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响风潇潇》云间七七泉

3、天要下雨，逝者已矣

　　“轰！”
　　天上又打了一计响雷，震耳欲聋。
　　廖清铃光着脚丫往村头的李大爷那儿跑去，刚下过大雨，地上满是泥泞，小石子被冲刷到泥路上，大人们穿着鞋都觉得硌脚。
　　但看廖清铃，跑得飞快，如履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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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张婶，我爹，他，现在在哪儿？”
　　“听说被山边的大石块砸着了，破了相，你娘亲身怀有孕，怕她见着会惊到胎儿，便是早早让你李大爷帮着入殓收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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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面的话，廖清铃没听见，也停不下脚步去听，她只想快点跑到李大爷家，或许！或许那个面目全非的人不是她爹呢？万一不是呢！
　　带着这份侥幸心理，她终于赶到了棺材铺门口。
　　廖清铃还来不及喘息，便拉住门口的李大爷问到：“李大爷，我爹呢？我爹呢！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吧，我不怕，我不怕的！”
　　李大爷心疼小姑娘，抹了抹她的泪珠，艰难开口道：“铃儿啊，晚了，你爹已经入棺了。去宗祠堂吧！你爹好歹是救人无数的善医，乡长特意为你爹设了一个简易的灵堂，好让其他人能去悼念一番。”
　　听罢李大爷这番话，廖清铃道了声谢，立刻急转调头往宗祠堂跑去。
　　这路上跑得那叫一个急切，仿佛早一秒，她便能看到活着的廖竹青站在宗祠堂面前，笑着对她说一句：
　　“生辰快乐！小铃儿，怎么样？吓到你了吧！”
　　可真的到了宗祠堂，那个本该跳出来给她惊喜的人，却躺在了那口红木棺材里。
　　廖清铃的脚一步都迈不开了，她好想喊一句“爹，我来了”，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心口裂开的那条细缝，正在一点一点被撕扯开来。
　　祠堂内充斥着娘亲和姐姐的哭泣声，廖清铃侥幸的心理又削减了几分。
　　这时，孟娟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廖清铃，本来就不平静的情绪忽然高涨，拿起脚边菜篮中的新鲜蔬菜就朝廖清铃打去。
　　一边扔一边大骂道：“丧门星，你来这儿做什么，滚出去！滚出去！”
　　“娘，娘……”廖曼禾心疼娘亲，抹去眼角泪珠，一边帮着顺气，一边制止着她的大动作。
　　可孟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脱开了廖曼禾，朝着没有挪步的廖清铃怒气冲冲跑了过去，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她脸上。
　　力度之大、之狠，直接将廖清铃扇翻在地，哪里有半点把她当亲生女儿的模样。
　　旁边人都看不下去了，上去拦在二人之间。
　　有与廖竹青关系好的，还去扶起廖清铃，抚了抚她的脸颊，问了一句：“疼吗？还有，你这身上怎么回事？”
　　廖清铃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打在她脸上，疼的，却不是她一般。
　　比起内心撕裂的痛感，这点皮肉之苦又算的上什么？
　　那边张梅也赶到了，正好瞧见这一幕，立刻跑了过去，拢过呆滞不言的廖清铃，心疼地骂了句“天杀的”，转身不满地对着孟娟说道：
　　“娟儿，不是我说你，竹青走了，你伤心归伤心，怎么能把气全撒在孩子身上呢？她做错什么了，你对她不是打就是骂的，瞧瞧这好好的乖囡囡被你打成什么样了？你不心疼，竹青可得心疼！”
　　“她做错了什么？她没错，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孟娟越说越上气，边哭边骂道：“廖清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养大你！你为什么偏要过那破生辰！”
　　“你弄丢了凡儿还不够，连着你爹爹也被你害死了！你为什么，为什么……”
　　说着说着，孟娟忽然捂住了孕肚，脸色苍白起来。
　　“娘，娘！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快，快，抬外头去，你娘大抵是快生了！”张梅本来也就是来看着孟娟的，以免她伤心过度再出点什么差错，那孟娟怕是真活不下去了。
　　经过孟娟这一突发事宜，祠堂里的人走出了一片，都去外头帮忙去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大老爷们儿。
　　廖清铃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走的人匆匆略过她，留的人看向她，却只摇摇头，叹了声“可怜”。
　　经过了漫长的等候，祠堂人又走了一半多，廖清铃这才仿佛回过了一些神智来。
　　她缓缓抬起眼，慢慢移动步子往前走去，身后留下的泥脚印里，若是有人仔细一看，便能在其中看到血水。
　　再看廖清铃，她朝前走了几步，“噗通”一声跪下了，朝廖竹青的方向磕了一头，又磕了一头，又磕了一头。
　　还在祠堂的大老爷们哪里见过孩子这样叩別父亲的？有人面面相觑，有人还在心中哀叹：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莫不是疯了？
　　廖清铃当然没疯，她只是记得爹爹说过：若是想向老天爷祈求什么，便一定要有诚意，这样老天爷才能听得见。
　　所以，她选择了三拜九叩这样的大礼。
　　方才，那是第一拜。
　　廖清铃忽然想起了自己七岁那年，爹爹看她参加林姐姐喜宴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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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为什么这上头只坐着林姐姐相公的爹娘？林姐姐的爹娘为什么不在？”
　　“这……方才铃儿也瞧见了不是，你林姨和林叔可舍不得你林姐姐，这不，肯定还在家哭鼻子呢！”
　　“那爹爹，日后我出嫁，你也会舍不得我吗？也会哭鼻子吗？”
　　“会啊，在爹爹心里，这世上的臭小子哪个都配不上我家铃儿。”
　　“那爹爹我不嫁了，铃儿舍不得爹爹哭。”
　　“那也不成，小铃儿长得那么好看，一直不嫁出去，媒婆不还把我们家门槛踏破了去！那些小伙子再为了你打个头破血流，爹爹还得给他们诊治。”
　　“呵呵呵，那爹爹不就能赚钱了吗？”
　　“呦，还真是！小丫头，头脑挺机灵的啊，嗯？”
　　“是爹爹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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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您不是说，要亲手送我出嫁的吗？还说会忍住不哭鼻子，开开心心送我出嫁！
　　可我都还没长大，爹，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廖清铃吸了吸鼻子，眼眶红了一圈。
　　她起身，又往前走了两步，再次跪拜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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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你也教教我看喜脉吧。”
　　“不成！”
　　“为什么？”
　　“这样，你日后怀了小宝宝才需要爹爹，爹爹才能找借口，常跑你夫家去找你啊！这孕产方面的知识，我可都不能教你，这日后的安胎药，健胎方都得我亲自送给你才好！”
　　“爹爹也想得未免太远了些。”
　　“也是，我还真想不到你日后若自己做了父母，会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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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您没有教我孕产，让我日后该怎么办？您不是说把我交给谁都不放心，要亲自照料我和您孙子的吗！
　　想着，她走到了廖竹青棺材正前方。
　　这最后一拜，她把对上天的祈求说了出来：
　　“老天爷，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爹爹他一生行医，救人无数！”廖清铃颤栗着，咬住自己最后一丝坚毅，继续说道：“他不求名不求利，更不贪图钱财，为何？为何您要把爹爹带走？是不是我平日里祈求索取的太多了？那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您把爹爹还给我好不好，把爹爹还给我！”
　　话毕，她终是忍不住落泪了，一边哭一边抹去眼泪，可泪水却似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一边看着的大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该如何安慰，更不知，该不该安慰。
　　张梅在这时候回来了，她受过廖竹青的救命之恩，把廖竹青最疼爱的闺女视若珍宝。
　　看到廖清铃哭得那般伤心，她一把抱住了小丫头，拍着她的背，哄到：“乖囡囡，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张婶，娘说得对，都怪我！都怪我！爹爹走了，他不要我了……”廖清铃在张梅的怀里再也控制不住了，压抑许久的悲痛和委屈一倾而发，她放声痛哭起来，那般撕心裂肺。
　　在场的人里看到此情此景，还有几个转过身去，动容地偷偷擦拭掉眼角的泪。
　　忽然哭声戛止，张梅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廖清铃双眼紧闭，全身瘫软。
　　她即刻招呼过其他人，惊呼出声道：“快，快，清铃晕过去了！”
　　那天，天阴的如此可怕，雷声不断轰鸣，成了廖清铃一生都无法挥去的梦魇……
　　“爹，爹，不要走，不要走！”
　　从梦中惊醒，廖清铃额间的细汗密密麻麻。
　　她已经有段日子没有梦到过廖竹青了，或许是离家久了的缘故，她多少开始将家里的事情淡忘了一些。
　　“清铃，你又梦见你爹了？”一旁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小姑娘问到。
　　廖清铃抹去细汗，敛唇一笑道：“如烟抱歉，吵醒你了吧。”
　　“你还好吧？”如烟小声问到。
　　廖清铃点头，“你再睡会儿吧，天还早。”
　　“嗯，那你也再眯会儿吧。”说完，如烟打了个哈欠，倒头又睡了。
　　如烟那沾枕头就着的本事，廖清铃羡慕极了。
　　不像她……廖竹青死的头一年，她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近两年才好一些。
　　想着，她已经轻声下了床，将被褥理好、放置好后，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
　　夏日清晨，亮得总是异常的早，那轮月亮都还未落下，天已经蒙蒙亮了。
　　不知不觉中离爹爹逝去已过去了四年。
　　爹爹死后，娘亲平安地生下了一个男娃，取名为书玉，这名字是爹爹留下的。
　　家中添了一张嘴，孟娟又要亲自照看廖书玉，廖清铃只能放弃学医，在家中帮忙，下地干活。
　　可她干了不到半年时间，实在学不会种地，孟娟又决定把她卖去大户人家为奴。
　　廖清铃没有反抗，比起在家中被娘亲和姐姐日日打骂，还不能看书，她早就生了逃离的想法。
　　但廖清铃如何也没想到，孟娟，她的亲生母亲，并不是单纯将她卖出去为奴，而是以大价钱将她卖给了他人为妾。
　　若不是张婶发现不对劲，拦住了那个大富商，她或许就这么傻愣愣地跟着去当了妾。
　　而她娘……
　　呵呵，哪怕廖清铃在她面前苦苦相求，哭得泪流满面，她也未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从那一刻起，廖清铃对孟娟和廖曼禾的感情便凉了半截。停在了血缘表面，再也走不进心中。
　　廖清铃费尽心思逃离那个富丽堂皇，却也会锁住她一生的大宅院。
　　虽说到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可就在即将被家丁带回去的时候，她遇见了这辈子，除了爹爹和张婶以外，第三个改变她命运的人：赵墨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