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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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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日清晨。
阮芳芷是被吵醒的,吵醒她的是歌声和笑声。
她极其郁闷的捂住了耳朵,然而依然睡不着,其实那声音并不是很大,可惜却一直往她的脑袋里钻。
她不得不爬起来洗漱的时候,就发现丑丑咯咯笑着从苏七弦的房中走了出来,遥遥晃晃的提了水桶打水。
她人很小,水桶却很大,这样蹒跚走着,颇有稚弱无依之感。
“小方好。”
然后丑丑觉察到有人,就仰起头甜甜软软的打了声招呼。
“丑丑,不要叫我小方。”阮芳芷哭笑不得的帮丑丑提起了水桶。
“那应该叫什么?”对方很认真的问道。
“……”
阮芳芷皱了皱眉……不叫小方叫什么?方姨?她真的有那么大么?方姊?不成,这样岂不是沦落到比那个混蛋傅不起还小一辈了?
她顿时觉得头大。
“小方……”她咬牙说道,“算了……还是叫小方吧。”
丑丑点头,“我也认为小方很好听,这一点跟苏苏看法一致。他刚才还在给我唱歌,”她说着说着就扑哧一声笑了开来,“苏苏说话的声音十分动听,可惜唱歌真的的确不怎么样——”
“丑丑,不要在我面前提他。”阮芳芷从井底把水打了上来,有些烦躁的说道。
“为什么?”丑丑忽然仰头问道。
“小方明明并不讨厌苏苏,为什么不希望提及他?”丑丑软软的说道,“就像小方明明不恨苏苏,为什么还要杀他?”
“你懂什么,我怎么不恨他?”阮芳芷冷冷的回答。
丑丑却有些困惑的摇了摇头:“我以前以为小方很恨苏苏,但是现在又觉得好像不对……小方一直说要杀掉苏苏报仇,但为什么一直迟迟不动手?真正恨一个人就像娘一样,一天恨不得扎上七百八十个窟窿。”
阮芳芷有些语塞:“我……我迟迟不动手是因为我欠他的银子,所以要帮他办事,找到了那个孩子之后就一笔勾销。他跟我有杀父之仇,我怎么能不恨他?”
“他跟你有仇,为什么你就一定要恨他呢?”丑丑很认真的问着,“仇和恨,难道不是两个字么?”
仇和恨,难道不是两个字么?
阮芳芷忽然定定的站住,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我好像的确不恨他。只不过我……我一定要为父报仇而已。”
“也许我恨的人是我自己。”她惘然的自语,“也许我恨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我书读得不好,但好在我记住了这一句,但是明白这一句,还要在许久之后。”
“丑丑你还小,你现在一定还不明白……”
丑丑却只是一直在定定的“看”着她……不知道听懂没有。
他没有焦距的瞳仁犹如未打磨的黑水晶。
“小方,我忽然想起来有点事情。”丑丑忽然把水桶往小方旁边推了推,“你帮我送到娘那里做早饭吧。”
……
丑丑的确是有点事情。
她走到了屠夫客栈最里面的一个墙角里,屠夫客栈的墙不高,自从一个月前被人不知什么时候扔下了一只天生一条前腿畸形的小狗之后,就成了丑丑经常偷偷溜过来的地方。
丑丑看不见,但是对于路线却很熟,她走得很轻,生怕云晚发现。
“黑仔……黑仔!”她拿出昨天苏七弦给他的牛肉干,轻声叫着。一只小狗就立刻窜了出来,小狗的左前腿是畸形的卷曲着的,跑起来无比颠簸,十分怪异……它好容易才跑到了丑丑身边,呜呜的晃着脑袋蹭着她的衣摆。
“黑仔乖。”丑丑笑着抚摸着它,小狗就埋头在她手里很香的舔食着牛肉干。
“黑仔,哈哈哈!她叫那只东西黑仔……”一阵嘲弄的笑声却自墙头传出,那是几个趴在墙角的傅姓小孩,大的有十一二岁,小的不过四五岁。“黑仔!黑仔!”其中一个男孩子捏尖了嗓子怪声怪气的叫道,又惹来一阵哄笑。
那只叫黑仔的狗其实却是花狗,身上黄白相间,却没有一处是黑的。
丑丑看不见,自然不知道……那些孩子看得见,然而他们一个都不说,因为说出来就没有人可以供他们嘲笑玩乐了。
他们笑了一阵,却看着丑丑仿若未闻,觉得实在有些无趣——当被戏弄的一方完全无视戏弄一方的存在的时候,谁都不会觉得太有趣的。
“看我的!”
于是其中一个挂鼻涕的小孩便拿其中手中的石头子儿朝丑丑扔过去:“不敢出门的小瞎子!”
他这一下果然有效,哄声又起。
然而那石头却没有扔中。
丑丑好像有预感似地一闪,堪堪躲了开来。
墙上一片嘘声,方才扔石头那男孩子有些挂不住面子,便一气之下将手里的所有石头都撒花似地扔了下去,这次终于有一块砸到了丑丑的额角,她肤色极白,这一下子便砸出了一块红晕。
墙上的男孩们开始哈哈大笑,此时那头本来只顾低头吃东西的花狗黑仔忽然冲着石头来的方向狂吠了一声:
“汪——汪汪!”
声音之大,甚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扔石子的男孩子猝不及防,手脚一软,哎呦一声便从墙头跌了下去。
“打死那条狗!”
其余的男孩子便立即叫道,于是纷纷有人开始下去捡石头,丑丑也霍然站起,俯身抱起了黑仔……然而正在此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另一个男孩子的清喝:“你们在干什么!堂堂男子汉一起欺负一个女孩子,不知羞耻!”
说话的男孩子显然在傅家极有威慑力,那群男孩子互相望了望,就鸟兽状散去……丑丑闻声也放下了花狗黑仔,拍了拍它的头。
“君子不惑于外色。”
她很认真的对着一条狗说话:“所以黑仔,你到底是不是黑狗,能不能奔跑咬人,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懂得了保护别人,这就说明你是一条好狗狗。”
“丑丑。”一个声音有些无奈的喊道,“你怎么在跟狗说话,它是畜生,听不懂人话的。”
说话的正是刚才那个男孩子,一身锦衣华服,他名叫傅天纵,是傅老太太的亲玄孙,自幼聪明俊秀,甚得长辈器重。
“天纵哥哥。”
丑丑并没有反驳,放下小狗回过头亲切的叫道。
“你被他们打中了?”傅天纵看见了她额头旁边的那块红晕,有些惊讶,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故意让他们打中的是不是?你本来可以躲得开啊!”
“如果我不让他们打中的话,他们会很生气,还会继续扔石头下来的。”丑丑笑笑说道,“这样很麻烦,而且还可能会吓到黑仔。”
“他们真是很过分。”傅天纵板起小脸说道,“你等着,我回去就向我的叔叔伯伯们告状,让他们好好管教那些小孩。”
他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总是很有底气。
“不必啦,谢谢天纵哥哥。”丑丑却拉了拉他的衣角,“娘十分憎恨傅家的人,处处跟他们作对,他们恨我也是很正常的。”
“丑丑你总是心肠太好。”傅天纵道,“你遇事总是先为他人开脱,就比如说那个经常来这里的那个舅公傅不起——”
他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颇有点不以为然,“其实我昨天就过来想找你玩,然后顺便听见了你们说的话。你说没有人希望舅公做个好人……其实谁不希望舅公做个好人?但是他从前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又继续自暴自弃,他不给自己希望,凭什么要别人给他希望?丑丑,你只是在安慰他。”
丑丑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微微点头,好似肯定了傅天纵的说法。
其实这话也是天纵的爷爷丁涧泉跟他说的,他此时甚是得意,因为他虽然很聪明,但丑丑一直比他更聪明,今日终于说上了一句能让丑丑乖乖点头同意的话。
这让他小小的心灵觉得非常的有面子。
“我知道你心肠好,但以后也不要总跟我这个舅公在一起,爷爷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不定你以后也会沾染上他的坏习气!”傅天纵继续像个大人一样教育道。
“丑丑记住啦,”丑丑很乖的点头,“天纵哥哥我们继续玩好了。”
“好啊,”傅天纵很有成就感的笑道,“我今天要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
丑丑每次被傅天纵带出去都是偷偷的极为小心,好在一直能瞒过云晚的耳目。
武林世家之中,傅氏和云门的地位正好相反,一个行医,一个贩毒。
……当然,准确一点来说,贩的是毒药,和暗器。
傅氏的毒药和暗器素来是天下绝品。傅家在武林上的地位也一直是众说纷纭,有人觉得神秘好奇,有人不齿憎恨,也有人以为其只不过是武林上的第一号商人,野心不足,奸诈有余,偏安一隅。
但不管怎么传言,只要真正进来的人就会发觉,其实傅家堡里面跟平常的城镇没什么两样,有吃的有住的有玩的,甚至赌场妓院都无一不缺……当然,前提是你只是一个平平常常,无冤无仇的普通人。
否则……就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就在今早,端丽堂的副堂主李昌意来到了我家。”
傅天纵一边吃着手里的肉串,一边好似不经意的说着。
“……”
丑丑本来也在他身边吃着同样的肉串,刚要咬下最后一口,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去天纵哥哥家里做什么?”丑丑抬头问。
“当然是找他们的小世子!”傅天纵说着,“他们特意要来见我,而且跟我娘说明来意之后,还说端丽堂的总堂主谢留黛就是小世子的亲姑姑,小世子不仅身份尊贵,而且是谢氏的亲骨肉,当然不会亏待!”
“喔……”丑丑眨眨眼睛,喔了一声,“那为什么单单找上天纵哥哥家?”
“丑丑你不知道么?”傅天纵道,俯身神秘的对丑丑说道,“听说他们在找跟‘白玉兰花’有关的线索,而我住的广雅小筑就正好种了大片的白玉兰花!”
“所以他们就以为小世子是——”丑丑说着微微转过身来冲着傅天纵。
“他们以为我就是!”傅天纵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得意的语气,连手中那跟吃过的肉签都挥舞了起来。
“可是天纵哥哥你并不是呀。”丑丑却疑惑的打断,“天纵哥哥一直是——”
“嘘!”傅天纵忽然瞪大了眼睛,将手指竖在了丑丑的嘴边,一把把丑丑拉到一处僻静的墙根才停住。
“为什么我不能是!”
傅天纵挺直了身体,板起脸,挑着仍然幼细的双眉。
“虽然我的确不是,那个什么小世子早就在六年前被一把火烧死了,但是他们以为我是,我就可以是!”
“娘虽然拒绝了他们,以为他们是胡说八道,但我认为他们没有死心,”他的语气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带上了欢悦的色彩,“我今天晚上就要去找他们,说我其实就是高祖奶奶交给娘养的那个小世子,只不过他们不想承认罢了!”
“我将来是一定要做大事情的!”傅天纵神采飞扬的对丑丑说道,“而爹娘说过,要做大事情,最重要也最难得的便是有一个好机遇,时不我待,机不可失!如果我能得到谢家小世子的名分,我就相当于得到了一个很高的台阶,以后说不定会前途无量!比在这里呆一辈子要好得多!”
“丑丑,你要等着我,”他越说越得意,“等你天纵哥哥我功成名就万人之上,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丑丑一动不动的听着他说完,她正对着傅天纵微仰起头,好似这样就能用无神的漂亮双眸看到他一般。
“天纵哥哥,”然后她忽然道,“我求你先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