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好》小鱼倒拔垂杨柳

8、世子

　　听见通传，李明蕙立刻站了起来，刚要往外走，李明琛突然“嗷”一声飞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李明蕙用手推他的脸，他死死抱着不肯松，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小声央求些什么。

　　陆颖怀里的猫又被吓到了，挣扎着跳到地上，“喵喵”叫着跑出去，被一个身穿竹青色直缀的成年男子抓到怀中，浅笑道：“颖姐儿还没出来，团橘先出来了。”
　　“大舅舅。”陆颖跟在后面欢呼着跑过去。

　　李晗弯腰将陆颖抱起来逗了两句，然后对着几个孩子点点头，视线扫过李明蕙和李明琛的时候他微微一滞，然后又生硬地转过头去。

　　他抱着陆颖走向薛蕴，问道：“你母亲呢？”
　　“娘在前头，明瑾和姑姑过去了，应该很快就来。”薛蕴回道。

　　李晗刻意不去看还攀着李明蕙胳膊的儿子，冲着元真几人温和一笑。
　　“今日匆促，没能好好迎接你们，路上辛苦，你们可休息过了？”

　　元真想了想道：“已经休息过了，表哥表嫂很是尽心，谢舅舅关心。”

　　“一家人，无须客气。”
　　接话的是李晗身后晚一步进来的循郡王。

　　循郡王身量比成王世子还要高些，语气有些冷硬，瞥过来的视线也不算柔和。

　　元昭知道他。或者说穆家上下没人不知道他。

　　循郡王名唤李暄，他的父亲先循郡王李濯因救驾而死，母亲郑妃得知消息后不久也难产身亡。

　　那一年李暄将将两岁。

　　李濯有功，建宁帝曾有意追封他和郑妃为亲王亲王妃，但朝臣反对，成王府又主动上书辞让，建宁帝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建宁帝也没全然忘了李濯的功劳，他让李暄提早继承了郡王爵位，虽然品阶没变，却破例给了他亲王仪制。

　　李暄手里拿着个果子，抛一下到空中又接住，走到李明琛身边皱眉道：“你做什么又缠着你姐姐。”

　　不等李明琛回答，他又看向元昭和元真，问道：“你们是龙凤胎？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李暄既是王爵又是长辈，但元昭还是没忍住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回循郡王，我叫穆元昭。”

　　李暄“唔”了一声，接着问：“哪个昭？”

　　昭字多义，时人常用引申义，但本义是指阳光明亮。

　　元昭面上的古怪之色更盛：“是‘青春受谢，白日昭只’的‘昭’。”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出自《楚辞》，意思正是本意“明亮”。

　　李暄点点头，又看向元真：“你叫什么？”

　　“小妹名唤元真。”元昭替她道。
　　料到李暄还要接着问是哪个字，元昭直接道：“是返璞归真之真。”

　　元昭和元真的名字皆是已逝的穆老国公穆开晟起的，简单，又不简单。
　　父为曾经开疆拓土的将军，母为曾经手握禁军的郡主，穆老国公希望他这对从出生起就注定不凡的双生重孙和重孙女能够始终保留本心，不负日月。
　　他更有借这两个字警示后辈之意，想要穆家人时刻谨记，昭者自明，真者自真。

　　李暄没再问话，他站在原地，不知在沉思什么。过了会儿他看向李明琛，奇道：“你怎得还不松手？”

　　他对待元昭与对待李明琛的态度并无不同，似乎天生性格如此，而非有意为难，元昭悄悄松了口气，跟着一起看向李明琛。

　　李明琛还没从李明蕙那里得到答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手也不肯松开。

　　李明琛作为世子的幼子，在王府里自然是得宠的，上面已经有个事事规矩、能独当一面的长兄了，所以李明琛的性格十分跳脱。

　　李明琛养成这个性格还有一个原因。

　　成王妃疼爱自己的儿子，娇惯得李牧宛若混世魔王，在府里横行霸道，不仅与李晗抢东西，还去抢李明瑾的。

　　李明瑾脾气好，也怕让父亲为难，所以时时让着他，不与他计较。
　　可李明琛却忍不下这口气。

　　在府里不好直接掰扯，在外面两个人却如斗眼鸡一样。就因要和李牧作对，李明琛险些把自己混成第二个魔王，他结识了一群相同身份的二世祖朋友，天天凑在一起想着法子对付李牧这样身份的人。

　　不过李明琛比李牧还是好不少的，他只是调皮了些，心中有谱，而且他知道怕人。
　　李明琛最怕堂姐康成县主。
　　说怕倒也不准确，毕竟康成县主那座伪装成冰山的火山，也只有李明琛敢天天蹭过去撒娇卖乖。

　　所以只要李明琛缠上李明蕙，旁人便知道他这是又闯祸了，要是李明蕙肯说，李晗便能如愿抓住机会教训儿子一次。

　　可李明蕙大多数时候是不会说的，这便导致李晗明知道李明琛犯了错，却没证据，只能自己生闷气。次数多了李晗便装作看不见，由着李明琛去撒娇，最好把李明蕙惹得不耐烦直接动手捶他，倒省了李晗自己的力气。

　　所以李晗乐呵呵的，并不在意李明蕙说还是不说，他把团橘和陆颖放在地上，和气地和几个孩子闲聊。

　　李明蕙的火气过去便过去了，更何况她认为自己已经给了李明琛惩罚，便大赦天下般拖着李明琛从李暄面前走过。

　　李暄见他们不说也来了劲，跟在两个人身后往里走，李明蕙被李明琛缠着已经够头疼了，此时李暄发问，李明蕙立刻就要发作。李暄忙闭上嘴，表示不会再问了。

　　李晗和李暄来了，众人讨论的话题便也随之变了。穆国公府以武起家，成王府也算能占半个武字，互相倒也算有得聊，李暄离元昭近，上手捏了捏他的胳膊，问道：“可是跟着你父亲习武？”

　　元昭任他捏来捏去，回道：“不是，我一直都是跟在祖父身边的，妹妹倒是还跟着父亲学过枪术。”元昭善守，所以穆国公只让他学一家之术，而元真与他相反，所以文从孟弗公，武从公输明，刀枪剑戟各自传授不同。

　　“哦？”李暄饶有兴趣地看向元真，“你学得怎么样？应该是不错的。明琛也是学枪的，有时间你们可以切磋一下，他皮糙肉厚，正好练手，呵呵呵。”

　　李明琛站起来想捂李暄的嘴：“二叔……你怎么老想让我和人切磋。”

　　“切磋一下，好练练你这小体格，省得你成天招鸡斗狗的，不干正事，”李暄偏头躲开，用手中的扇子将他戳开，“别缠着你姐姐了！这是又在外面闯什么祸了？”
　　李明琛气得直接趴在李暄身上：“没闯祸！”

　　世子妃进门便看见这一幕，不免头疼起来：“这又是怎得了？”

　　上有李明瑾，下有李明璨，李晗夫妇难免会对中间的李明琛管束忽略些，而李明琛也奇怪，家里分明有兄弟，他却偏偏喜欢缠着李明蕙。

　　李明蕙的脾气古怪到连成王妃都不敢惹，倒难得李明琛居然敢贴过去，还越挫越勇。

　　她走到堂中，笑吟吟地看向几副生面孔，知道这就是穆家来人，没等几人起身就把他们按下了：“前面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故而来迟了，莫怪舅母。”

　　世子妃与李岫是一起来的，李明瑾却是不知去了何处，与她们同行的，还有一位带着一名稚童的妇人。

　　众人都落座以后，李岫将几个孩子介绍给二人认识，然后道：“这是你们大舅母，这是你们三舅母，这是你三舅舅家的明恪。”

　　世子妃与薛蕴是远亲姑侄，但同出身江南薛家，都是端庄大气的长相。

　　李三夫人也生得颇为明艳温婉，她一回府便听说元真送了礼去院中，她院中庶子女最多，元真却一视同仁地都送了来，所以还没见面她便先对穆家人有了好感。

　　李三夫人恰好坐在元真对面，见元真在看自己身旁的李明恪，还推了儿子上前喊姐姐。

　　李明恪是庶子，从小就被抱去了李三夫人身边，被养得十分懂事知礼，元真得知他刚启蒙，笑着说她那里有几本书，正适合给李明恪启蒙。
　　李三夫人教着李明恪道谢，然后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去。

　　府上人多，忌讳也多，所以薛蕴在路上的时候跟元真多提了李三夫人几句。

　　府中唯有三房的庶出子女最多，所以三夫人的脾气也最差，后宅不宁于德行有亏，成王心中自然是有气的，他不好责怪儿媳妇，只能教训儿子。
　　李三爷受了训自然没脸，回去之后便嚷着要休妻，被李三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两个人直接撕扯起来。

　　李三夫人是因为庶子庶女才和李三爷闹的，可这也有缘故，李三夫人虽没孩子，却也是怀胎分娩过的。

　　李三爷房中通房侍妾不断，又是最能争宠内斗的，李三夫人怀胎六个月被李三爷的一个爱妾谋害，不仅孩子没活成，李三夫人从此也再难生育。

　　李三爷话出口便懊悔起来，可再想收回已是不能了，这一次不是李三爷要休妻了，李三夫人砸了茶盅，要与李三爷绝婚。

　　这事儿是李三的错，李三要是敢休妻，成王第一个打断他的腿，第二个便是李暄。成王再如何也是个亲王，李三夫人的娘家怎么肯让女儿绝婚，一边儿是李三爷不敢绝婚，一边儿是李三夫人想绝绝不了，成王妃不肯出面，最后还是沈太妃做主，把三房刚出生就没了生母的庶子抱给李三夫人，以后就是她的孩子，又把李三爷敲打了一番，让他约束好自己院中的莺莺燕燕。

　　有沈太妃撑腰，李三夫人的脾气倒慢慢好起来了。以往李三爷去侍妾房中，她总要心酸，如今却全都改了，以前的庶子庶女不亲近便罢了，此时倒盼着李三爷能再生个庶女，她好抱去养着凑个儿女双全。

　　李明恪的生母是李三从花船上买回来的清倌儿，又是难产死的，李三夫人肯养这个孩子，都算是李明恪运气好。那清倌儿没家人，有孕之前李三爷还稀罕过，有了身孕不能亲近，便慢慢淡了，她死之后没人料理身后事，还是李三夫人出钱，让身边人找了班子将人好好葬了。

　　李三夫人虽然严苛，但却从来没有苛待过庶子庶女，有什么火只冲着李三爷去，所以才与李三爷闹得越来越僵。

　　旁人都道李三夫人善妒不慈，元真却为李三夫人惋惜。只可惜这是在京中，莫说是李三夫人的娘家拦着不让她和离，便是不拦着，李三夫人和离之后恐怕也只能选择青灯古佛了。

　　两相比较，这倒是最好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