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好》小鱼倒拔垂杨柳

7、明蕙

　　猫是陆颖的猫，她报完信后往里面去，十分倒霉地和正在殿中瞎比划的李明琛撞在一起了。
　　李岫急着出来见元真和元昭，李明琛则急着在殿中捉猫。

　　殿中人多，小猫受到惊吓，下意识就想跑，一时间追得人仰马翻。
　　了解原委之后李岫一滞，恨铁不成钢地戳戳李明琛的额头道：“净胡闹！猫儿跑了，让下人去抓就是，你不带头，旁人也乱不起来。”

　　李明琛飞快地给李明瑾递眼色求救，可李明瑾却视若未见，只噙着笑在一边看着，李明琛见哥哥见死不救，只能老老实实认错。
　　李岫到底没工夫跟他耗，没好气道：“下次不许再追猫了，你惹到它被挠了怎么办，这猫儿是颖姐儿养惯了的，跑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明琛哭丧着脸应是。

　　元昭还抱着猫，他也好奇今日怎么就犯了猫了，伸手摸了两把，不知道该把猫交给谁。

　　“给我吧给我吧，”李明琛忙把猫接过去，对着元昭笑嘻嘻道，“你就是穆家的表弟吧，好身手，我是李明琛，你喊我表哥就成。”

　　元昭多看了一眼李明琛。薛蕴在路上说李明琛性子跳脱，他还以为是夸大，没想到竟是实事求是，他也拱手道：“见过表哥，我是元昭。”
　　又回头去看元真三人：“这是我妹妹，这两位是我姐姐。”

　　李明琛忙道：“表姐好，表妹好。”

　　殿中除了陆颖和李明琛，还有四位姑娘在场。

　　一位是端成县主李明璨，她小小一个，牵着比她更小的颖姐儿，走到几人面前，大大方方道：“表姐表哥好，我是明璨，这是颖姐儿。”

　　有两名姑娘原本对坐小声交谈，此刻也站了起来。

　　其中一位生得极美，肤如凝脂，眉似远山，隐有西子之貌。她似乎不喜吵闹，一双蛾眉似蹙非蹙，面露愁容，正是循郡王妃的侄女，沈知懿。
　　另一位温和许多的是寿成伯的长女陈茹茵。

　　堂中人互通名姓，唯有一人不在其列，李明琛环顾而视，立刻锁定了目标。

　　元真顺着李明琛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名锦罗玉衣、雍容典雅的少女靠在窗边单手托腮，正淡然地望着殿中数人，她旁边恰有一炉香，衬得她超然出尘，仿若不理凡俗的画中仙女。

　　但美景很快就被打破了，李明琛三两步走到窗边，直接把尚未反应过来的李明蕙拖进人堆里。
　　他抱着李明蕙的胳膊，对几个人介绍道：“这是我二姐。”

　　在场众人除了李明琛，都十分明显地停滞了一瞬。
　　李明蕙的神情明明没有变化，但元真却觉得她该是气到要冒烟了。

　　若非还有外人在场，李明琛此时恐怕已经被李明蕙剥皮抽筋了。

　　李明蕙不爱与人来往，去护国公府赴宴已算勉强，实在不想再多折腾，便远远坐着，想着早些散了早些回去。谁知一时不察，竟被李明琛拖了过来。

　　她自忖皇家县主身份，又与皇后亲近，平日颇为自矜，即便厌恶交际与往来，也从不肯失礼，护国公府的筵席是不得不去，可对象换成穆国公府便不同了。
　　她不像成王府中其他人一样对穆家有或多或少的图谋，自然不愿多掺和穆家的事。
　　最好是互不相识。

　　可李明琛偏偏把她拖了过来，丝毫不顾及她县主的体面！

　　但不管之前怎么想，李明琛都已把她的身份点破了，她只能顺着意思与众人见过。

　　李明琛丝毫没觉得自己危在旦夕，直接招呼着大家入座。

　　李岫想和元真元昭多说说话，又担心自己在这里几个小辈放不开，恰好李明瑾说要去请世子妃来，她便和李明瑾一起离开了。

　　李岫和李明瑾一走，李明琛立刻便脱缰如野马。他蹿到元昭身边和他说话，没两句话的功夫就勾肩搭背起来，一会儿略带羡慕地夸元昭好身手，一会儿比划着说要和他过两招，一刻不停，压根不给元昭插嘴的机会。

　　那边闹极，倒把这一边显得安静起来。薛蕴这时候突然淑静起来，只笑着坐在元真身边听别人交谈，偶尔迎合两句，元真颇有些疑惑，薛蕴笑而不语，给她递了个眼神。
　　薛蕴不开口，倒把另一个人显出来了。

　　陈茹茵心思细腻，善察言观色，只聊了几句元真便发现谈话多半由她主导，她对元真几个也亲切，对元真的称呼没一会儿就从“穆五姑娘”变成了“五妹妹”。

　　陈茹茵甚至连不爱说话的元容都能照顾到，偶尔一两句引到她身上，不用元容应和，也能参与进交谈中。
　　元真不必说，连素来端正自持的元姝都被她带动，浅笑着多聊了两句。

　　陈茹茵正说着话，另一边突然吵嚷起来，元真跟着众人一同望去，却是李明琛撂了茶杯要让人送酒来，元昭正抓了他拼命阻拦。

　　元真一听到有人喊酒便变了颜色，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明蕙突然“腾”得一下站起来，她面带寒霜，衣袂带风，几步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了李明琛头上。

　　桌上有用冰镇着的酸梅汤，李明蕙直接上手拿了两个塞进李明琛后领里。李明琛哀哀叫唤两声，直接被李明蕙捏住后脖颈上的嫩肉，李明蕙面无表情地俯视他：“我忍你一天了。”

　　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随侍的丫鬟娘子婆子们大气不敢出，薛蕴甚至悄悄握住元真的手示意她看着就成，元真扫了一眼堂中众人，发现连李明璨这个堂堂的端成县主也悄悄熄了声响。
　　倒是小姑娘陆颖眼睛亮晶晶的，抱着她那只橘色肥猫乐陶陶地看着李明蕙。

　　原本张牙舞爪的李明琛这会儿老实了，不敢求饶不敢开口，只敢双手交握拼命地上下晃动。

　　后颈皮厚，掐着倒不疼，只是李明琛也被制着动弹不得。

　　李明琛很明显明白自己是哪里惹到李明蕙了，他面露苦相，眼神不住地往元昭那儿瞟，央求他为自己求情。元昭接受到眼神后颇为无奈，但也只能转头看向李明蕙。

　　以李明蕙的神情与言行来看，她的怒火显然是一层一层堆砌起来的，元昭心里明白李明蕙这怒火并不是为了给他出头，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以并不亲近的“表弟”身份低声道：“县主表姐不要生气，表哥只是想好好招待我而已。”
　　说完他又对李明琛道：“表哥盛情，元昭欣喜不已，只是我不爱饮酒，茶就很好。”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取悦了李明蕙，她手劲一松，浑身戾气也跟着消了。

　　李明琛忙不迭道：“那就不不不不不上酒了，喝茶！喝茶！二姐姐，你喝吗？”
　　李明蕙看一眼元昭手边的茶，嘴角一扯，然后抬手在李明琛头上又是重重一敲。
　　“下次再让我在宫中听说你又和西边街上的几个小子出去鬼混，”李明蕙视线微移，不知看了谁一眼，“我就打断你的腿。”

　　李明琛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是是是。”

　　李明琛认错太快太熟练，直接把李明蕙后面几句话给憋了回去，她顿了顿撂下李明琛，从怀里抽出一条丝帕擦了下手，转身回到座位坐下。

　　堂中依然十分寂静。

　　李明蕙将用过的手帕递给侍女，神情自若地摸了摸陆颖怀里的大黄猫，继续望着堂中众人。过了一会儿她冷凝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隐秘的讥诮：“接着聊啊，采夏日日出荷叶上的露珠，装在小翁中埋于地底，然后呢？”

　　这话是陈茹茵方才说过的，在讲她曾在书上看到的烹茶之法。

　　陈茹茵略有些迟疑，过了会儿才缓缓开口，刚开口时磕巴了几次，很快又变得从容。
　　“将小瓮埋于阴凉处三五年，起出来后烹的茶入口清爽；还有便是冬日梅花上的落雪，轻轻扫了……”

　　陈茹茵的声音温润柔婉，堂中气氛很快便恢复如前。
　　只是李明琛安静了许多，不再咋咋呼呼，反而凑过来跟着一起闲聊。

　　一群小辈凑在一起也没什么可以聊的，不是日常琐事，便是一些无从佐证的小道八卦。李明琛自然不耐烦陈茹茵说的那些个“烹茶之法”、“果酿制法”的，没说两句就带偏了话题，陈茹茵只听他说了两句便犹豫道：“说这些不好吧，若是被外祖母知道我们议论这些，她又要生气了。”

　　“这能怪谁？”李明璨自然是向着李明琛的，对着陈茹茵不开心地皱眉，“要不是六叔先去挑衅，人家也不至于和他过不去，四哥都说了，人家再三与六叔确定过，是六叔嘴硬不想落了面子，这才打起来的。旁人去晚了关六叔什么事，六叔挑了事儿又打不过人家，被揍了也是活该。”

　　她说完这话薛蕴就点了点她：“你呀，谨言慎行。”

　　李明璨能反驳表姐，却不会反驳长嫂，薛蕴点她这一句，她虽然还是小声嘟囔一句“本就如此”，但却收起话头不说了。

　　成王妃和世子妃不和，自然养得儿子与世子一家都不亲。
　　李牧从小就是听着成王妃的絮叨长大的，他认定若没有成王世子，成王府的东西都该是他的。
　　所以李明璨最讨厌这个六叔。

　　元真旁听了一会儿，知道是护国公府的宴上有个平日就和李牧不对头的人迟到了，他便借机为难对方，谁知闹到最后竟打了起来，李牧还没打过他。

　　李牧伤得并不重，可脸却丢尽了，成王妃如今正在殿中安慰儿子，所以到现在也没过来。

　　成王妃与世子妃之间本就紧张，李明璨这话若传到成王妃耳中，势必又要闹一场。薛蕴起头聊了些别的，李明琛也不纠缠，乖乖地陪着嫂嫂聊天。

　　元真正认真听着，外面传来通报声，薛蕴身边的侍女喜气盈盈地打起帘子，道：“世子和郡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