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的传说背后》倦时

84、听话

　　“老先生。”卫琅迈入铁匠铺，站到老人的面前。

　　他不久前和卫晞商量好了计划。计划实在粗浅，但对于有的人来说，会是致命的毒药。
　　时间再长一点，卫琅准备充分且了解桃源城隐秘的概率会更大，计划也会越完美。

　　可是对卫琅，时机是优于计划的。
　　因为计划随时随地可做，可是好的时机却不是那么容易出现。

　　老人耷拉着眼皮，坐在小木凳上，擦拭着破旧的兵器，随口问：“不是和秀秀玩吗？怎么到了我这里？”

　　卫琅将手放在老人的眼前，挡住他以阻止他专注擦拭兵器：“我想问先生一些事情。”
　　卫琅这不同寻常的强势终于让老人转回注意力。

　　“我前不久在桃源城贴了寻人启事。我要找我的师傅和伙伴，他们对我很重要，老先生有看到他们吗？”卫琅问。

　　桃源城的环境比他想得还要险恶太多。十有八九，君逑在卫晞那一边。
　　而据卫琅的判断，老人知道得也不少。

　　或许老人能够找到城主府，并且从之前的情况判断老人也不是不愿意给卫琅信息。卫琅想要知道君逑和凤临炙的情况，否则他们两人太危险了。

　　老人转头看卫琅，抬起眼皮，自下而上，目光扫到了他怀中的白猫。他慢吞吞地说：“这些事情，我这好久不动一下的老人家怎么会知道呢？”
　　卫琅略略皱眉，他有些焦急，因为他想要引出话题，而老人却拒绝了所有的问题。

　　老人打断卫琅：“对了，你鱼干是不是不够了。”

　　鱼干……
　　这就是卫琅想要引出的话题。卫琅脸上的笑意无影无踪。

　　“老先生，桃源城里的食物到底是什么？”卫琅的目光锁在老人身上。

　　他向卫晞确定罗大娘厌恶对象的时候，还有一个不算证据的证据没给出，就是桃源城的食物。

　　老人孤零零地坐在凳子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兵器，他把它擦得不染尘埃，却无法去除上面的锈迹。老人把擦好的兵器放回架上，站起来，不客气地问卫琅：“你猜了什么鬼东西。”

　　卫琅也不客气地陈述自己的推理：“从你们的种种表现，我可以肯定桃源城的食物有问题。但一开始我觉得，桃源城的食物只是对修士有害。可是您阻止我小猫吃。而且在闲聊的时候，我提秀秀提起过一句，爷爷对她管得很严很严，规定外出时间，规定玩伴，还不让她吃外面的东西……”
　　“秀秀她，包容您就像包容一个控制欲过强且脑子有问题的人一样。”事已至此，卫琅失去了委婉的心情，“但即使他们认为你有问题，我也不觉得您有问题，正如我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从此衍生出的一个问题，那么有问题的是谁？那些你不让秀秀接触的玩伴吗？秀秀本人认为这是正常的啊。”卫琅说，“所以，秀秀和她的玩伴们，在您眼中是不正常。在我眼中大概也一样。”
　　“您认为桃源城的食物有害，是对所有人。但不正常的秀秀们，认为这是无害的。”

　　老人静静听着，不说话，犹如腐烂的木雕。
　　“任何吃下食物的人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损伤，至少我没有发现。”

　　而卫琅也不敢说是罗大娘并不想报复任何人。他不能把希望寄托于此。这太渺茫。

　　他用一股近乎悲哀的眼神看老者：“所以我想，它给人们带来的，不是对身体的伤害，而是一种对精神、对道德的谴责，是吗？”
　　吃人肉、不、吃修士的肉，这是结合罗大娘的经历，结合桃源城的特殊环境，最有可能的。

　　卫琅希望自己脑海里离奇的猜测是错误的。尽管它们能够自我弥合，形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然而这世上也不缺聪明人的自我误解。

　　可惜很不幸，他关于人心的种种猜测，未曾有过失误。
　　老人双眼浑浊如同鱼目，刚刚卫琅的问话抽掉了他所有的精神气。

　　秀秀从外面回来：“爷爷在和哥哥说什么啊？哥哥哥哥，我刚刚和别的朋友玩了一个超级好玩的游戏，你要一起来吗？”
　　卫琅瞥过秀秀，瞥过一言不发的老人，最终勉强笑笑。

　　秀秀感觉到气氛的诡异，颇为小心翼翼地看卫琅：“哥哥玩游戏吗？”
　　卫琅摇头。
　　“那哥哥吃苹果吗？”秀秀问。她看看老人，看看卫琅，态度都一样，像对待易碎的事物。

　　谁又和秀秀说了什么，让他也被秀秀当做神经病……
　　卫琅缄默而疲惫地摇头。

　　老人看了看卫琅。
　　一时间他竟然感觉老人的视线里是同病相怜。

　　*

　　“卫国师。”
　　迈入城主府的人们围着卫晞。是卫晞邀请的他们，她每天都会和他们讨论。尽管每次都没有收获什么信息，只有不断重复的负面情绪。

　　城民们不厌其烦地问着：“卫国师为什么要为初决奉命呢？”
　　“你知道的，他们怎么对我们……”

　　卫晞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他们的问题，每次都是应付了事。一是林落雪没有出来过，二是卫晞很奇怪他们的负面情绪每次都在增加，每次她都觉得到了临界点，可他们从来没有爆发过。
　　城民们不停的隐忍让卫晞好奇原因。
　　是林落雪还是别人让他们这么做的吗？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罗大娘推着轮椅出来，林落雪坐在轮椅上恰好听到问题：“是啊，卫国师为什么会为初决奉命呢？你和我说，为了理想赞同我们。可是为什么要为初决奉命呢？说是忍辱负重……”
　　林落雪饱含恶意地笑了笑。

　　“忍辱负重？对那群修士有什么必要吗？直接杀了他们好了！”一群人嚷嚷。
　　“对啊，杀了他们！”
　　“士可杀不可辱啊！”

　　好战、无脑、暴力……

　　林落雪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卫晞似有些忍无可忍：“我并不是为了谋求更高的位置，更不是为了报复，而向修士奉命，也不需要将这称之为‘忍辱负重’。”
　　“诚然每个人都在初决的地狱里挣扎，但是如果用杀戮来回馈杀戮，只会造成一代比一代更加强烈的怨恨，造成更多的人员伤亡，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我们的幸福生活，也绝对不能靠屠戮他人获得。”
　　“而且，即便有城主的庇佑，我们也不能低估修士的力量，尽管他们人数比我们少太多。”

　　卫晞和卫琅详谈的时候，提及在城主府居民莫名的隐忍，卫琅就明确地告诉她，说出她内心的想法不会有事。
　　她选择信任他就不会抱有怀疑。
　　现在，她就在他们的正中央这么说了。

　　罗大娘的笑就像拙劣的面具，戴在她的脸上透出僵硬和滑稽。她想：这是在试探他们的反应吗？这是在试探他们吗？
　　可是她是真的讨厌卫晞这种人。
　　卫晞激起了她内心久久不散的怒气。

　　一片哗然。火上浇油。
　　城民们愤愤不平，怨怼甚重，连看卫晞的眼神都变了。

　　“我们真的要留这种人在桃源城里吗？”罗大娘回过神，敛去笑容，询问林落雪，很为难，“城主……”

　　“够了。”林落雪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他有些恼火：“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罗大娘闭上了嘴，可她的眼神里的怨恨像是缝隙里的光——小孩想要用手捂住眼睛，光却从手指的缝隙中穿出来，那么刺眼。

　　怎么藏得住呢？
　　对于这自以为是的人，罗大娘恨不得让人把她拖到地上，狠狠碾碎和踩烂对方的理想。
　　这样的恨又怎么藏得住。

　　罗大娘怕自己忍不住，在林落雪面前动手。于是她把林落雪推走，让卫晞留在原地，让她蛮对居民的谩骂。
　　轮椅的滚轮滚了长长一段距离，罗大娘才开口难过地问林落雪：“难道城主也忘了我们的经历吗？”

　　林落雪平静下来，他说：“我没有忘。”
　　“但是阿姨，我们真的没有做错吗？”林落雪迷茫地喃喃自语。他是真的信任罗大娘，和信任自己的母亲一样，他可以感知到其他人的动乱，却根本没注意她的变化。何况罗大娘乃至城里的居民的一些怀疑，他早就知道了，这让他听到这样的问句竟然也没有一点惊诧——

　　“城主，你是动摇了吗？”
　　罗大娘露出了森森的笑容：“城主，你忘了那些死掉的人吗？我的孩子，被那群肮脏的修士剥掉，吃到了腹中。”
　　“他们这么对我们，我们这样对他们有什么错？”

　　听到罗大娘的质问，林落雪脑海第一个浮现的却是江陵。
　　林落雪不能理解江陵的很多选择。

　　他假装不经意地问江陵时，江陵冷淡地看他：“如果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该有多轻松啊？”

　　林落雪重复了一番他的话，万分不解和痛苦。他要被内心的矛盾折磨疯了。
　　而在他背后的罗大娘不再笑了，她脸上连森然都没有出现，只有一片深深的岑寂。

　　真是不听话。本来已经很听话了，都怪那群贱人。
　　当初建立这座城的人，她的追随者，那个叫卫琅的修士，还有初决的国师，通通都是贱人。

　　片刻后，罗大娘笑了笑，笑容平和，一切都被掩藏在这慈悲又慈祥的笑容下，她没有劝林落雪，而是附和说：“城主说得有道理。”

　　但恨只能用血肉平息。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林落雪的动摇，因此，她觉得需要更多的推力，或者……

　　罗大娘轻轻地拿挂在轮椅边上的毛巾，给林落雪擦了擦汗，动作细致温柔。
　　“阿姨！”林落雪恼羞，“我年纪不小了。”
　　罗大娘笑着，仍是自己做自己的：“诶，知道了！”

　　或者……
　　自己掌控那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