      为什么不?其实周夏从来没有亲手开过空调,小时候家里没装过,最多有个电风扇,所以到了暑假,小混混们就喜欢围在村里唯一的便利店里蹭空调,聊天之中脏话占比百分之八十。
      舅舅的家,他的卧室里虽然有空调只是因为遥控器放在了抽屉里,周夏竟然不敢拿出来用。
      娱乐公司派发的房子,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开空调始终觉得太浪费了,不值得。
      他有些僵硬地缩着肩膀斜靠着桌子,眼睛下是黑眼圈,仿佛下一秒都会疲惫地站着睡过去。
      “最近你没有来酒吧。”曾岚说道。
      “嗯。”
      他叹了口气:“其实大家都挺关心你的。”
      “我知道。”
      “明天T大的排练你还是会来的对吧。”
      “嗯。”
      “好,那……我走了。”
      “谢谢,再见。”
      周夏踢远满是废纸的垃圾桶,在书桌前坐下,拿起圆珠笔写起了乐谱,这是一首前卫金属纯音乐,由贝斯主导,电吉他与合成器铺垫,他们的作品里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曲子,前卫金属的编曲复杂,出了名的和弦难到非人能弹奏。
      如此特殊,如此难以形容,那如心脏跳动一般的贝斯啊,只有这首曲子可以代表周夏的感受。
      《Crush》,October乐队专辑外单曲发行的第一首歌,不为迎合市场,不争流量,当38秒贝斯响起的时候,听者都会体会到心动的瞬间是什么模样,裹挟着闷热夏季午后和甜蜜,像青春,像最好的年华里悸动突然造访,敲醒一颗懵懂的灵魂,每个人永远会爱着这一秒。
      周夏决定先保存这首曲子,将在他们演唱会结束后发布。
      时间来到周六早晨,今天要去邹山区医院当志愿者,那只小黄狗周夏始终没有给它取名字,他知道一旦命名这只狗就与街上路过的其它狗不一样了,他不确定病重的自己能承担的起这样一份关系。
      小黄狗太小,不懂定点排泄的规矩,周夏给它放了尿垫也是无济于事,机械地刷牙洗脸后买了白粥、两个青菜包子和油条,一共五块五。
      到了医院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有些晒的背脊发汗。
      他跟在之前认识的女护士后面,认识医院里的每个老人,护士叫丁梵,正教着周夏怎么铺好床单,原来多余的床单是要这样塞得方正,干净利落。
      他看见慈祥微笑的奶奶,看见带着金表,神情倨傲冷淡的爷爷,看见全身水肿的年轻女孩,看见剃了光头的小孩。
      那小孩从病服的兜里拿出一颗糖,无言地伸手到周夏眼前,周夏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然后光头小孩双臂夹着拐杖走了。
      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身边却没有人陪着他。
      七月中旬,他们排练完后去了A市参加音乐节,总共六个乐队,October是最年轻的一支。
      小狗托付给关老板娘喂养,这次是弘娱公司主办的摇滚主题音乐节,观众有来自本公司的团建的,有薇博抽奖来的,有薇信买票来的。
      秦妍在演出前一天突发心绞痛,众人打了120到A市医院急诊,医生说是什么艾森曼格综合症,右心脏很不好,联系了秦妍的父母,他们下午一点到达了医院。
      这是两位风尘仆仆的家长,父亲耳旁已经生有白发,母亲拎着包跑在前面。
      秦妍的父亲好像很不开心,皱着眉头让乐队一干人等都出去等,他们和医生谈论病情。
      只有郑珀经纪人有身份去和这两位询问秦妍的病情,聊天之中他们才知道秦妍说自己心脏病不严重是假的,过度劳累会导致呼吸困难、心律失常或者发绀。
      她在病房里吊着水,因为看不见所以手一动都不敢动,茫然地躺着听外面的人谈论她的身体状况。
      周夏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是他无法突破身份这层屏障,不敢比自己的队友表现出更多一点例外的关心。
      “是,当年决定收养秦妍的时候我们家经济状况出了问题……没有及时发现确诊和治疗。”父亲回道。
      医生问:“那现在是排在等待心脏捐献的名单上吧?”
      “在的,这几年公司情况又好起来了,但是我们女儿她的身体状况却等不了了。”
      母亲眼睛红了:“所以我说不要让她搞什么乐队!大晚上的还去酒吧伴奏,她、她考上大学一个人,我们就已经很心疼了,可是又能怎么办……不可能不让她去做喜欢的事情。”
      秦妍在晚上情况好了很多,医生仍然建议她静养,不要劳累,注意夏天不要出汗了又受凉。
      October的演出七首曲目全部换成了Unplugged不插电版本,由大小提琴,架子鼓、吉他和钢琴伴奏。
      秦妍回了C市,请求郑经纪人录现场给她听,郑珀录了视频,被周夏得知把文件格式改成了mp3才发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Chapter 14(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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