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过客》北辰鱼

54、匆匆那年（一）

　　白音恋爱了。

　　白月把这个消息甩给帕特里克：“所以，你知不知道？”

　　帕特里克还在埋头整理文献，听到这话电脑也看不下去了：“怎么这么说？我……”

　　于是她开始冒火：“她就在你的学校里，你还一点都不知道！”

　　“不是，今天下班前遇到她，看见她刚刚和一个男生分开走，遇到我就承认了，本来正想忙完告诉你，结果……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最近不知从哪天起，每回去学校看她，她都是化了妆的！”

　　帕特里克：……

　　明明对女儿的“防守”，爸爸可能比较紧张，不过他显然更像是和孩子的妈妈反过来了，白月像是审问一样步步逼近：“那男的做什么的？长的怎么样？人怎么样？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就看到个背影……Echo答应周末带我们看看，一起吃个饭。”

　　白月左想右想心理没底：这要等到周末才知一二可不行！

　　现在总是感觉时间如流水，她也没办法控制女儿长大和光阴流逝，只是人到中年，哪怕脸还能从心所欲地保持年轻，心却不可控地跟着时间一起……

　　“我要去学校找她。”她说着一头扎进了衣柜，把女儿上次穿回家的裙子翻出来，等再出来的时候中年妈妈已经变回妙龄少女了。

　　帕特里克送“少女”出门，想拥抱一下却被她任性地躲开：“一边去，你现在这样抱着我，叫别人看见了怎么想？”

　　“说好的纵使青春不再依旧爱我如初呢？”

　　于是白月就没办法了，凑上去在他脸上轻吻一下：“就你会拿捏我！”

　　“怎么不考虑把我弄年轻一起去？”老绅士对此很受用。

　　“你觉得你不打眼是吧？”

　　————她可是打听到，斯特林教授由于长得帅又薛定谔地冻龄，私下被学院的学生评成院草，尽管他的课并不好过依旧有大批学生赴汤蹈火……

　　于是白月成功装成大学生混进学校了，现在天色已晚，给女儿发消息后她溜达到教学楼附近的长椅坐着等。

　　学校这片是个小花园，很多小情侣便会在这里谈情说爱，她就看见了手牵手的好几对从她面前经过。

　　她不羡慕，真的，她跟帕特里克谈恋爱那阵不也……好吧，并没有这么青春的流程，在相熟之前就住到了一起，在相爱之前差点就出生入死，蜜里调油没几个月就生离死别，几年后终于能在一起了，这不成年人的世界里，要为生活奔波吗？等回过神，这都老夫老妻，孩子已经开始找对象了……

　　“惊喜！”她正这么想着，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眼睛，吓得白月差点没跳起来。

　　“哎？”男生见这反应不对劲也是一愣，这时白月拉开了他的手，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于是认错人的少年一个晴天霹雳：“对不起！我看错了！我看见你的衣服眼熟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见这人只盯着他不回应，少年更焦急了，手足无措地道歉连连。

　　“易初！”少女的声音由远及近，白音跑过来发现了男友被绊住：她一看眼熟的衣服便大感不妙，人一走到跟前呢，差点便脱口而出一句“妈”。

　　许易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告诉女友：“那个，白音，我不小心认错了人打招呼……”

　　白月这才挤出一个笑容，对他们摆摆手：“无妨无妨，我刚刚在想事情罢了。”

　　白音只觉得她的笑比哭还难看，再看妈妈这风华正茂的样子，也不知该怎么对别人介绍了。

　　白月很识趣地表示“你们聊我先走了”，像是幽灵似的渐渐消失在小树林里，她很快出了树林，来到学校边缘的围墙。又沿着墙走几分钟后，她站住了，感到心跳得厉害，连忙靠住支撑物，免得跌倒。

　　“他？那个人？什么易初？”此地空无一人，天也黑了，她感觉内心世界同样没了光。

　　女儿男友的脸在黑洞洞的视野里浮现，那张梦魇般的脸！

　　太像了！白月咬紧了牙关，强撑着不要自己腿软，她扭头看向来时的树林，拔腿跑了回去。

　　白音还在花圃边和许易初说话，母亲就用树和草丛遮掩自己，紧绷着神经偷听。

　　“不会放过你的……”

　　“那不是我。”

　　“以为这样就逃的掉？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因为我实在太了解你了。”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像刀子似的，做母亲的听那个人对自己女儿说着，冷汗一瞬间铺下来。

　　太像了，太像了……是他，是他回来了！

　　她不知在这里跌坐了多久，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手。

　　“月？你怎么了？”帕特里克蹲下身，轻轻握住白月发冷的五指。

　　她犹如惊弓之鸟：“你怎么在这里！”

　　“Echo发消息给我说你有点不对劲，让我来看看。”

　　白月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帕蒂，帕蒂……”

　　帕特里克搂住她发抖的躯体，看见了额头的冷汗与眼珠的失神。

　　“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吧！”

　　“他回来了，诸回，不，魔鬼回来了！他不肯放过我，他不肯放过我们的孩子！”

　　帕特里克一怔：“你说什么？”

　　“阿音的男朋友，和他简直太像了，不，那就是他！我这些年藏起了关于他的一切，对孩子，也是对我自己————我害了她啊，她不懂保护自己！”

　　白月失魂落魄语无伦次地诉说起一堆自责与痛苦，最后她几乎是被帕特里克背回去的。

　　一路上还不幸遇到学生，斯特林教授只好表示自己在送晕倒的同学去校医院，于是又特意从校医院的方向打了一道才成功溜出来。

　　“我保证，不是他！他不在了，早就不在了！”

　　她却几乎立即想起了偷听到的对话，疑神疑鬼地瞪着丈夫的眼睛：“你不对劲！你放开我！”

　　帕特里克这下认定她才是不对劲的了，他再三诉说当时的情况，又去查出那个学生的资料，指着屏幕说：“档案真的没问题，他的出生年月连不上……”

　　“可是他对白音说过那样的话！”

　　“你怎么不亲自问问她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白月一听这话，倒是旷了一阵，等她眼睛渐渐聚焦的时候，帕特里克以为她差不多从被吓坏的状况中缓过来，两人走到了家门口。

　　明天便是周六，女儿没什么事也已经回了家，顺便要商量周末的事情。她其实觉得见家长有点早，但奈何被爸爸路过看见了。

　　结果当父母一进门，她发现气氛并不轻快：母亲还是不久前小姑娘的样子，面上又是一幅苦大仇深的神色，父亲则严肃地坐在一旁，吓得白音以为他们有多反对她谈恋爱。

　　母亲一开口就问起小男生的事情，详细到他童年养过的宠物、中学的社交圈子、打过的电子游戏、喜欢黑色的野猫还是白色的贵宾犬！女儿哪知道这么详细呀，或许就是许易初自己也不记得了————这期间做父亲的想插嘴说“不是说好没问题吗”，却总被孩子妈妈要哭的表情瞪了回去，于是母女两人越说越急，眼看快要吵起来了。

　　“妈妈，你究竟哪里不满意呀！”白音还很想说妈妈今天究竟怎么了，居然还这么无理取闹？

　　“我是为了你好————你们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白月阴恻恻地模仿起偷听到的话，结果女儿自然生气了：

　　“你怎么可以偷听呢！”

　　“你先回答我！”

　　“行了行了！”帕特里克终于狠下心把白月拽到卧室，“你冷静点！”

　　蓦地又软了语气：“我知道你……”

　　他们曾经告诉女儿，她的母亲是为了治疗心理创伤而进行的时间旅行，在十九世纪遇见了她的父亲，但实际上白月的创伤却是在这场旅途中留下了更多。

　　“让我告诉她吧？”他伏在她的膝盖上，仰头看她的眼睛。

　　“……”白月人一瘫就倒在床上，背过身去不看他，“好吧。”

　　她也没去听父女说了些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万幸并没有做梦。

　　白音打开门进来，小心翼翼地凑近道：“妈妈，对不起，我和他在玩cosplay，让你担心了。”

　　“我都听爸爸说了，都过去了。”女儿俯下身亲吻母亲温热的面颊，“他们真的并不一样，你要是肯告诉我关于那个人更多的，我更能数出一大堆不同来————就算有一样的地方，那一定是其他人也有的，所以妈妈不要担心，你难道不相信爸爸吗？”

　　“哼，他骗了我好几次，一见面就开始骗。”白月没好气地起身，开始翻箱倒柜，“虽然他有他的苦衷，但我可不会因此就一点意见也没有。”

　　白音接过她翻出来的各种杂物放在一边，又听见母亲喃喃细语：“也不必‘那个人那个人’地指代了，他叫诸回，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

　　尘封多年的相簿被翻开，少男少女的容颜再次展现。

　　白音看着相片里与许易初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关于母亲学生时代的回忆一点点地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