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末未锦官城

33、第三十三章

　　一个月后，李玉莲病逝。一年后，赵副团长和李玉莲的表妹登记结婚，成为这个家新的女主人。由于小美已经提前入驻并伺候李玉莲走完了最后一段路，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榆钱却是非常不能理解。
　　“找谁不行，为什么非要找自己的小姨子，这样的婚姻，得有多尴尬啊！”
　　立军却对榆钱的反应表示不理解：“正因为有这层关系，这个婚姻才更牢固呢。赵副团长年龄大了，但三个孩子却还都未成年，特别是小军，一个外人，谁愿意接手？”
　　“即使是这样，那也得等上个两三年再结吧，刚一年，李大姐还尸骨未寒呢！”
　　“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生活呢。你看他们家，没有一个屋里人，能转的开吗？”
　　“可是，可是，他们俩也太不般配了！小美才刚二十岁，就要挑起这么一副重担，这对她也太不公平了吧？”
　　看着榆钱激动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立军无语的说：“你到底是在为谁鸣不平呢？李大姐还是小美？你不觉得赵副团长才是最可怜的吗？”
　　“他有什么好可怜，”榆钱撇撇嘴，“旧人还没去呢新人就来了！”
　　“可这也不是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你看这一年多的时间，他跟老了十多岁似的……”

　　一年前在装配组试行的绩效考核办法现在已经在全公司推广开来了，叶海山每天早上一踏进公司大门就觉得精神振奋，充满干劲。不管是前厅还是后勤，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各司其职，这才是一个单位该有的精神面貌呢。
　　上个月老经理退休，叶海山和公司里的另外一个副经理姜进被列入了经理后备人选。两个人各有所长，叶海山年轻懂业务，思想开放作风激进大胆；姜进年纪稍长，分管行政人事工作多年，掌有一定人脉。为了选出最合适的人来，市里派驻工作组进驻公司一个星期的时间，经过多方考察评对，最终确定叶海山接任经理一职。
　　叶海山按例先到各班组里转一圈再回办公室。来到装配组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我说于组长，您就别跟我们抢活干了。现在咱们每个人的水平都不比您差，多干还有绩效，您就行行好留着让我们忙活吧。是不是，老潘？”这大嗓门，一听就是白师傅的声音。
　　“就是，组长。天这么热，你上班又远，先坐下凉快凉快喝点水吧。这点子活，还不够我们几个塞牙缝的呢？”潘大海笑着接话。
　　“来来来组长，大茶您接好，一边凉快去吧！”一个小年轻的声音，他没听出谁来。
　　“你们这帮家伙，是要把我架空啊！”榆钱哭笑不得的声音。“一定要记住，保证质量！”
　　“您放心！现在咱装配组可是全公司的镜子，谁敢弄脏它，别说您，我们都不答应。”又一个大嗓门的。
　　“行、行。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们干吧，我可喝茶去了。”榆钱端着茶往外走，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叶海山。
　　“怎么，被赶出来了？”叶海山倒背着手笑眯眯的问。
　　“您不都听见了吗？现在我倒成全组里最多余的那个人了！”榆钱故作可怜的撇着嘴。
　　“嗯，抓紧时间好好享受享受吧。”叶海山说完，也没进去，就提这个包走了。
　　“是！”她没心没肺的答着。现在在这个师哥领导的面前，她觉得非常放松。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对啊！领导这话啥意思啊？咋听着那么别扭呢？

　　公司决定在市中心最繁华路段新开一家面积最大、规格最高的门市店。新店经理叶海山力排众议任命由于榆钱来担任。
　　“经理，我不行。”榆钱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找到叶海山。
　　“哪不行？”叶海山反问。
　　“我年纪轻，资历浅，没经验。”
　　“这理由在让你当装配组长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有新的吗？”
　　“不是，经理，装配组只是一个部门，业务单纯。可是一个综合门店的经理工作，那可不是一个部门组长能比得了的。而且，咱俩是一个师傅带的，我是你师妹，别人会不会觉得你照顾自己人；就是论资排辈，咱们公司有很多经验比我丰富的，也排不到我啊……”榆钱语无伦次的说着。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被组织挑中担任经理吗？”叶海山打断她。
　　“因为你有开拓精神，工作思路更符合当前时代发展。”这话可不是她说的，是任命叶海山时市里领导在中层干部大会上讲的。
　　“我选中你也是看的这一点。还师哥师妹，你以为公司是我家开的？”他严肃的瞪着她说。
　　“我，我，”榆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反省的低下头。
　　“新岗位的工作量极大，涉及到方方面面，而我要把他创成一个全市商业系统的一个标杆，这担子，重着呢！”
　　“那我，能干好吗？”榆钱意识到重要性了，又担心自己干不好。
　　“这不光对你是个考验，对我也是。需要我们一起努力啊！”叶海山凝重的说，眉结间不自觉地凝起一个川字。
　　榆钱开了全公司的两个先河——年龄最小的第一个女经理。
　　新上任的装配组长潘大海领着全组人员给榆钱送行：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干，不会让你创下的牌子倒下！装配组永远是你的娘家和后盾，有啥事吱一声，咱们全力以赴！

　　和北方干燥严寒的冬天不一样，南方的冬天气温不低，但是湿冷，小刀子一样的风夹着丝丝寒意往人骨头缝立钻。
　　“我们老家冬天外面虽然冷，但一回到屋里升起炉子来，可暖和了。咱们这倒好，外面比屋里还冷。”榆钱边走便把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
　　“我听说国外有既可以制冷又可以制热的空调，等到咱们新店建起来，我看看能不能找关系进一批来。”叶海山说着就要摘下自己的围巾给榆钱披上，“给，先批上这个，走起来就暖和了。”
　　“您这是望梅止渴啊还是画饼充饥啊？能有办法进来单冷机就很不错了。前两天热得时候，我听前厅里说有好几拨人来问呢。”榆钱说着把他递过来的围巾又还回去，“给我你不冷啊，咱们这到关键时候了，还指着你往各门上跑呢。”
　　叶海山也不再让了，接过围上说：“是啊，咱们赶上了好政策，以后来这搞开发建设的人还多着呢，咱们一定要把货品备齐全了，让顾客想要什么就能在咱这买到什么。眼下快过年了，咱们得赶在放假前把所有手续搞齐备，要不然过了年大家忙着各种吃请来往，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上班呢……”

　　大年三十晚上，一辆小轿车驶进部队大院里，明亮刺眼的灯光照出老远去。下了车，榆钱就蹬蹬蹬的往家跑，还没进家门就闻见一股韭菜味。
　　“哎呀，哪来的韭菜啊？我最爱吃韭菜饺子啦！”她欢呼着说。
　　“还说呢，这么晚才回来，光等着吃啊？人家立军知道你爱吃这个，专门跟一个老乡要的，你倒好，光顾着工作！”姥姥正在和面，看见榆钱进来嗔怪她说。眼睛还冲她往立军那边示意了一下。
　　立军正在逗筝儿岩儿玩，就好像没看见榆钱回来似的。
　　榆钱心虚的吐吐舌头，从包里拿出一块古铜色的围巾递给老人：“这是给你买的，原来那块都掉的没色了，别戴了。”
　　“你这孩子咋乱花钱，我那块还能带，买啥新的，赶明快给人退回去。”老人忙不迭的说。
　　“退啥，人早关门了，过了年还不知道哪天开门呢！”
　　“妈妈，有没有给我买新衣服啊？”筝儿一见妈妈给姥姥买东西了，立马飞奔着跑过来抱住榆钱。
　　“当然少不了你的了！”榆钱从包里拿出一身橙红色的新衣裳，上面还镶着白色的蕾丝花边呢。
　　“真好看，妈妈，真好看。明天我穿着新衣裳出去拜年，肯定比素兰她们的都漂亮。”筝儿欣喜的接过去往身上比划着。
　　看见姐姐高兴地连跳带比划，岩儿也跟着着急起来，看着妈妈“妈、妈”的叫着。别人家两岁多的孩子长句子都说的很顺溜了，可是岩儿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刚开始立军着急，怕孩子有点啥毛病，整天拿着个盆啊碗啊的在他前后左右敲个不停，看他的反应。岩儿反应倒是很敏捷，就是说话，晚得让人着急。姥姥却是不在意：你们着啥急啊，没听说过“贵人语迟”吗？
　　榆钱一把抱起儿子亲昵的摩挲着：“没给你买，你现在太小了，等长大后再买。臭小子还挺爱美呢！”
　　立军见榆钱接过儿子去了，不声不响的转过头去摆碗筷去了。榆钱抱着儿子跟过去，用肩膀蹭着他期期艾艾的说：“也没有你的啊，反正你整天穿军装，也穿不着别的衣服。那件毛衣，本来我想年前给你织完的，没想到赶上要开新店，忙的拾不起来，等新店弄好了，我一定快点给你织好了。现在，就当你为全市改革开放做贡献了。”
　　她厚脸皮的拍着马屁，等着他像往常一样跟她打一阵你来我往的玩笑官司。
　　“我不要。你快点洗洗手跟娘忙活忙活。”立军面无表情淡淡的说。

　　部队里的新年虽然简朴但也热烈。三十一晚上鞭炮声就没有断过。刚过五更上，邻里各家都交换起了自己老家年初一早上的传统吃食。人来人往，互拜新年；笑语喧哗，热气腾腾。孩子们刚吃上两口饭就迫不及待的出去拜年展示新衣裳了。
　　榆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昨天她回来到现在，立军一直少言寡语冷冷淡淡的，都没正眼看她一眼。
　　“咱俩到屋后的小山上去走走吧？”她提议。
　　“走啥呢？一会孩子们就回来了，我看娘也累了，咱们看着门让她老人家再睡会。”立军还是没看她，转身拿起了扫帚扫起了地板上的瓜子皮。
　　“没事，我不困，我来扫吧。你们俩平时都各忙各的，好不容易今天放松放松，出去走走，出去走走。”老人硬夺下立军手里的扫帚撵着他俩。
　　两人默默的向屋后的小山走去。
　　“我还记得咱俩在一块过的第一个年，也是在外边，也是去爬山，也是这么个天。”榆钱仰头望着天上泛着有气无力的光的太阳。“你说为啥南方这冬天的太阳就不能像咱北方似的明媚热烈呢？”
　　立军没接话，自顾低着头走。榆钱追上他继续往下说：“你不会忘了吧？那之前咱俩还没见过面呢。我也是傻大胆，说去就去了，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搁现在，还真不一定有那个勇气呢！”
　　立军面上闪过一抹温情，可很快，又冷了下去。
　　“那时说啥也没想到，转了那么一大圈，我们最后能在这安家，还能过的这么有滋有味！”榆钱说着挎上了立军的胳膊。
　　“你干啥？快放下来，让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了。”立军赶紧往外抽出胳膊，快步的往前走。
　　榆钱像是一团被浇灭了的火，愣愣的呆在原地。
　　走了一小段路，立军停住脚步，折回来走到榆钱面前，阴沉着脸说：“你过来，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两个人来到一个山腰上，立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榆钱。
　　“谁来的信？”榆钱疑惑的接过来。
　　一个普通的信封，封面上清晰明白的写着立军部队的番号和名字、职务。榆钱抽出信纸来展开：
　　付立军股长：
　　您好。我是您妻子的同事，有些事情实在看不下去了，恐你蒙在鼓里，特提点一二。您妻子工作短短两年时间，先是升任公司中层领导，现又荣任全公司唯一一个女经理执掌全市最大门店，这里面原公司副经理现总经理叶海山功不可没。两人是师兄师妹，现又同坐一辆小轿车同进同出，很是惹眼。您是军人保家卫国，可作为您的妻子却左投右抱，风花雪月，真为您感到耻辱和委屈啊！
　　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后方都安定不了，何谈保家卫国呢？
　　一个替你不值的人
　　榆钱看完脸都气白了，她抖着手里的纸，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啥时候寄给你的？”
　　“前两天。”
　　“你为啥不早告诉我？”
　　“你一直早出晚归的。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诬陷，纯粹的诬陷！为了开新门店，我们这半年来没有休过一个节假日，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忙的脚不沾地，还有人拖这样的后腿。嘴里口口声声说着要为时代发展服务，背后却干着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榆钱气的浑身哆嗦。
　　“你知道是谁？”
　　“八九不离十。”

　　过年上班第一天，榆钱气呼呼的闯进叶海山的办公室里，把那封信往桌上一放，说：“太卑鄙无耻了！”
　　叶海山拿起来简单浏览了一下，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要说‘我不干了’呢。”
　　“为什么不干？我们为它付出了那么多，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这么多关卡都闯过来了，胜利的曙光已经到来。不光要干，而且还要再加把劲，争取五一正式开业！让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人好好看看！”
　　叶海山看着豪情满怀的榆钱欣慰的点点头：“不错，我觉得你比以前成熟多了，有历练了。”
　　“经过了那么多事总得长点见识嘛。对了，你怎么不生气？”
　　“这事我早知道了，他之前已经到商业局里去反映过两次了，年前因为公司配备车辆的事又去反映了一次。局里已经调查过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子虚乌有的事你知道了也是干生气，还不如不知道，省得给我影响工作。只是没想到他针对的是我，却往你背后插刀子。不过这也说明他实在是穷途末路了，搞这种龌龊把戏。”
　　“之前让癞头挑唆潘大海，现在又造谣诬陷，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当上领导的？”
　　“前几年就是这样的人才吃香，不过现在不同往时了，放心，局里自有处理办法。今天是春节上班第一天，来，笑一个，咱们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计划……”
　　办公室在楼道另一头的姜进笑眯眯的挨个到各办公室里拜年。进进出出间，眼神一遍遍不经意的瞟过叶海山的办公室。

　　五一，位于市中心的鹭岛市五金交电公司解放路店正式开业了。作为市里今年的重点工作之一，开业仪式十分隆重，连驻军单位也接到了通知。
　　赵副团长去参加开业典礼，临开车了，付立军急匆匆的赶来，说正好要去驻扎在三角屿上的四连出差，顺便搭个顺风车。赵副团长戏谑的说道，要是不着急的话跟我一块参加完典礼再去？立军被领导看得不好意思了，连声说着急着急，必须中午之前到，还要赶上午的轮渡呢，先让车送下你，随后就得把我送到码头上。
　　整个解放路都被清理的整洁有序，靠近新门店的路段更是花团锦簇，彩旗招展。一串串红鞭炮铺在地上像一条条红龙，喜庆又热烈。榆钱身着合体的卡其色套装，脚下是一双崭新的黑色高跟皮鞋，新烫的头发微微蓬松着，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胸前别着火红的胸花，正和叶海山一起站在店门口迎接纷至沓来的嘉宾们呢。
　　立军知道那就是叶海山，当年生岩儿的时候他们在医院里见过，还是他和黄师傅把榆钱送到医院的呢。不同于榆钱微微的笑容，叶海山见着人就是一阵爽朗的大笑，那笑声透着自信，透着坚毅，也透着对身后这番作为的自豪。立军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似的透不过气来，他闷闷的对着司机说，快走吧，一会怕赶不上轮渡了。
　　车子掉头驶去，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