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思量》枕歌

37、摊明

　　按照将军的计划，半月之后，我们便将要启程。所以这半月，我得以有机会闲散轻松些。我的身体虽然不似以往，但我并没有在将军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
　　我很是担心他发现我若是对他没用后，会将我当成弃子。
　　弃子，等同废人。

　　青格许是看出了我的担忧，他总是安慰我，告诉我，将军不会的。
　　他说将军对我，是不一样的。
　　问他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清楚。
　　我虽然知道将军对我的确有不一样的地方，但也知道，这只是因为，我尚且对他有用罢了。
　　一年多前，他所培养的那些人尽数被杀之后，与我一起受训长大的那一批孩子里面，所剩无几。我暗自猜想，将军手中，应该没有多少可供他驱策并信赖的人了。
　　如今，他怕是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我身上了。

　　得空的这一日，我领着青格上了街。
　　这小子自从从西煞回来后就总是心不在焉的，我觉得他或是因为在西煞时见到那场混乱后，本就单纯的他还没完全走出来，便想着拉他出来逛逛，散散心。
　　“公子，是林宣！”刚出来不久，青格就停下来，指着不远处的那个妖冶女子喊道。我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林宣身着一袭红衣，手持佩剑，一个人在街上逛着。
　　难得遇上，我迎了上去。

　　“南莫公子，好巧！”她率先打了招呼，倒是并未避讳。
　　我收起折扇，拱手回了一礼，“林宣姑娘，今日上街，可是有事？”
　　上次自将军府一别后，我与她此后数日再无见面，只是偶尔青格会传来一些相关信息，说她在军营和那些将士一起训练西煞猛士们。她虽然是一介女流，但训起人来，却比一般男子还要狠厉，杀伐果断，不留情面，所以听说，军营里面没一个男人敢对她指手画脚。
　　起初倒是有些不了解她性子的人以身试险，硬要挑衅，却被她狠狠削掉了半侧头发，听说若是那一次她那一剑偏上那么一点点，那个人被削掉的恐怕就不是头发那么简单了。
　　因为闹了这么一出，在军营里面，再无人敢对她有任何质疑和不敬。
　　饶是我自认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和她相比，也难免自惭形秽。

　　林宣放下手，神色漠然，回我道：“阿轩染了风寒，药用完了，我去大夫那里给他抓药！”
　　“你对你弟弟还真是有心。”
　　我说完这句话，立即就觉得这话不对。
　　那可是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啊，她若对他都不上心，那他可能早就不在这世上存在了。
　　好在她并未对我这话不悦，而是说道：“阿轩从小身体就不好，再加上——”她顿了顿，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而是继续往前走着。
　　而我，猜得到她要说什么。
　　看来，她仍是对我有所顾忌，生怕会将话题往南国太子不夜那里引去。我兀自摇着头，心想她想多了。
　　于是便觉得，今日还是与她说清楚了罢。

　　“林宣姑娘，我想，有些话我们还是摊开了，说明白一些比较好！”
　　我与她本是并肩往前走着，青格则是跟在身后，当我这突然的一句话传入她的耳朵时，她明显顿了顿，但也没有停下脚步。
　　“什么话？”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南国太子一事，你大可不必。”此话一出，她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怔怔看着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原来你早看出来了。”她神色复杂，有一种如释重负，也有一抹微不可查的慌乱。
　　我摇头笑道：“你一直避之不谈，我当然知道你心中作何感想！其实真的没必要。南国太子化名星朗与我同行，至今我都不知道他目的为何，但既然他是南国太子，甭管名号星朗还是不夜，于我而言，就不可能是朋友！如今他已经死了，这个人，不过也就是能在我心里留下一时的印象，时间久了，恐怕什么都剩不下。所以——”
　　“所以？”
　　“所以请你此后，坦荡些！”
　　她没有回应，片刻之后，失声一笑。笑意蔓延在她的眉梢，将她衬托得更加明丽动人，笑意骤收时，她重重地给了我回复：“好！”

　　到了药铺后，林宣与我们便分开了。我继续领着青格在街上走着，看着冷清的街道，突然转头看向低着头盯着地上的青格问道：“城中的街道，好像越来越冷清了……你可知这是什么情况？”
　　青格此前每日便要上街采买，所以街上的变化，他应该是最为清楚。
　　“公子，你不知道吗？”
　　“嗯？”我的确不知。
　　青格上前一步，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将军带回来的那些西煞猛士，太过骇人，城中百姓见之如怪物一般，躲都躲不及，所以上街的人，便少了！”
　　“西煞猛士不是在腾龙山的军地吗？藤龙山离这儿挺远了，西煞猛士理应不会出现在城中啊！”
　　“公子，看来你还是太单纯了！”青格冷不防说出这句打趣话来，我随即佯装怒意道：“嗯？你说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找补道：“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嗯？”
　　“我是说，你太不管事儿了！”
　　“哈？青格！！！”我夹带着怒意轻声吼了出来，青格忙低下头，搅着手指不知所措。我见状，赶紧拍了拍他：“假的，我没生气！”他这才松了口气，眼巴巴看着我继续道：“公子，你每天在府中习练，自然不知道外面已经什么样儿了！”
　　“那你给公子我说说！”
　　“你们带回西煞猛士之后，将军对他们多是放任不管的状态，西煞猛士不远而来，对北国人文风气自是好奇，所以时有一些人会来到街上闲逛，虽然他们不会伤人，吃喝也会依规付账，但因他们的长相和身形，百姓还是害怕不已，渐渐地，街上人就少了。”
　　他说完这一通，怯生生看着我，生怕我会真的动怒。
　　我摇了摇头，心想，原来是这样。
　　但也明白，这种情况，总是一时的。
　　因为不久之后，我们便要带着他们，去征战了。
　　将军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没有整顿这事儿。

　　有风起了，我下意识拢了拢衣衫，青格见状，忙关切地说：“公子，冷吗？咱们赶紧回去吧！别去喝茶了，回去我给你泡一壶就是了！仔细别再着凉了！”他说着，上手就要来扶我。
　　“在你看来，我就这么身弱体虚？”
　　自从醒来之后，青格就特别留心我的身体，从西煞城回来之后，他更是对我呵护备至。这里面，或许有将军的吩咐，但我知道，更多的是，他真的在意关心我。
　　他抓了抓后脑勺，尴尬回道：“没有，我只是……习惯了……”
　　“青格，其实你不必这样，虽然你唤我一声公子，但我却拿你当弟弟看待，你不必像别家仆人一般对我悉听尊便关怀备至，我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少爷，所以以后啊，你自在些，不要那般拘谨。”
　　他像是不太明白，茫然低下了头，嘴里小声念道：“可我若是不这样，公子该是需不着我了啊……
　　“你这是何出此言？”
　　他噙着泪眼，抬头看向我，语不成声道：“公子，你视青格为亲人，可是青格却不能，因为……我不配……我……我……总之就是，公子以后，还是不要把我看得那么重要就行了，你有气就撒在我身上，有什么麻烦事儿尽管吩咐我，你不用照顾我的情绪，不用担心我的冷暖……你可以对我凶一点、狠一点，都没关系！”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这番话，倒是把我给整糊涂了，以至于这难得的出街，最后变成了我二人之间的一番争执了。
　　青格许是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忙道：“公子，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对你凶……”
　　“错！”
　　他被我这一声果断的否决震慑到，本是低着的头，放得更低了。
　　“你错在，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公子……”
　　我看着他噙着泪的眼睛，冲他浅淡地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别哭了……别人看了，会真的以为，我在欺负你啊！”
　　突然，他冲进了我的怀里，哭得更加厉害了。“公子，对不起……”
　　“傻孩子！”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
　　对于青格，我总是能够体谅与理解的。
　　他和我的经历，太像了。
　　我们，都是在困境时被人捡了去，如此便愿意为那个伸出援手的人，付诸终生，以作报答。
　　这种执着，总有一日，会将我们拖入不可自拔的深渊。
　　为了他以后不会活得像我这样，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开解开解他。
　　只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真的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我将他轻轻推开后，他满脸的泪水蹭到我的衣服上，我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打趣他说：“你看，你又给自己找活儿干了！”
　　他看着我胸前被他鼻涕眼泪打湿了一大片，干笑道：“公子，没事儿，我洗！”
　　“当然是你洗，难不成你还想公子我洗啊！”
　　“公子你——明明说——”
　　“嗯？”
　　“没事儿没事儿，我洗我洗！我愿意给公子洗！”
　　他咧着嘴，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刚被将军捡回来的那时候，自己也曾这样因为噩梦醒来，哭的不能自已，被将军拥在怀里，将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
　　只是，将军不需要我给他洗弄脏的衣服。如今想想，还不如给他洗个衣服弥补了过错就罢了，也免得，一直记挂着，成了累积在心头，挥之不去的一桩执念。
　　所以有时候，我倒是有些羡慕青格。
　　至少，他不似我那般，背负太多，心思太重。

作者有话说

　　愿君喜欢。
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