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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冥冥之中,一眼万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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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日,摄政王京都城门斩杀侍郎之子,怒斥爆动乱民之事便传及京都周边。
众人津津乐道,颂扬景辰不仅沙场英勇善战,还爱民如子,比那皇宫之中胆小怕事,毫无作为的皇帝要好上太多。
一场动乱,临了,竟造就了景辰的一方美谈。
而凤仪宫中,慈康太后得此消息,那是怒不可遏,暴跳如雷,她不仅没害到景辰,还被他杀了自己的亲侄。
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便是当下。
“鬼父!”她喊出驼背躬躯、瘦骨嶙峋的鬼父,怒目圆睁道:“你不是说,这紫僵之症,天下人知之甚少,且无解药,会于无形之中夺走半城人性命的吗!”
“可为何,他景辰不仅早早发现,还能立刻拿出缓解之方来!”
“太后娘娘。”鬼父阴声嘶哑道:“天下能人之多,老朽未曾想到,老朽也好奇极了,这连九荨山神医都束手无策的疫毒,究竟是何人拿出的药方?”
“无论是谁,哀家都不会让她顺利研制解方出来。”慈康太后边说,边抓紧朱红木椅把手,指甲嵌入两分。
京兆府内的另一角,还有一人也愁容满面。
他听完身边之人的来禀,左右踱步,思虑万千:这可是极好的一次打击景辰势力与名声的机会,若是等景辰将解药制出,不仅打击不了他,完全是让他更上一层楼,这日后他摄政王之名,便会等同于帝王。
沉凝片刻,他幽暗的眼神略过一丝杀机,哑声道:“我本想留下她一条性命的,只可惜,她锋芒毕露,助不了我大计。”
……
又是冬夜,朔风呼叫,夹着冰霜。
景辰夜披斗篷,乘四下无人翻进了棠璃居。也是好笑,他堂堂摄政王在自己家中,居然还要做出这种翻墙之举。
他比上次更加小心谨慎,特意遣开了若暄和周围的暗卫,只为能不为人知地偷偷前来看廖清铃一眼。
景辰站定偏房的窗边,正要在纸窗上戳个小洞时,手指停留在半空,忽然回过神来,有些下不去手。
我这是在做什么?景辰心想:我来探望一个家婢,居然还要如此小心翼翼。
冷风吹来,将他的神智吹醒几分,他收回了手,决定……不在纸窗上留下痕迹。
不就是来探望病患吗?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景辰你怂什么!他甚至想好了,等会儿见到廖清铃就说,自己是来看墨涵,顺道来看看她制药进度的。
没错,就这么说!
想罢,景辰理了理衣襟,昂首挺胸正准备迈步去敲门。
“吱——”他身旁的窗户忽然被打开,景辰反应十分迅速地躲闪到一边,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和仪态全给吓忘了。
他缩在角落,拍拍自己的胸脯,长出一口气,心道:还好还好,没被发现。
他刚想完,只听屋内传来廖清铃的声音:“是暄大人吗?”
额……好吧,还是被发现了。景辰叹气,不禁怀疑自己的脚下功夫是不是差劲了,怎么一次两次全都被人发现!?
事已至此,景辰也没脸就这么出去,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压低声音,又加粗了几分,回道:“嗯。”
廖清铃只是听到窗边有动静才过来的,没想到窗是打开了,可人影儿都没见到。想着或许是若暄也怕感染紫僵症,所以躲开了,廖清铃也没做他想。
“暄大人,听你的嗓音,是得风寒了吗?”她关切地问到,这些天若暄除了去拿药,便是一步不离地守在她房门前,替自己倒药渣、送药还有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廖清铃是打心底里感谢若暄的。
景辰脑子飞快转动,立刻咳嗽了两声,道:“是。”
“可要我替大人开个方子吗?”
“不,不必。”景辰赶紧拒绝,她若空闲,还是好好休息吧,“只是小病,本大人自会去寻其他大夫。”
本大人?廖清铃皱了皱眉,若暄可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称自己为“本大人”过。
还未等廖清铃想明白,只听那边“若暄”说道:“你身子如何?可还撑得住?”
“有劳大人挂念,自上次反噬后,感觉紫僵与散血的毒性已有融合之象,倒是减少了很多痛苦。”
“你,是故意的?”景辰问道。
廖清铃轻笑一声:“大人说笑了,我的医术还没到如此出神入化,未卜先知的地步,当初选择毒攻时,便是挑了与紫僵最不排斥的,许是因祸得福吧。”
景辰听完,淡淡一笑,居然是忘了继续压着嗓子,而是用自己原音回到:“那便好。”
“大人,你的声音……”廖清铃耳力不错,一听便听到了二者差别。
景辰赶紧再次咳嗽,以掩盖自己方才的声音。
“暄大人,天色不早了,你也是肉身凡体,现下又得了病,便不必再守着我了,去小憩一会儿吧,奴婢不会告诉王爷的。”
这廖清铃平日里声音也那么温柔吗?酥酥软软的,景辰听得身子一麻,但想到自己现在是若暄,心下居然升起一丝不快来,问到:“王爷有那么可怕吗?”
“可怕啊。”廖清铃不知与她对话的就是这个“可怕”的人,话说地倒是无比轻松。
景辰面色一冷,想到自己一次次赦免她的罪,一次次帮她治疗伤口,可这女人,却还在背后说他坏话!
他有些恼怒,正要发作之时,只听廖清铃又说道:“可他是摄政王,不可怕怎么统领千军万马?不可怕怎么威震天下?不可怕,怎么让外敌内患只敢做些小动作,而不敢大肆来犯?”
“小姐总说,王爷他是天下最尊贵之人,可我这两个月在王府中,却觉得王爷是这天下最孤独、最累的人,大人,你跟着王爷那么久,一定比我还要清楚吧。”
“……”
景辰听完,没有回话,他本以为这两个月,自己折磨她,伤害她,会在她心里留下极坏的印象,没想到……
停了许久后,景辰才又开口问道:“你,不讨厌他吗?”
“嗯……”廖清铃顿了顿,说道:”我可以说实话吗?”
“嗯。”
廖清铃得到这声“嗯”,才回答道:“讨厌,于个人而言,他不分青红皂白,屡次三番鞭打我,还!”
“还夺走了一个女子此生最重要的东西,我对他何止是讨厌,简直就是恨!只是王爷对我而言,更像是一块冷冷冰冰的石头,又臭又硬的!我可冲撞不起……”
景辰安静地听着廖清铃忽然变得活闹的声音,听着她源源不断对自己的吐槽,居然露出了一抹浅笑来。
这就对了!他也算是对廖清铃有些了解和交集的人,从来没想过她这种睚眦必报的小女子会对他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果然啊,这有些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娇娇弱弱的,实际上心里早把你咬得四分五裂了。
“没想到你心眼那么小,还挺记仇的。”
廖清铃点头回应:“老话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景辰又是低头一笑,心想:就是这样会见风使舵,心眼不大的人,竟然,会为了苍生牺牲自我。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的?要制出紫僵症解方。”
想到这里,景辰忽然很想知道,廖清铃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决心,要站出来面对紫僵疫症。
“半月前,从如霜染上病的那一天起。”廖清铃认真答道。
景辰心惊,原来是从最开始吗?
“所以,就算王爷没有发现棠璃居内的紫僵症,也没有元骥神医提及你父亲,你还是会这么做,值得吗?”
“噗嗤!”廖清铃听完,忽然发出一声嗤笑,“大人以为,我是为了天下苍生在牺牲自己吗?”
“难道,不是吗?”景辰不解道。
“那只是说给你主子听的。”廖清铃解释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若暄的警惕性没那么高了,况且她生死未定,还去管那么多作甚?
“我哪里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大圣人啊!若小姐还有如霜都是平平安安的,我说不定,还真不会以身犯险。”
“大人不必将我看作丘前辈那样得了大道,求仁于世的人,若是这世上,再无我要守护之人,便是所有人全死在我眼前,又有何妨?”
廖清铃抬头看向弯月,目色冷清。
“只是害怕有人在等我,而我却回不去;只是担心我做错了什么,他们会难过伤心;只是,我还有必须活得善良的理由罢了……”
廖清铃的脸沐浴在月光下,闭着眼睛享受晚夜空气中的湿气,清新而令人清醒。
景辰探出头来,默默地看着廖清铃吹弹可破的右脸,在月光下更加白净透亮,高挺的鼻子将她的侧脸勾勒出好看至极的弧度。
他本以为,廖清铃只有那双眼睛好看的不得了……
平地忽起风,卷过廖清铃的发丝,带动了窗沿上挂着的风铃佩,风铃叮铃作响,绕是这个夜晚最美的乐章。
景辰忽然想到了半月前,自己夜探墨涵,却听到了廖清铃对赵墨涵说的话。
“小姐,听说,你为奴婢落泪了,奴婢何德何能,亏得小姐才又从鬼门关回来了,可小姐你怎么,还不醒呢?”
“奴婢的娘亲总说奴婢是丧门星,克兄弟,克父克那个家,如今看来,好像真被她说中了,奴婢的命好像真的很硬!左右,都死不了。”
“所以啊,小姐莫要再为奴婢流千金之泪了,在你醒来之前,奴婢一定好生活着。”
“爹爹曾和我说过,昏迷之人,亦能感知外界之事,奴婢会每日与你说些往日的事,你若听得开心了,记得早点睁眼,好吗?”
“哦!对了,还有这个风铃佩,你知道奴婢最爱惜它了,如今裂了一块,奴婢便将它做成了风铃,挂在小姐房里好不好?”
“爹爹说,只要风铃作响,想要找到你的人就能前来,小姐,无论你是想来责问奴婢还是想奴婢了,愿这个铃能引你归来。”
“奴婢,会在这里等着你的。”
……
而这串铃此刻在这里,是不是代表她也在害怕?害怕没人再来寻她,没人再能寻见她吧。
景辰忆毕,廖清铃的眼睛也睁开了,她叹了口气侧过脸去,落寞的眼神对上景辰的注视。
那一刻,这一眼,冥冥之中,注定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