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思量》枕歌

38、首站

　　清明那日，南国终是传来了消息：太子不夜，死了。而这时，离他被林宣一剑刺入腹部，已是一月有余。
　　南国在一月之后才昭告天下，我不知道究竟是消息传到东皇城太晚，还是那日南国太子并未被一剑毙命。但无论怎样，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终是死了。
　　纵然我曾心存侥幸，认为他能躲过一劫，但还是事已至此，连侥幸那点盼头，都湮灭无形。
　　我觉着，他死了也是好的，否则日后刀剑相向，战场相遇，谁要是留有那么一丝的情谊，谁就理所当然会溃不成军。

　　将军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个消息。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决定，所以这个消息一出，他立即整军待出，清明一过，立即辞了北国天子，带着三万大军及一万西煞猛士挥师南上。
　　这第一站，便是要攻打此前曾被南国占据的南疆阙都城。
　　南疆一带共设十二城，十二城沿着迦南山脉而设，这阙都城，便是这山脉之尾的第一城。此前，南北两国各占迦南山脉一半，阙都城便是北国抵抗南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只是后来，这防线被南国大军铁骑逐一踏破前面五大城后，最后被南国尽收囊中。
　　而要进军南国，收复失地，迦南山脉是必经之路，也是必征之战。
　　所以此行攻打阙都城，只能胜。

　　五年前，南国攻打北国占据的南疆六城时，是南国天子亲自坐镇，南国太子不夜暗中筹谋奇门遁甲之术，又因南靖部族的鼎力相助，打得北国六城之军节节败退。也是自那时，南国太子不夜的名号，传遍了北国。
　　而如今，这个北国人民口中的纵世奇才已死，而北国又获西煞猛士之强军，此战，自然是信心满怀。

　　临行前，我们等都城西帝城门下时，我骑马候在将军行车的前面，林宣与我并排。她攥紧缰绳勒着马，却是一言不发。
　　青格拉着我的马，看着城门里面，久久注视的。此行我其实并未打算带他，那日在街上我自认跟他说得很是明白，却不想，这小子没有记在心上，硬是要跟着我去。
　　这战场上刀枪剑戟都是不长眼的，他那点功夫，上不了战场。但他不管，就是要跟着我。还闹到将军那里，将军念他这忠主之心实在深沉坚固，便允了他跟着在营中当个侍从。
　　清明时节雨纷纷，但北国，却是雨雪霏霏。

　　“公子，把披风系上吧！”青格将怀里的披风递到我面前，我缩了缩脖，的确感到有些凉意，伸手接过披风，用力展开往身后一展，随即系上了带子。
　　林宣微微侧目，我便笑道：“没办法，怕冷！宣将军虽是女子，倒是不怕！”
　　她鼻息虽弱，但仍传入了我的耳朵。我见她伸手接过几片薄雪，神色落寞。
　　“这雪，怕是冤魂不散！”
　　“为国而死，谈何冤不冤……只是觉得，每年清明，天气都格外昏暗，黑云压顶，压得人喘不过气！”
　　“是呀……”林宣叹了一声，未再多言。

　　等了许久，将军才骑着马从城门里疾驰而至。他下了马，钻进了行车之中，进去之后，又挑着帘探出头，冲我喊道：“南莫，上车！”
　　我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青格：“你骑！”，然后便走了过去，上了行车。
　　“将军，可是有事要说？”宽敞的行车内，将军递给我个暖手的汤婆子，不急不缓道：“今日太冷了，怕你熬不住，这里面，暖和些。”
　　“南莫谢将军体谅……只是，众军将士皆是迎风雪而行，此举，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
　　“南莫此前是将军暗地培养的人，做的事儿甚是隐秘，从不公开论过功，此次将军将我推至明面上，又在圣上面前讨了阵前将一职，本就惹得诸军将士怀疑和不满，各类传言想必将军已有过耳，今日出征首日，将军就要区别对待，如此做法，是要将南莫置于舆论旋涡之中吗？”
　　将军突然一笑，坐直了身子，“南莫，看来你看得很是明白！……可你怎么就不多想想呢？多想想，也许就能知道为什么了！”
　　“将军……”我不知他这话是何意，但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他摇了摇头，只是说：“你是我的人，外面谁敢多说一句，那就是不把我这个将军当回事儿！南莫啊，你隐于暗处多年，难道就不想掀开那片阴影，光明正大，为北国而战？你当真不懂我的苦心？西煞之地，我让你孤身前往，为的，何尝不是给你铺一条走向光明的路。你要堂堂正正站在人前，要成为北国天子手中的利刃，你就不能一直是蛰伏于暗处的一个杀手、一个细作那么简单。所以南莫，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木然地看向将军那张坚毅不屈的脸。长年抵抗外敌，他沙场应战，满面都是风霜。本是壮年，却难免眉间疲态萦绕，让人不免有些心疼。

　　他是北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是百姓口中抵御外敌的盾，是北国天子手中斩杀逆臣叛军的刀，他这一生，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而我，又何尝不是。
　　他想让我光明正大站在人前，成为他手中的刀，他以为这是一条光明的道路，我却觉得，这明明就是把一把重重的枷锁，牢牢扣在了我的脖颈。

　　但没办法，救命之恩，栽培之义，赏识之情……种种恩赐，不能不报。
　　我收起思绪，迎上他的目光，坚定道：“南莫明白。”

　　“歇着吧！”将军拢了拢衣袖，靠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我收回目光，挑开行车的窗帘一角，看着车后的泱泱大军。西帝城三个大字渐渐被突然变大的风雪隐于一片模糊。
　　真的，启程了。

　　南疆一带，位于北国都城东南面，距离西帝城三千里有余，一路加急，颠簸两月之久，终于到了北国的边防之城——业州。
　　大军尽数歇在了城外，将军领着我和林宣，以及几名将领进了城，此前未通信函，为的是担心走漏消息，所以守城之将黄旭并不知道将军要来，但就算不知，他的瞭望台应该也能看到，所以将军行至城门，他已经候在了那里。
　　黄旭此前是镇守阙都城的副将，五年前阙都失守，退居业州城，正将黄猛，也就是他亲兄长，被北国天子削了正职，其兄长却是高节之士，自觉愧对圣上，自刎谢罪。
　　北国天子念及黄氏一族忠肝义胆，又提拔了黄旭当了业州正将，勒令他死守业州。这些年来，黄旭也的确未负重望，把业州城，死死守住了。
　　业州城距离阙都城尚仅仅百里之距，距离虽短，但因巨阙关横在中间，南国之军久攻不下，所以对业州城，这么多年都没有拿下。
　　但究竟是不是真的拿不下，却从未有人细究。

　　“大将军！”黄旭见着将军，翻身下了马，拱手施礼。将军勒住马头，目光下移，说道：“黄将军，许久不见！”
　　“自五年前将军前来救援之后，便再没见过，当年若非将军率援军来得及时，卑职恐怕早已是南国铁骑下的一摊血泥了！”
　　“往事莫要再提，这几年，你守业州城守得很好，巨阙关的工事也修得极好，抵住了南国大军的多次突袭，你做得很好！黄猛若是……他该是欣慰的……”
　　“将军说的是！”
　　“不多言了，进去吧！”
　　闲叙几句，我们便在黄旭的引领下进了城。

　　兰州城已经靠南边了，所以这里不似西帝城那般寒凉，又因时至五月，气候本就有所转暖，所以骑在马上，即使有风，也不觉凉意。
　　只是城门轰然拉开之际，突然猛灌来的过堂风，还是有些让人汗毛冷竖。
　　披风因长途奔波已经脏乱不堪，青格一路上老在夜里给我仔细擦干净，只是擦了也是没用，隔天又是一身灰土。
　　如今进了兰州城，该是可以换一换了。
　　可我又觉得，怕是用不着了。
　　这业州城的天气，或是需不着，这日后的战场杀敌，血溅横飞，也是浪费。

　　入城后，黄旭将自己的居所腾了出来给将军居住，自己挪到办事处歇着。
　　第一夜，众人皆是疲累，各自歇着。
　　隔日一早，将军便叫来了黄旭，要商议这首站要如何打。如何才能利用巨阙关的险要来力挫南国宿在阙都城的大军。
　　据悉，那镇守阙都城的将领乃是南国鹤北侯——章良，是南国边防的一头饿狼，当年攻占北国六城，他功不可没，南国天子论功行赏，封他为一方诸侯，他自己给自己安了个名头——鹤北。其意明显，即为鹤旋边陲，吓退北国之军。
　　他自诩是空中盘旋的白鹤，不似鹰隼狠厉，却似白鹤高洁，但又有尖利之喙，旁人不敢轻易造次。
　　我此前曾听将军说起过此人，那是将军只评价他是自命不凡，狂妄自大。
　　只是后来，有一次夜袭巨阙关灭了北国八百将士后，将军便再没这样说过他了。
　　此人，不可小觑。

　　烈日悬于东方，光影婆娑，屋内，将军坐在上座，黄旭则是屈居下位，我和林宣站在将军两侧。将军开口问道：“那章良，近日可有动作？”
　　黄旭突然站起身来，他道：“近日很是奇怪，确切的说，南国太子的消息传出之后，阙都城内安静得离谱。有消息说是南国举国上下为之哀悼，所以不兴伐兵征战，所以巨阙关近些日来，没有任何偷袭发生。”
　　闻言，将军神色凛然：“安静，才是更可怕的！你根本不知，这些人在安静里面憋着什么坏！留心着，敌若不动，我们自然不动，巨阙关的工事，就是为了请君入瓮的！”
　　“是，大将军！”

作者有话说

　　愿君喜欢。
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