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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   新一个月上班的头一天,人们惊奇的发现,前一段时间把自己搞得像个阿飞似的的潘大海变了模样。长发小分头理成了平头,嘴唇上的那一嘬刺眼的小胡子也剃没了,烟也不抽了,脸也干净了,身上那万年不变的油腻工作服也换成新的了,连脖子上的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原先骨子里那副嚣张不忿、斜皮吊挂的劲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埋头干活的猛劲,就好像身体里装了个卯足了劲的马达似的。
      榆钱虽然诧异但也非常高兴看到这个变化,她欣喜的走到他跟前想说点什么,可是不等她走近,潘大海就回过身快步走到另一边忙活去了。榆钱尴尬的立住脚,装作不在意的朝另外一个人走去。待脚步声走远以后,潘大海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的背影,喉结不自然的滑动了两下。
      同样改变的还有“癞头”,虽然嘴里还会嘟嘟囔囔些不干不净的话,可手里的活却是一刻也不懈怠。有人开玩笑的逗他,你这么能干你表叔知道吗?不等他回话就另有人接话,表叔再重要也不跟媳妇的床重要啊……
      这个月,潘大海毫无争议的领了最高份。榆钱还担心白师傅心里不舒服,没想到人家白师傅主动走到潘大海跟前翘起大拇指:你要是早这么干,还有我们什么事?兄弟,你不觉得咱这么着才是个正样吗?!
      奇怪的事还有,以前装配组的人总担心别人看不起自己,故意拿出个满不在乎的劲来。可现在大家忙着多干活干好活,没人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反而发越被人尊重起来。听说公司里又进了几个新人,一上来就主动要求先到装配组学习,连公司领导也说,是应该先到装配组刹刹心,提提气!
      年底部室评选中,装配组破天荒的得了一个先进的奖状。没想到最感慨的不是上台领奖的榆钱,而是坐在下面的潘大海。一听见台上喊“装配组”的名字,他就抑制不住的站起来,嘴里“好好”的叫着,巴掌“啪啪”的拍着,激动得眼里的热泪都流出来了。
      发完先进部室是先进个人。先进个人不光有奖状还有奖品呢,台上十台崭新的半导体都披着红绸子等着它的主人呢。
      “今年这奖品也太诱人了吧,这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啊!”“听说是公司里跟厂家特别申请的,就为鼓舞大家伙的士气!”“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福气能领上?”“这还用说吗?肯定是……”
      潘大海突然觉得心脏“咚咚咚”的急跳起来,脸也热得发烧。他低下头狠狠的用指甲盖掐自己的胳膊,心里发恨,“你激动个啥劲呀,前一阵你干的好事自己还不知道吗?”
      正跟自己较着劲,突然台上传来“装配组潘大海”的声音。潘大海有些发愣,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人推他,叫你呢,还不快上去!“是,是叫我吗?”他结结巴巴的说。正在这时,台上又喊了一遍“潘大海,赶快上来。”
      怎么上的台,怎么领的奖,怎么握的手又是怎么下来的,潘大海都记不住了,要不是手里沉甸甸的的半导体,他都以为刚才一切都不是真的,是做梦哩!
      开完会,有人围上来哄闹着让他请客,笑闹中他仿佛看见榆钱远远的冲他笑着点了点头。他奋力拨开人群,追上去:“等一下,于组长。”这还是他头一次喊榆钱“组长”呢。
      等到了榆钱跟前,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只觉得往日的自己简直就是个混蛋。
      倒是榆钱先开了口:“回去好好的让嫂子给你贺贺!”
      “我,我,受之有愧。我能有今天,装配组能有今天,都是你的成绩,我,我,”说着,干脆把半导体往榆钱手里一塞,转身要跑。
      “哎,”榆钱一把拉住他,“你是有过不对的地方,但很快不是都改了吗?不光自己连续半年排名第一,还主动承担起了传帮带的作用,这个先进啊,非你莫属!”说着又把半导体硬塞回他手里。“我呀,还指望你继续领着我们装配组夺先进呢!”
      “嗯!”潘大海满脸愧色的低下头,不敢让榆钱看见他通红的眼圈。

      筝儿坐在考场里特别开心,题都已经做完了,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错误。妈妈答应她,只要这次能考双百,暑假就带她去动物园玩一整天。
      屋外刚才还晴热的天一下子暗了下来,电闪雷鸣。大狂风卷沙,又一场台风登陆了。不一会,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地面上瞬间聚起了一股股湍急的水流。
      知道筝儿今天考试,榆钱请了一个小时假提早下班准备去接着孩子。本来以为能在下雨之前赶到家的,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了。幸亏早有准备,她赶紧拿出雨衣穿上,顶着风雨往前走。
      来到学校发现已经有很多家长在等了,遮沿下站不开,家长们就都在雨里站着。不是已经到点了吗,怎么还不让孩子出来?榆钱挤进去一问才知道,老师们担心天气太恶劣路上不安全,延迟半个小时放学。榆钱也赶紧找个墙角站着,心里盼着雷电快停,雨也下小点。
      校门口的大路上迎面出现一个黑点,身量不高,穿着一件遮住脸庞的大号军用雨衣。雨这么大,可这个人走得却很慢,姿势也很奇怪,颠着小碎步往前挪,像是旧社会裹了小脚的人。她一只手上拿着雨伞,另一只手提着用塑料布包着的雨鞋,也不知道自己穿上,任由雨水没过脚面。
      她走到学校门口,朝着里面喊了句话。雨又大,她喊得声音小而且又不知道用的哪里方言,靠近门口的人竟没有一个听清楚的。榆钱一直瞅着筝儿教室的门呢,听见前面有说话的声音,转过头去也跟着看。正巧那人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听得懂,纷纷摇着头。急的她提高了嗓门又喊。
      榆钱听清了,那是一句“这里是曾安小学吗?”用的是他们山东方言。突然一个激灵,榆钱扒拉开人群走出去,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她的心禁不住颤了一下,好久没用的家乡话披头盖上:这么大雨,你来做啥?
      老人赶紧往抹了抹头上的帽子,露出脸来,看见是榆钱,着急的脸上露出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榆钱往一边侧侧身子挪出个空让她站过来,两个人紧挨着站着。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她挨的这么近,还是在这么一个恶劣陌生的环境里,不知怎的,竟有一枝柔软的蔓条绵绵的缠上了榆钱的心房。
      “岩儿我放在西邻周嫂子那了,你放心。”老人抬起头来看着榆钱说,声音怯怯的,表情里竟有一丝讨好的味道。
      “嗯。”榆钱点点头。
      看到女儿不像以前那样她一张嘴就一脸冷漠的样子,老人就像是暗无天日的心里照进了一丝阳光一样欣喜,她按下心里激动继续小心翼翼的说:“我看着上来天了,筝儿又没带雨鞋雨伞,就想着到大门上迎迎她,可是等了好久,都过了放学的时间了,还没见她回来,也没见院里其他的学生回来,我就害怕了,不知道是没放学啊还是一帮子人又上哪去玩了,我就顺着路往前迎,一直没看见路上有学生,我就想着是不是老师看着天不好还没让放学呢!这不,就走到学校里来了。”
      “筝儿以前放了学经常不回家出去玩吗?”榆钱皱着眉头问。
      “不是经常,”老人赶紧摇头,“就几回。再说七八岁的孩子正是闹腾的时候,咱筝儿这还算是文静的。”
      “就她还文静,”榆钱心里默默的吐槽,“以前没上学时是院里邻居找,这上了一年学,又成了老师的重点管理对象了!”
      突然教室里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放学了。两个人赶紧瞪大眼睛盯着出来的孩子们。
      “妈,姥姥,你们咋都来了?”还没等大人看见她,筝儿就喊叫着扑过来了。老人赶紧撑开雨伞递过去,接过书包背到自己身上后又蹲下拿出雨鞋给她换上。看着女儿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榆钱心里腾的冒出一股火气。
      “你今回考的咋样?我听见老师刚才念分数了。”她板着面孔问。
      筝儿看妈妈一脸严肃的样子,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着说:“语文一百,数学粗心了一小下,九十九。”
      “我没听清,你大声说!”榆钱一看这模样又没考好,更气了。
      “哎呀,还下着雨呢,有啥事回去再说,别再到时候淋感冒了。”老人一看这模样赶紧转移话题。
      “回去再跟你算账!”榆钱推过车子来,筝儿耷拉着小脑袋往后座上爬。
      “没看到姥姥在这吗?尊敬老人,老师没教你们吗?让姥姥坐,你跟着在一边跑。”榆钱一把把她撸下来。
      “我一个大人,坐啥车子啊,让孩子坐吧,考了一天试,肯定很累了。”老人推让着。
      “就你这脚,啥时候走回去啊,让你上来就上来!你放心,这样的试考十天也累不着她,一忽楞起来,精神头大着呢!”榆钱没好气的说。
      话是硬邦邦的,但听在老人的耳朵里却是从未有过的熨帖。筝儿也在一旁心虚的让着:“姥姥,你坐就行,我跑得可快了,妈妈骑车子也追不上我!”
      榆钱歪着车子让老人坐上去,等老人坐好了,她溜了好几次也没能上去。毕竟是个大人,身量沉,又是在风雨里,淋得睁不开眼。又歪扭了几次,好容易上去了。“别害怕,搂着我的腰!”她大声说,生怕坐在后面的人听不到。
      老人坐在后座上紧紧地揽住女儿的腰。就算是第一次坐车,就算刚才差点歪倒在地上,她心里都没有一点儿害怕。这还是女儿头一次主动跟她亲近咧,她心里涌上一股涩涩的暖流。
      像是感受到这种微妙的亲情,跑在雨里的筝儿特别欢实。一边跑还一边跟榆钱讲价:“妈妈,你看我乖吧,我跑得快吧,你要是带我去动物园玩,我保证以后更乖!”
      榆钱要被她气笑了,“你又没考双百,还去什么动物园?”
      “去了动物园,我才能考双百呢!”筝儿满是雨水的小脸上一脸的理直气壮!

      到了家,立军已经把岩儿接回来了。
      “你在家不去接孩子还让她姥姥去接。”榆钱抢白道。
      立军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没注意到榆钱竟然第一次用了“她姥姥”这词。把岩儿递到换好衣服的老人手里,他走到榆钱跟前,欲言又止。
      “咋啦?还心事重重的?”榆钱奇怪的问。
      “赵副团长的家属快不行了,这不今天我们刚从医院里把她接回来。我寻思,你是不是去看一下,可又一想以前有过小强他哥那个别扭事,”
      “啥叫快不行了,什么时候的事?”榆钱一听惊的不行,打断他问。
      “肝炎,查出来还不到半年,但听医生那个说法,应该是长了好长时间了。而且这病传染,赵副团长一直也没说,这不临到不行了才给我们几个说了。我想着,毕竟是老领导,于情于理咱都该关心一下。”
      “我今晚就去。”

      傍晚时分,榆钱第一次走进这排领导家属院。雨停了,但空气湿闷的像凝固住了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这一排房子被隔成了三个独立的小院,赵副团长家在最西头。从东边走过去,第一个小院里有一座高高的丝瓜架,肥厚黑绿的叶丛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花。有刚开的,有开的正盛的,还有的花枯萎了顶出个小丝瓜来的,反正是茂盛的不像话。第二家也有一片高架子,不过长的是葡萄。放眼看去,顶上的都是已经红透了的,有的还被鸟儿啄的七零八落的。榆钱不用想也知道,下面结着的肯定都是绿的了,因为红的都被馋嘴娃们摘去了,顶上那些是因为够不着才幸存下来的。她家那架就是这样的。第三个院子远处一看也是一片苍翠,但走近了才看清,原来那些冒出院墙的都是一些长疯了的杂草,看这样子是好久没人管理了。
      驻足了一会,轻轻的叹了口气,把自己脸上的神色调整的尽可能平静一点,榆钱张嘴轻喊“李大姐在家吗?”
      “谁啊?”一个年轻的女声应着,接着走出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哦,我爱人是赵副团长的部下,听说李大姐身体不太好,我来看看。”榆钱按着部队上的习惯介绍自己,同时打量着这个从没见过的女人。
      听她这么说,那个女子脸上闪过一丝青涩的窘色,不好意思的说:“那我进去看看,我姐睡醒了吗?”
      过了一会,女子出来说请进来吧,看向榆钱的眼神却带上了一抹探究。
      这个小院里有三间屋,一个里外套间,还有一个单间。赵副团长听见动静从那个套间里出来跟榆钱打了个招呼,嘱咐那女子给客人倒水,然后就说团里有会出门去了。那女子答应着,把榆钱领进了那个单间。
      屋里空荡荡的,就一张床,李玉莲倚在床头上,看见榆钱进来使劲扯出一个笑容来,语气亲热的说:“你来了?”
      榆钱禁不住愣了一下。这样的李玉莲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不是说那副病容,这病的程度,立军一说她就想得差不离了,而是她的整个人的状态。以前的李玉莲是时刻紧绷着,高高在上、全副武装、满身盔甲、戴着面具的。而眼前的李玉莲,全身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黄,连眼球都是黄色的,身体动一下都困难,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但整个人却是卸下了心防,显得异常柔软。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榆钱赶紧上前。
      “别过来别过来,离我远点。”倚在床头的李玉莲着急的挺起身来,使劲摆着手不让榆钱走近。
      因为屋里除了床没有别的家具,榆钱手里还提着一网兜东西呢,她不知道该往哪放,也不知道该往哪站,一时有些无措。
      “小美,你去那屋给于老师搬个椅子来,不用倒水了。”她吩咐那个女子。
      那女子应了一声,接过榆钱手里的东西转身出去搬过一个凳子来。
      “我这病传染,就不让你喝水了。他们有一些要来的,我都没让他们进来。但你不一样。”李玉莲认真的解释着。
      榆钱懂她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叉开话题说:“我这成天早走晚回的,才听说你病了。你也是,病了就好好治,这么着急出院干吗?”
      “治不好了,在哪也是等着,还是回家里来踏实,老赵,还有这帮孩子,看一眼少一眼了。”李玉莲平静的说,嘴角还微微笑着,看得榆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回来也好,毕竟自己家里方便,我看赵副团长还专门给你找了个保姆。”榆钱掩饰着心酸顺着她的话说。
      “不是保姆,是我姨家表妹。先来熟悉熟悉情况,等我走了,这一摊就全交给她了。”李玉莲继续微笑着平静的说。
      “胡说啥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咱这又是部队,有这么多好医生、好药,好好治一段时间就好了。”榆钱急忙说。
      李玉莲了然的笑着,自顾的往下说:“别的我都放心,就是小军。以前我就想过,如果他走在我前头,怎么也好说,可是如果我活不过他,我宁愿先毒死他我再走。可真到这时候了,我真是不知道该咋办了,只希望她小姨能念在一家子骨肉亲情的份上,好好对他……”说着,两只手捂住脸哭出声来。
      榆钱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也跟着默默的流泪。
      过了一会,李玉莲止住哭声,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是命啊!我为闺女的时候就心高气傲,结婚找了个当兵的也是人人羡慕,后来老赵步步高升当了副团长,我家里那帮亲戚姊妹们眼都红了。婚后一年生孩子,头一胎就是个儿,连我娘都说,你是啥星宿托生的哦,咋啥好事都让你摊上了呢!可能连是老天也看不过眼了,给我使了个那么大的绊子,绊了我这半辈子,让我连死都不安心!”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去想太多了,想多了只能让病好得慢。你是个要强的性格,这时候更得要强了。”榆钱慢声细语的劝道,只是这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李玉莲摇摇头,稳定了稳定心神,说“再强强不过命啊!你是个明白人,这道理难道不懂?我也争过,怨过,整天提着气过日子,想方设法的把这事捂着藏着,让人家觉得我还是那个活得最好的人!可当争不过怨不过的时候,我就得乖乖顺着他了,所以啊,趁着这最后的时间,把能安排的事都尽可能的安排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榆钱一下子出神了,她突然想到,要是一开始李玉莲就这么想,心气会不会就顺了,身子也不至于郁积至此,命运也许就改写了呢?只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人啊,为什么总要等来不及的时候才能醒悟呢!
      “其实,咱部队这些家属里,能让我看上的也就是你,你的事老赵和我说了一些,说实在的,我挺佩服你的,也挺嫉妒你的。”李玉莲突然说。
      “我,也没啥。”榆钱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真的,我特别后悔,如果时间能倒回去,我一定和你好好说话,和你当好朋友。我一定不再那么累的端着、装着,我要顺着自己的心意畅快的活……”
      榆钱从来没有想到,李玉莲竟和自己有那么多的话说。临走时,李玉莲看向她的目光竟然是那么不舍和怅然。小美送她出门,低垂着的头和通红的脸颊让榆钱再一次感慨到,命运——从不按常理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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