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思量》枕歌

67、虚妄

　　隔日去戏言楼听他戏，他唱了一上午，离场的时候，戏台上方的悬梁突然晃动，我飞身将他护住，却险些被掉下来的柱子砸成了个残废，但也因此，我赖进了他的府中，每日对他招之则来呼之即去，弄得他每日唉声怨气，我却觉得愉悦不已。
　　那段时日，我与他一起泡温泉、吟诗作赋、品茶聊戏……好不惬意。
　　在宫里，断然是没有这样的日子的。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身份，我很害怕，害怕他知道了，就会像那些人一样，忌惮我的身份，与我保持距离，更因为，他是北国人。
　　我知道，南国太子之名，在北国人眼里，是莫大威胁、是残暴无常、是众矢之的、是最大的敌人。
　　所以我害怕他也会像那些北国人一样看待我。

　　那日父皇让人宣我进宫，终是暴露了我身份。
　　好在，他并未像我想象的那样对我，他说：“南莫交友，从不在乎身份！”
　　那一日，我满意回了宫里。
　　结果却是，父皇要让我与南靖部族联姻，所娶之人，是曾有恩于父皇的南靖部族族长之女。
　　身为太子，我不敢不从。
　　此后，我又因事务缠身，十日才去见他。
　　我终是因思念发狂、按捺不住，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我就是，心里有了他，只有他，别人谁都不行！
　　我就是，想要拥有他。
　　那日临别之际，我将玉佩赠予了他。
　　那玉佩之意，却没有告诉他。

　　回宫之后，父皇接连给了我好些公务。
　　江南一带出了瘟疫，他命我前去处理，一晃又是好些时日没有见到他。内心思念至极，只能让人弹一弹他唱那一出《野公子》的配乐，以解我的相思之苦。
　　却不想，那日泛舟湖上，竟见到了他。那一瞬间，我多想拥他入怀，他见旁人在场，未遂我愿。
　　我带他在江南游历一番，随后回了东皇城，分别又是许多时日。

　　此后又是公务缠身，再次去见他的时候，他明显不悦，但架不住我的热烈情愫，纠缠之中，那玉佩碎了。
　　我忽然觉得那不是个好兆头，那也的确不是个好兆头。
　　他察觉到了我眼中的抱歉，我如实托出即将娶妻之事，这让说出了要与我断交的话来，随后便气冲冲将我丢在了屋子里面。
　　我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回来。

　　后面的日子里，却从北国传来了一些消息，那消息，是关于他的。
　　他是，北国细作，此行前来，是为所谓的攻打北国的计划书。
　　原来他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假意逢迎……
　　可纵使知道这些，却仍旧对他责怪不起来。
　　我这般欢喜于他，又怎么舍得让他无功而返。
　　只是，他不该骗我啊！
　　可是，他若实话实说，我与他，该是刀剑相向了吧！
　　又哪里，会生出后来这些事情。
　　可我既已把心都给了他，又哪里还能在乎其他。

　　父皇六十大寿，宫里要大办宴席，他所在的戏班子被邀至宫里唱戏。当晚，我就急不可耐去见他。
　　我想问他为什么，他却以为我是去兴师问罪的。
　　不欢而散后，我终是折返了回去，将那帛书给了他。
　　我知道他的心意，不是假的，他对我，也不是假的。
　　我只想让他回去复命之后，脱离那里，回到我身边。

　　百合察觉出了一丝异样，我不得不派人看住她，但还是差点让他受到伤害。
　　这个性子刚烈的女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对他下手。
　　幸好那次我去得及时，才没让他受到伤害。
　　我又打造了一块上好的蓝田玉给他，样式和上次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块后面，刻上了两个小小的字，是他的名字。
　　而这玉佩的另一半，在我这里。

　　我满心以为他回了北国完成任务后，便会立即回来找我。心想，他应是看到了帛书后面的那些字的，可是他却没有很快回来。
　　再见时，是我八抬大轿迎娶百合的时候。在东皇城繁华的街头，我被拥在大片红色人马之中，他站在聚贤楼的窗边，彼此心中，千言万言，终是无法宣之于口，只能从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出一些内容。
　　也不知那内容，他究竟猜对了没。

　　父皇因上次大寿对他的戏印象颇深，评价亦佳，故召了他进宫给百合唱戏。
　　我深知百合心中对他的妒意，时刻小心着，硬是装出一副生疏的模样。
　　夜晚去找他的时候，被百合装个正着，又是一番不愉快。
　　后有一日，我去找他，他却要我，救北国人民。他告诉我，北国人民生活的现状，因常年征战民不聊生，他见过南国的太平盛世，央求我给北国人民富足喜乐的日子。
　　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他！
　　一个能在北国街头对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的人，又怎会舍得让北国人民生活在水火之中。
　　我允诺了他，并让他回北国，助我一臂之力。
　　出宫之际，百合与亲近之人谋划着又要找他麻烦，我只能前去解难。
　　我没有想到，百合此次，竟然生了杀心。
　　我对百合终是放了狠话，从百合手中救下他，不舍地目送他回了北国。

　　而后，在他的帮助下，我铲除了南国的北国奸细，顺利进军北国，只是兵临城下之时，那北国将军却要用他来要挟我。
　　我如此珍视之人，被北国将军卓烈用剑架在了脖子上，如何能忍！
　　只是南莫，终是不愿意因为他一人而有愧天下人，不愿意因他牵绊住我的脚步。
　　可我，怎能放任不管。
　　卓烈的一支匕首刺了过来……南莫露出了惊恐的脸来……
　　这张脸在梦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一点一点消散着，最后，梦境之中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空白。
　　我猛然醒了过来，那个模糊的影子瞬间从我的脑海里面抽离开去，那些画面也尽数化作一团虚影，最后什么也没有了。
　　我再想，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眼前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明起来，于是一个女子的脸映入我的眼帘，我认得她，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百合。
　　她紧张又欣喜地望着我，深情关切着，握紧着我的手，无数深情之言从她嘴里冒出来，连续不断地，我却觉得有些烦闷。
　　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娶她也不过是为了维持南国与南靖部落的关系。
　　但她却并非如此。
　　她要得太多，我给不了，也不想给。

　　我坐起身来，太子妃立即吩咐人去叫来了太医，太医诊治之后，回禀道：“一切正常！”
　　我问道：“我这是被谁所伤？睡了多久？”
　　太子妃眼神露出一丝异样，忙说道：“太子是被北国将军卓烈所伤！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仔细回忆一番，毫无印象。
　　“那是何人救了我？”
　　“你不记得啦？”屋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韩世子匆忙而至，见我醒来，欣喜若狂，又难掩不解。“你真的不记得了？”

　　据韩世子所说，我是进军北国时，被北国将军卓烈所伤。救我之人，他却说不知。
　　东宫之中，似是所有人都对救我那人三缄其口，但终是抗不过我的威逼。
　　太子妃最后还是松了口，只告诉我那人因为我寻药，受了重伤，在一处隐秘的竹屋昏睡着。
　　此后，我便常去竹屋，偶尔跟那人说说话，偶尔给他弹弹曲子。
　　半年后的某一日，他突然醒来了，看见我时的眼神有些非同寻常，他甚至叫得出我的名字。我问他为何，他只说听过。我感谢他救我，问他要什么赏赐，他却拒绝了。问他名字，他也未透露。
　　我想他是个狭义之士，便不与他计较这些，那日离开之后，不小心遗落了个东西，折返回去时，撞见太子妃与他在说着些什么。
　　躲在暗处却听到他们在说：
　　“太子已经忘了你了！古书上只记载了断肠草能够护心续命，却没写那断肠草还有另外一个副作用，那便是服用的人，会忘却自己最爱的人和与那人有关的所有记忆！所以你与太子之间的那些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你该庆幸，他最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你！”
　　“可那又怎样，他到底是把我忘了！”
　　“忘了又何尝不是对彼此最好的结果！他是太子，你难道想让他一辈子与你那般，那么南国的江山社稷今后将由谁来继承，你难道真的想要南国在他这一代断了皇室香火吗？”
　　这些话，是何意？
　　我与他之间，又是发生了什么？

　　待到次日我想去找他问明情况时，却已然不见人影了。竹屋的桌子上，一张被茶壶压着的宣纸上面，赫然写道：愿长夜不尽，残月不坠，孤星朗朗。愿天下人，无论何时，身载光亮。
　　那一瞬间，怅然若失，陷入了久久的落寞。
　　我到底忘记了怎样一段记忆，竟让我如此悲痛难耐，仿若被掏空了一般。
　　可东宫之内，乃至整个皇宫，无人知其真相，亦或是，无人敢言明真相。
　　太子妃百合有孕在身，不便叨扰亦不能威逼，可就算威逼，她大抵也是不会说的。于是之，我便对这宫里的人，不抱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