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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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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乓”的一声脆响。
那是花瓶倒在地上砸成碎片的声音。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傅不起还在像模像样的嚎着,然后忽然清脆的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将他险些扇了一个趔趄。
“别喊了,吵不吵!”小妇人有些不耐烦的说道,顺便拍了拍手。
傅不起便没有在出声,只是揉着脸看着地上与云晚的尸身——她应该早在倒地之前就死了,但为何这样她的尸身还能在倒下的刹那推倒旁边的花瓶,为里面的人示警?
“这女人还真有意思。可惜已经死了。”那个小妇人叹息道。“黛公子应该已经进来了。你也不用再装。我们走。”
一男一女身后又多出来了四个人,绕过傅不起,光明正大的前行。
于是只剩下傅不起一个人盯着云晚的尸身出神,锄头已经被拔了下来,鲜血和脑浆一齐并出,红红白白,染在她本来就难看的脸上,说不出的吓人。
傅不起呆呆的望着,忽然一脚踏在她的脸上狠狠蹂躏,然后还不够出气,又把两只脚都踏了上去跳着踩。
“你活该!”他踩的气喘吁吁,“你这个臭娘们!你长得这么吓人还怪别人离开你!你让我进来就是为了让我继续给傅家丢脸,你让我活着就是为了看我像猴子一样出丑!你以为你怎么样?你以为你自己很聪明么?你以为我会很感激你么?我恨傅家堡里的一切,这没错,但我也恨你,呸!”
他踩得够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蹲在地上,凑近了看,月色也将他的脸映得诡异。
“喂,我问你个事儿。”
隔了好久之后,他仿佛梦呓般对着尸体说道。
“你到底为什么要救丑丑?”
……可惜死人永远不会回答。
……
他们两人走进了内院,男子憨厚,女子妩媚。
但是其实他们的身份正是端丽九旗的两名旗主:“憨阎罗”王虎牛,“绿绡”十三娘。
他们进去的时候,整个客栈已经若有若无的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两人对视一眼,很默契的进行着接下去的活动。
——于是黑漆漆的夜空中,很快便凭空起了一阵沙尘迷雾,像是神鬼在空气中布下网,等待吞噬好奇闯进去的人。
“其实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十三娘收了布阵用的旗子,皱着眉毛说着:“听说那个武功不错的女孩子已经被支走,昌意少爷武功冠绝天下,那边自然有应付不用担心。这里如今就剩下苏言和那个孩子两个人,一个伤一个病,能搞出什么名堂来?还需要烦劳黛公子亲自动手?”
“我觉得黛公子可能是喜欢亲自动手吧,”王虎牛挠了挠头,看上去很是憨厚的笑了一笑,“黛公子是个谨慎的人,他让我们在外面布阵,就是怕里面的人趁乱溜走。”
十三娘看样子很同意这个回答:“那么既然阵势已成,我们便上去帮忙。”她说完就走进了东南方位,向沙雾中踏进了一步,王虎牛随即跟上。
但是立刻,两人就又从西北口走了出来,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十三娘莫名其妙的说道。
“一定是你记错了,不是东南口。”王虎牛气呼呼的答。
“绝不会,黛公子与我言此阵布法之时便说了进入之法。”十三娘柳眉倒竖,“我怎么可能记错!”
“不是你记错,难道是黛公子故意告诉错了不成?”
然而这句话一出,对方的神情却忽然奇异起来。
“也许真的是黛公子故意告错!”
十三娘变色道:“其实黛公子本来就是想自己独对他们,只是我们非要帮忙……”
她看着那让他们束手无策的阵势。
然后两人在寂静的夜中对望了片刻。
“这……这并不在计划中,”最后还是王虎牛挠了挠脑袋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
阴风大作是雷雨来临的预兆。
那什么又是鬼门开启的预兆?
苏七弦披着衣服扶着栏杆慢慢下楼,他走到了大门前,沉思了片刻,然后慢慢的拉开了门闩。
然后他就发现……外面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什么都没有才是最可怕的。
整个客栈,屋子,一下子变成了悬空的。又或许已经飞到了奇异的空间。
如今立足之处,仿佛是洪荒宇宙,地府森严,亦或是天上人间时空缝隙,纯黑中一片一片诡谲的光芒,嘈杂的声音,伸出手试探,便会以屋门为界,外面的部分再也无法看见或者感觉。
男子也许被这种奇异的气氛惊诧到了,他退后了一步,又一步。
奇转眩光阵。
这个内蕴了八卦五行,每次布阵时都根据阵心的差异依次推转阵型的阵法,变化无常,精妙非常。
据说非造阵者不得破阵。
——竟然如此小才大用。
苏七弦静静地看着,忽然挑起嘴角微微的笑了笑。
门外罡风席卷而来,鬓发横吹,飘扬在他苍白脸颊。
然后他转身进入厨房,提了一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出来,从楼上到楼下,细细的依次洒落地面墙壁。
他做完这些的时候,丑丑也慢慢摸索下楼,抱紧了坐在长凳上面的苏七弦,“苏苏,娘呢?”孩子的声音轻声的叫着,但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俯身,回应似地抱住小小的身子。
屋子里暂时死寂。
两人就坐在客栈中的长凳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苏言。”
片刻后,一个声音轻轻,又清清的响起。
那声音仿佛是在空洞的山洞中发出,经过了无数的反射转折,听来犹如天音神籁般令人心神移动。
“我们也是老朋友了。”
如果说第一声称呼还带着一丝的试探,那么接下来的话便无比流畅入心,像是已经融化在了整个时空中,自四面八方向中央怀抱幼儿的单衣人袭来。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进入书院的时候——那时你出身贫寒,却能得到袁丞相的青眼,破例收你为门生,你走进了集贤书院。要知道,无数年纪都可以做你爹爹的饱学之士,都把这种途径视为做梦。”
“就是由于这个缘故,我起初很好奇你,但是我起初有多好奇,后来就有多失望。”
话音顿时一转。
“因为你实在是太过规矩,规矩的举止,规矩的衣着,从不越钜,对人温和,办事谨慎,除了读书习武,你没有别的爱好,你甚至连一点棱角都没有,我从未看你与人争辩过什么,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不是你的确十分聪明,能查秋毫,过目不忘,我几乎以为袁大人他是老糊涂了。”
“我一向觉得太过规矩谨慎的人实在无趣。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活着而已。”那个声音好像歪了歪头,认真的说道。
“天下如你般无趣之人不知凡几,我有何精力一一留意。”
“但是为什么你又是如此聪明。”
“我不得不承认你聪明过我。”
“给你这种性格平庸的人这么好的天赋,简直是暴殄天物。”
一声叹息。
“但后来,我发现也许是我错了。”
“规矩的人也许不会呼风唤雨,但一定会走的比别人都顺得多,你十七岁便高中榜眼,一步步向上升去,二十出头就升到了大理少卿的位置,负责复审死刑等等,当然,你升得如此之快,也不见得完全是因为个性中庸,不会挑事,让人放心,你自然也有你的本事——听说自从你主掌刑狱以来,审案七千有余,翻案二百多件,刀下留人无数,阴间怨鬼顿减。你还年轻,为职不久,声名在天地间还未及传扬得开,但当今皇帝却显然十分满意,你也继续如履薄冰般办事做人,安分守己,没有一丝一毫越位的想法。”
“我以为你会一辈子就这样做下去,最后博得一个清官能吏的名声后像许多人一样静静的死掉……如果不是安昭七年朋党一案,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对你的看法。”
语气到这里奇妙了起来。
“那时起源于五品言官的朋党一案虽然已经初露苗头,但还尚未牵连到右丞相袁缜义,直到有一日,早朝时你当面递上一份奏折,上面竟然列明了袁丞相诬蔑亲藩,箝制言官等等的二十三条罪状!”
“那一次我并未在场,但据说当时所有人皆为震惊,以至于朝堂一时间鸦雀无声。”
“我之前只知道:人如果一向寡言,那么一开口就会引人注意。”
“但我之后才知道:从来都不叫的狗,咬起人来会更加残忍。”
声音的源头到这里已经整整转了个圈子,像是有人在屋外环绕,却不着急进来。
蓝衣人已经合了眼睫,油灯的光芒中,错落的在苍白的肌肤下映出阴影。然而他不喜,不悲,不嗔,就好像只是在长明灯下听佛偈。
有人在说故事,故事则是以前的事。
假又如何,真又如何?
“之后的事情也许就不用我说了,之后袁氏被扳倒,牵连甚众,无数人头颅落地,无数人充军流放,而得利的又是谁?苏言,你能不能接下我的话?”
“我本来与你无仇无怨,但奈何我记恨伪君子。”谢留黛一字一句的说道。
“之后,你被提升为大理寺正卿兼户部侍郎,正式主掌刑狱和国库,……如果说人生就是命运的话,那么你自际遇的山腰爬起,踏着别人的尸骨走上顶峰……苏言,而你那时又是否看到了不久之后,你又会再次跌到谷底,因为真相大白而身陷囹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苏言,我说的这些事实里,可有一句虚言?”
声音骤冷。
“若是真有,愿我死后入畜生道,万生万世,永不超生——”
屋子里依旧死寂。
谢留黛透过薄薄的窗纸,可以完全看到里面人物的剪影,昏黄的灯光轻易地将男子的身影映在了窗纸上。
影子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灯在晃,还是人在颤。
她现在很快意,快意的需要深深吸气。
她喜欢在对手孤立无援时,不立刻一刀结果,而是慢慢,一点一点的来宰割。
“而如今,你又再次来骗别人,”
声音终于回到了屋子正中央。
“那个女孩子到现在都没杀你,一定又是受了你外表的蛊惑;连丑丑也是,你比我先找到了他,所以天时地利人和,第一点我便望尘莫及……不过你要知道——”
她顿了顿。
“你要知道,真相永远是真相,你可以掩盖,却永远无法湮灭——”
她说着就推开了门,仿佛来自幽冥的狂风刹那间卷入,险些熄灭了桌上的火烛。
她的话音也在见到苏七弦的一刹那嘎然而止。
因为对方如方才映在窗纸上的影子一样端坐,丑丑被他抱在怀里……然而他的手,却正好捂住了丑丑的两只耳朵。
这个动作一定是从她一开口就开始的,丑丑依旧纯良懵懂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谢留黛又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比她方才吸得还要深。
“苏言,”
然后她开口,气极反笑。
“原来你不只是伪君子,还是个名副其实的无赖、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