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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二章 ...

  •   丑丑已经安静的睡着,窝在苏七弦的怀里。除了云晚,他几乎从来不让人抱,这次却是例外。她睫毛纤长,肌肤幼嫩,合眼时一片错落的阴影,细小的胳膊依赖的挂在瘦削男子挺直的脖颈上,头枕在他的肩窝处。

      蓝衫公子不时的伸出手安静的轻轻拍抚着孩子,他手掌骨骼突出,但动作却很轻柔。
      他如今正在病中,蓝色外衣只是披着,底衫连同袖子一溜儿的雪色,风吹拂而过时微微掀起衣角。他的面容自受伤之后便一直苍白,然而今日不知怎么在脸颊上透出了些红晕,眼睛也分外明亮,他平素给人的感觉是优雅温和甚至安静的,此时却显得有些……锋锐,或者说是坚决。
      那是一般在他身上看不到的。

      就好像他正看着沙盘涌动,风云变幻,此方手无寸铁,却只是静待前来。

      ……

      傅不起进来的时候,还在为他方才听到的话而震惊,以至于面部僵硬。

      “你对傅家熟悉得很。想一想,傅家堡内有哪些五至八岁的女孩,”谢留黛却不给他惊讶的时间,特意强调了“女孩”这两个字,“哪一些是有这个可能的!快!”

      她像是十分兴奋,语速都快如连珠。

      傅不起压抑着自己的震惊,硬着头皮说了几个,却都在仔细思量中被自己否决了。

      “不会……”谢留黛伸指蘸墨,又划去了一个名字,“这个不可能,谢家的骨血就算不伶俐,也不可能如此白痴。”

      傅不起生生噎住,着实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排除方法:“但只有这几个最可疑。”

      “不要想可疑的。”谢留黛的目光不住流转,神采奕奕之下更显明丽。
      “或者,更应该想一想反而不可疑的。男孩子都可以扮作女孩子养大,可见越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有时候越是真相。”

      ……伶俐的女孩子。

      (丑丑虽然看不见,然而却有预感似地猫腰低头躲过,于是那茶水便涓滴不漏的全数泼到了傅不起的脸上。)

      ……越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有时候越是真相。
      (
      “来这里,坐叔叔腿上。”傅不起仍然咧着缺了一颗牙的嘴说道。
      “不。”小女孩丑丑居然认真的拒绝,“娘说,男女授受不亲。”)

      ——为什么丑丑从来不肯让人抱?

      “不,但这不可能!”傅不起神情怪异,自言自语,“但是……这怎么可能,那娘们恨死了傅书辞,欲生啖其肉方能解恨,又怎会替他亲妹妹养孩子……这太好笑了!这——”

      好像验证一般,他自己已经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难道我遇到的人个个脑袋都是被驴踢过的不成?!”

      谢留黛正在心里皱着眉,看着眼前神情扭曲不知所云的傅不起……那人已完全放弃了以往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

      ……

      云晚经过的时候看见了蓝衫人怀中的丑丑,眼里有些微的惊讶,但随即又不见,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她相貌难看,却忽的平白多了一股子温柔,这让她难看的程度也小了些。

      然后她转身去厨房又取了一碗药出来,往苏七弦身边的桌子上面一放,“喝了。”她粗嘎着声音说道。
      她的动作甚是粗鲁,深褐色的药汁溅了苏七弦一身,看起来分外的显眼。然而苏七弦好似没看见,伸出左手拿过来喝了。他右手抱着困极而眠的丑丑,腾不出来。
      喝的时候微微的挑了挑眉,但因为碗沿挡着,表现得不甚明显。

      “我的确把药换了,”云晚却毫不客气的替他揭了底,“我知道丑丑告诉了你琉璃丹的藏处,为了你不坏我的声名,我还不得不费事儿换了药方。这个虽然没有上个好,但至少可以培本固元,不至于让你药效过后半死不活。”
      “那真是麻烦了。”苏七弦叹了口气,发丝垂下,遮掩脸庞。

      “你将来的麻烦事要比我多得多。”云晚道,“我觉得你行事一直莫名其妙,我见到的怕死的人多了,找死的还真的只有你一个。”

      “我很快就要带丑丑离开。”苏七弦避开了她的话题。
      云晚忽而沉默。
      “年纪不大,翅膀倒硬了。”过了一会儿后,她冷冷哂道,“想走就走吧。”

      “我们一走,你的处境就十分危险,最好还是躲一躲,离开傅家堡。”对方也不生气,只是一字一句的补充。
      “躲?”云晚却冷笑,“我能躲到哪里去?”
      她丑陋的脸上是一种恶毒和凄凉混合的复杂神情。
      “我自从进了傅家堡,就没有想过再走。我发过誓,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

      苏七弦凝目看着她,然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云晚却蹲了下来,看着丑丑,她长得不中看,看人的时候也很是冷漠,显得愈发毛骨耸然。
      她以前是不是也是如是?即使在她年轻的时候,与傅书辞相爱的时候……她究竟有没有过言笑晏晏的时光?
      已经不会有人再知道。

      “丑丑他活不长久。”
      然后她方开口,却是如此说道:“他是先天的痼疾,现在他年纪幼小,还没有大碍,但随着他骨骼身体的逐渐成长会越发明显,直至无药可救……他最多活不过二十八岁。”

      她用这种很平静的语气,很精确的数字断定着一个孩子的生命。
      越是精确的东西,越是经过了反复衡量之后给出的中肯建议。

      “在我手里,我只是就这样养着,而至于以后……你就看着办吧。”

      她说完之后,就提裾起身,拎着那盏仿佛从来不离手的油灯,走到了堂外,外面狂风大作,仿佛骤雨将来。

      “你说,我有没有对不起他?”
      然后云晚忽然回头,油灯昏暗的光照不亮她的表情。

      “——作为一个母亲。”

      ……

      “我告诉小宝的父母,让他们时刻注意,他们却一直半信半疑,说傅老太太都声称,傅天纵的死跟端丽堂无关。”快入夜的时候,阮芳芷急急的走进来,如此说道。
      “傅家惧怕端丽堂的实力,都到了这种时候还畏缩退让。”

      “而且我方才得知,端丽堂堂主李昌意已经带着他们所有的人往芝兰玉堂去了。”
      “所有的人?你确定?”对方这时候却忽然问道。
      “好像也不是。”对方仔细想了想,“听说谢留黛没在队伍之中。”
      苏七弦没有回话,闭目沉思。

      阮芳芷见状微一犹豫,还是开口。
      “丑丑恳求我过去保护小宝,他害怕那个孩子也出什么事。”
      对方抬眼。
      “你答应了?”
      阮芳芷点头:“是我欠她的。如果不是我私自决定带他寻找傅天纵,也许他就不会受此惊吓,大病一场。”
      “更何况保护弱小,也是该为之事。”

      苏七弦又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笑笑。
      “好,你去吧。”

      “我当然要去。”阮芳芷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知不觉退后一步,“我去难道还要经过你许可的么?!”

      “我本来想今晚上就走,但现在看来……”
      对方却如此回答,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不是。
      “现在看来,情况有变化的可能,不一定走得成。”

      “走?你要离开傅家堡?”阮芳芷还是有点吃惊,“你找到了那个男孩了?”

      “我是要带丑丑走——你千万不要透露出这个消息。”苏七弦只是如此答道,“不过也罢……即使一切顺利,我现在也没想好要怎么才能出得去。”

      “丑丑?你干嘛要带丑丑离开?”阮芳芷却大惊,“你不怕云晚杀了你么?!”

      她正茫然中,苏七弦却起身执笔,在几案上写了一些字。然后用融蜡封折起来,递给她。

      “如果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事情有变,”他顿了一下,“或者你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切记要看看里面的内容。”

      “……”
      阮芳芷沉默着接过,暗中握紧。
      她心中忽然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却犹如虫子般蠢蠢欲动,让她心神不宁。
      好像很小的时候,过年贪玩到最后一天,睡觉之前忽然发觉几个时辰之后就要面对继续走进学堂,背书挨训的事实……那种感觉与现在如出一辙。
      那是一种无奈中又抗拒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忍不住抬头看对方,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还没等到她细想这眼神中的意味的时候,自己双腿已经代替头脑作出了反应。

      阮芳芷没说一句,转身就走,离开了屠夫客栈。

      ……

      二更时分,人早已入静。

      屠夫客栈的大厅里,只有云晚没有入睡,正在油灯下缝一件衣衫。

      衣衫几乎已经做好好,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需要细密的轧线,从外形上看上去,那显然是一套男孩子穿的小衫,云晚好似没有缝惯这种样式,缝的很仔细,还不时皱着眉毛提起半成品来斟酌。

      忽然外面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云晚微微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出客栈,穿过院子来到大门前。

      她在大门前站定,于是很快就听到了门外面傅不起的声音。

      “云大夫,云大夫!”那个声音有些呲牙咧嘴,“哎呦好姐姐您让我进去,我今天又被那帮孙子打了……疼死我了他娘的……”

      云晚冷笑一声,先是打开了小门,看到的果然是傅不起缺了一颗牙的脸。
      然后她便抽出门闩,拉开了大门。

      然而门外并非是傅不起。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矮,女的高。男的憨厚,裤腿袖口都挽起,一脸农夫像;女的妩媚,罗衣微松,像是风韵正好的小娘子。

      云晚只看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就是云晚看到对方时的那一眼,也是对方看到云晚时的那一眼。
      这一眼中还伴随着他们身后的傅不起持续的叫声:“云姐你轻点儿拽,我们慢慢往里走……”

      也正是这一眼之中,一根鞭子死死地缠住云晚的喉咙,一柄锄头的自云晚的头顶砸下去,直没如柄。

      月黑风高夜。

      ……

      杀人放火天。

      后院的小狗黑仔本来正闭着眼睛好似假寐,又好像是正在回味着牛肉干的味道……却忽然耳朵一竖,警觉的站了起来。

      ——一道紫衣的身影正轻盈的越过了屠夫客栈的后墙,那是一名男装云鬓的女公子,唇角噙笑,不语自倾城。

      她就这样微笑着伸出手,一把捏断了刚要叫出来的小狗的喉咙。

      然后她扔下狗尸,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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