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巴纳尔伯爵夫人最后的鸡蛋 ...
-
第二天天气晴朗。
巴纳尔城堡的楼顶砖瓦被一片片揭开。仆役们在走廊上匆匆奔走,忙着将一扇扇沉重的窗户打开。阳光与上帝的慈悲一同洒落下来,在旋转的浮尘中形成一条条光的通道,为死去的灵魂指引方向。
低沉而悲哀的悼歌从凹室里飘出。索菲巴纳尔冰冷的尸体在那里躺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巴纳尔伯爵的张罗下被抬进一间简洁干净的偏厅。清水洗去了罪恶的血迹,洁白的细麻布包裹住她的身子。7名女仆一直跟随着灵柩,用她们的歌声将败坏死者灵魂的魔鬼隔绝于室外。戴着小黑圆帽子的牧师助理绕着灵床缓步行走,用手蘸着清水洒向四周。他口里喃喃念着祷文,请求仁慈的上帝宽恕一个年轻姑娘因为歇斯底里而犯下的亵神大罪。歇斯底里,这是他与巴纳尔伯爵密谈后所商议出的唯一结论,否则无法解释一个兴高采烈准备迎接人生中最大幸运的女基督徒为什么会突然背弃教义,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当最后一滴水从手指上滑落后,他就挟着小皮包匆匆离去,甚至没有安慰一下在旁边摇摇欲坠的巴纳尔伯爵夫人。
这就是索菲巴纳尔所能得到的最后恩典,也是巴纳尔伯爵能提供给继女的最大垂怜。没有牧师,没有追思会,没有丧礼和长长的出殡队伍,就连眼泪或是更明显一些悲伤都是被禁止的。
“希望你那晚邀请的客人言行谨慎,我不希望巴纳尔这个姓氏成为贵族中真正的黑羊。”巴纳尔伯爵眉头紧皱。在柏林或是勃兰登堡的其他角落,人们会怎样猜疑,大主教又会说什么呢?即便索菲的可怜灵魂能最终得救,巴纳尔家在宫廷所受的恩宠也将无法挽回了。
“至少我们还有凡奈莎,聪明的凡奈莎。”巴纳尔伯爵夫人说,“早知道……”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懊悔和痛苦同时出现在她眼睛里。短短的两天间,原本美貌犹存的巴纳尔伯爵夫人陡然苍老了十岁。不过在很多年前,已故的香肠商遗孀就知道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所以她将目光从长女的尸体上收回,转而充满期待地投向次女。当初农夫西蒙也是这样情意绵绵看着篮子里那颗最后的鸡蛋——正如大家所知道的,篮子翻了,鸡蛋碎了,而让巴纳尔一家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最后的运气也将被不幸吞噬。
凡奈莎自己是否想到过呢?
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看见她为索菲的灵魂短暂祈祷之后就离开了那间屋子。她穿着素面黑色长袍,这种颜色将她的脸色衬得格外难看,不过这种时候谁的脸色又能好看起来?她离开城堡,快步走进家禽棚子。在这之前她至少有好几年经过那里都会掩着鼻子饶开。
蓓尔目瞪口呆地望着来客,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有颗星星移错了位置而她没能及时发现。她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罪过这位小姐,以至于还没来及行礼就被厉声指控为窃贼。
“是你拿走了那盒香粉?!”
蓓尔露出无辜之色。
凡奈莎盯着她,却不相信:“一定是你。那盒放在索菲房间里的东方香粉,用乌木螺钿小匣子装着……”她在羽毛凌乱粪便四糊的鸽栏和斑鸠笼之间走了几步,抽动着鼻子。“别以为藏在这种污秽的地方就能掩盖过去。”
然而她失望了。除了热烘烘的家禽气味,她什么也没得到。她只能用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蓓尔:“一定是你拿走的,那天晚上,她死的那天晚上有人瞧见你在城堡里走来走去……如果你肯现在把它交出来,我就不会把你绑起来送到我父亲跟前或者地方行政法庭上去。多漂亮的手啊,砍掉太可惜了,对吗?”
蓓尔依然天真无邪地回望她。
凡奈莎终于失去了耐心。她扑过来,抓住蓓尔脖子上的缎带,将那只脏而旧的香囊抓在手心里。
那一瞬间,蓓尔紧张的转动眼珠,思索要为那只祖母绿指环编造个什么借口而不会触怒眼前的女人。令她大吃一惊的是,凡奈莎对那只明显不该出现在女仆身上的指环只是瞟了一眼就松开手。
“香粉呢,你把香粉偷到哪里去了?”她只是这样追问,语调忽然变得疲惫而软弱起来。“如果你肯把它还给我,我就给你10个佛罗林,不,20个。”
蓓尔非常惋惜,自己竟然会与20个金光灿灿的佛罗林失之交臂。不过对于东方香粉,她确实一无所知。她只好试探性地提了一句:“我先,也许它还在城堡里……呃,如果它真的在城堡里,作为提供线索的报酬,我能得到5个佛罗林吗?3个?1个?”
凡奈莎已经转身离去。
同样对东方香粉感兴趣的人是海因里希。这时候他和忠实的斐迪南正像窃贼一样站在索菲巴纳尔的卧房里,小心翼翼地这看一看,那摸一摸,同时尽量避免被大量的花边和绣品绊倒。
“我看不出现在这样做有什么意义,目前殿下应当关心的是鞋子的主人,以及如何打发掉凡奈莎巴纳尔。”忠实的斐迪南跨过一条用来装饰帽子的白纱带,脸上略露尴尬之色。
“很快就要下葬了,愿那可怜姑娘的灵魂能被我主宽恕。”海因里希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我始终好奇到底撒旦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拘走了那姑娘的魂魄。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能够帮助她免受一些痛苦,毕竟她不是一个真正邪恶的罪人。”
他背着手,认真打量着这间屋子。尽管在找到水晶鞋那个上午他们就已经来过这里一次,同样小心谨慎地查看过却什么可疑之处都没有发现。
从床上到地板,到处都是裙子、帽子、缎带、细纱和羽毛。看来索菲巴纳尔那天是满心雀跃地准备了很久。也许她对自己的装扮并不太满意,否则墙上那面水晶镜子就不会从中间裂开。一只玳瑁梳子躺在镜子前面的地板上,默认自己是打破镜子的元凶。可这之后呢,他想象不出……
“香粉。”斐迪南突然说。
他正站在那张螺钿小写字台前。索菲巴纳尔生前难得写两个字,这张台子完全被各种各样的首饰和脂粉盒子堆满了。他只是朝那些琳琅满目的盒子里扫了一眼,就皱着眉说,这中间少了一只盒子。
“一只乌木的,盒盖上镶着螺钿。”他慢吞吞地回忆道,“那天上午它就放在这瓶匈牙利皇后水的旁边,盒盖只盖上了一半,我注意到里面是略带些粉红的香粉。”
接着他又耸耸肩,说也许是哪个洒扫的女仆一时起了贪念顺手牵羊。
海因里希摇摇头:“也许我们该找人问问。”
于是他就询问了在走廊上遇见的第一个人。
“亲爱的凡奈莎小姐,你可有见过索菲小姐生前所用过的一盒香粉,装在乌木螺钿匣子里?”
凡奈莎吃惊地看着他,飞快地摇摇头。
“昨天早上它还在索菲小姐的卧室里,不过现在它不在那里了。会不会是某个仆人偷走了?”海因里希继续提示道。
凡奈莎挤出一个的微笑:“也许吧。”
“我不知道你能否提供一些有关香粉的……”说到这里,海因里希温和的话语被嘹亮的号角声吞没了。
“那是什么?”凡奈莎从窗户里望出去,正好瞧见吊桥被放下,一小队整齐的人马向城堡走来。
海因里希微笑着说那是护卫骑士团的一支小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行动比我预计得要快多了。”
凡奈莎脸上的笑容更加古怪了。她看了看那支队伍,又看了看身旁满脸笑容的男子,忽然就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殿下能允许我准备片刻?”
海因里希略一欠身,说但凡女士的请求他从不拒绝。尽管他完全不明白为了欢送普法尔茨伯爵小姐返回柏林,巴纳尔伯爵小姐需要准备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一声低沉的碰撞声。
这不是由怒气憧憧的普尔法茨小姐所制造的。它来自凡奈莎巴纳尔伯爵小姐的卧房。当人们循声推开门,发现凡奈莎已经步上索菲的后尘。她用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房。尚有余温的尸体倒在窗前,宾博少爷在女主人散乱的金发边又蹦又跳,发出兴奋的嗷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