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入侵》火棘子

22、双重人格（8）

　　22.

　　快艇来回好几趟，总共送过来二十人，年龄不等。一半人提着大箱子，另一半打手模样，手持枪械护送前一部分人，径直朝孙宅走去。

　　周千阅：“怎么样？”
　　顾浅看探测仪：“没异常，我也没感知到异动。”

　　桂明辉如果还活着，失去了主宰意识，肯定没法像正常人一样行动的。没有异动，说明他不在这一群人里。

　　两人返回孙宅附近，跟何甜甜汇合。
　　何甜甜很焦急：“人越来越多了，他们正在准备试验。”

　　期间，孙夫人哭闹，被人封住了嘴巴，扔在了实验室隔壁的房间。桂少清指挥所有人各归各位，开始运行各种仪器。仪器里有屏蔽装置，一启动，监听器就断了信号，听不到声音了。

　　周千阅：“得想办法进去看看。”
　　何甜甜：“怎么进？”

　　孙宅为了防止外人擅入以及孙明辉逃跑，筑起高墙，高墙拉了电网，不一定会电死人但一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三个人走了一圈，忽然，咯吱一声有什么裂开了——是墙，墙上裂出方正的一道口子，是暗门。

　　墙里边，保姆拼命地招手。
　　三个人快步钻进去。

　　实验室位于孙宅的南边，独立的方正建筑，外面站了十来个个持枪械的壮汉。顾浅测了一下，强烈的隔绝磁场，将实验室团团围住。

　　周千阅：“什么意思？”
　　顾浅解释：“保证实验室里发生的精神入侵不会外溢。”

　　实验室马上要进行的项目：孙明辉将会释放精神力，彻底驱逐侵占小无的意识。
　　隔绝措施很严密。

　　因为顾浅站在外面，既感知不到，更干预不了。防卫这么严密，他们突破不了那么多打手，也突破不了这么多的隔绝干扰。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突破重围冲了进去，他们又该做什么？

　　这时何甜甜说话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周千阅：“……”

　　他也想知道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从实际看，孙明辉似乎不知道试验，以为自己有危险才让他过来救的。结果，竟然消除小无的试验，完全颠覆了最初的猜想。

　　他们三人该做什么呢：
　　中止试验吗，那孙明辉的意识怎么办；等着试验完成吗，那小无的意识可能会永远消失。

　　这不是帮谁不帮谁的问题。
　　根本就是一滩浑水。

　　周千阅身为局外人，不想对这个试验做道德的评价，可什么都不做也不对劲。

　　更可怕的是那些仪器源源不断发射隔绝信号。
　　顾浅和何甜甜受到了干扰。

　　何甜甜率先捂住头：“我怎么头晕了？”
　　顾浅：“……”
　　周千阅见状握住顾浅的手，手指冰凉，原来顾浅一直忍受着不吭声。
　　顾浅羞涩：“我……没事。”
　　反手握紧了。

　　周千阅心乱如麻，总觉得不能冷眼看事态就这么发展。

　　忽然间，一股强烈的草药香涌过来，周千阅一喜：“你们闻到了吗？”
　　顾浅：“什么？”
　　何甜甜嗅了嗅：“香樟树的味道吗？”

　　不是，迥异于院子的花木香，是一种草药和广藿香杂糅的味道。可何甜甜和顾浅都闻不到，周千阅意识到：“孙明辉出现了。”准确说是孙明辉开始精神入侵了。

　　忽然，一股强烈的震动从地底袭来。
　　打手们子|弹上膛。

　　所有人一起看向震动的来源：试验室——竟然开始解体了。

　　只见，钢结构外墙倒下，平平无奇的外壳脱落，像拆盒子一样，眨眼之间，只剩下了支撑建筑的十几根金属柱子。
　　这些柱子被一块块平滑的金属面板包裹，泛出冷冷的光泽。

　　没有外墙遮拦。
　　实验室，变成了一个大型的仪器：从地板到柱子，遍布金属面板。他们长短不一，但极有规律，虽然看不到下边藏着的电路，可以想象到，每一条都有精确的运行轨迹。

　　且说实验室里的研究员。
　　全都穿着白大褂，无不惊慌失措了。

　　有几人率先跑出了实验室，打手毫不犹豫跟上去保护，一时间外边的防御空了。而实验室的建筑还在剥落变形，发出金属与金属撞击的刺耳声音，周千阅三人趁乱闯了进去。

　　而此时，隔绝孙夫人的墙也消失了，她一声尖叫扑向了手术台。
　　台上躺着昏迷的小无。

　　桂少清连忙拉开孙夫人。
　　她奋力推开。

　　两人推搡拉扯，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整个实验室从天花板到地面再到柱子，就像通电了一样，整个建筑筑起了无形的电流墙。一瞬间呼啸，所有的仪器都发出了尖叫。

　　在场的研究员撑不住，纷纷离场：“桂博士，先中止吧。”
　　桂少清声音沙哑：“我没有退路！”

　　打手们保护自己的研究员，也都飞快离场，眨眼间，桂少清只剩下八字眉助手和最初那4名打手，那4名打手强行拉走孙夫人。

　　桂少清伸手要启动一台仪器。

　　就在此时，一直没出现的孙老板冲进来。
　　他和桂少清扭打起来。

　　何甜甜着急了：“千阅，我们到底帮谁？”
　　周千阅：“……”

　　他要知道帮谁就好了，也不至于站在实验室里不知道该干嘛。他能做的，只是把星芒机构带来的仪器通通关掉，让顾浅何甜甜受的干扰少一点。

　　就在此时，桂少清突发神力，挣脱束缚，扑到意识驱逐器按下了按钮。
　　孙老板再次扑过去，一刀捅下。

　　“你……”桂少清吐了一口血。
　　“我当初不该……啊……”孙老板的胸口出了一个血洞，染红了金链子，他看着桂少清的枪，却笑了，“小无终究是我的孩子……”
　　两个人同时倒在了一处。
　　人生的最后一刻，桂少清仰面躺着，刻薄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柔情：“明辉，抱歉……”

　　汹涌的草药味再度袭来。
　　下一秒，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连何甜甜都陷入迷幻中，周千阅飞快关掉了意识驱逐器，又紧紧握住顾浅的手。

　　金属板发出滋滋电流声。
　　顾浅在庇护下，释放精神力，试图与孙明辉对话。

　　周千阅则用眼睛寻觅孙明辉的踪影：若草药香是精神入侵散发的味道，孙明辉应该就在现场。可目之所及，只有金属面板。

　　顾浅忽然睁开眼：“孙明辉要自毁。”

　　自毁？
　　孙明辉布局这一场竟是为了自毁。

　　周千阅忽然明白了，孙明辉为什么让他介入这一场阴谋中：孙明辉想自毁，所以设了这局；只是秉性善良，不想牵累更多无辜的人。可他本身是意识身不由己，就想让周千阅过来，或许能救走无辜的其他人……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紧要停掉机变的实验室。
　　周千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这里被孙明辉暗暗建造得如此智能。
　　一定有总控的智脑。

　　周千阅站在最中央，环看四周，在电流的呼啸声中，宛如笛音穿过古战场发出的悲鸣声中，他寻找着，目光搜寻每一个地方，忽然，他有特别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
　　近在咫尺却一下子想不起的。

　　他集中精力，闭上眼睛，想嗅出草药味的来源。忽然，汹涌的大海翻涌，那一瞬间，浓雾弥散，周千阅环看四周，忽然看到一根柱子耸立在迷雾中。

　　他睁开眼。
　　走向了那根柱子，柱子上的光滑面板忽高忽低，但有一个地方没动。

　　仔细看，那里似乎有一个孔。
　　有什么可以插入。

　　周千阅猛然想到，那天邀孙明辉喝酒，孙明辉拒绝了，说给他送来了设计好的电路板，“……这是我心血之作，你要好好看一看。”电路板下边，压着的那一条奇怪的金属铝合金。

　　周千阅拿出来铝合金条，按在面板上。
　　完美贴合。

　　无形的电流在一刹那迸射，虽无电光火花，却胜似电光火花，在剧烈碰撞十数秒之后，忽然全部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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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何甜甜无数次描述起当时的情境：说在孤单的宇宙里，他忽然看到了烟花漫天盛开。那盛大到绝望的风景，让他永生难忘。

　　“假如那天我们没有去……”顾浅问。
　　“或许，孙明辉也不在乎多带走几个吧。”周千阅笑了笑。

　　两个人说着，顺着台阶，走到大本营的地下室。地下室新腾出来不久，台阶都是新的，十月的地下室很清凉。推开房门，是另一番科技的景象：地上铺着光滑的平砖，四面墙也是光滑无缝的面板。

　　房间中心立着一台仪器。
　　泛着冷冷的金属光。

　　“明辉，还好吧？”周千阅打招呼，“等我们巡逻会壮大了，给你腾个大地方。”
　　“这里很好。”仪器发出机质的回应，房间带回音。

　　这台智脑仪器。
　　就是孙明辉。

　　那一天，周千阅关停了总控，所有人渐渐地从昏迷中醒来。

　　孙老板和桂少清死了。
　　孙夫人来不及悲伤，卷了家财带着苏醒的小无匆匆离开了，她只想永远逃离机构的控制。
　　助手领着4名打手回去复命了。

　　而孙明辉，他的意识本该一刹那消失。但是并没有，因为周千阅的免疫体质庇护，意识竟然永久地依附在总控智脑上了。受金钱及科技所限，周千阅只能把智脑搬回来，并用金属外壳伪装成一台电脑，等以后科技发达了再造成人形吧。

　　很久以后。
　　两人聊起旧事。

　　周千阅：“那个爱生病的桂明辉还活着吗？”
　　孙明辉：“七岁就夭折了。”

　　还魂的那天早晨，小桂明辉被推进重症室，就夭折了，火化成了骨灰。所以，孙明辉是回不去的。桂少清意识到这一点，才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占据小无的意识。
　　所以桂少清反复强调：没有退路。

　　周千阅好奇：“那小无占据主意识时，你在哪里？”
　　孙明辉：“无意识地飘荡。”

　　就像何甜甜呆在那个孤单的宇宙，孙明辉觉得自己像一片云，就飘在空中，等待一阵风把他吹回人间，吹回那个虽无温度、仍然眷恋的家人身边。

　　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入侵者时，他开始布局智能实验室。也许对实验室的智脑倾注了太多心血，某一次意识飘忽时，他就从一片云，变成了智脑的触角。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才是入侵者？”
　　孙明辉沉默片刻：“我不喜欢糖。”
　　“？”
　　“妈妈却喜欢囤买糖果，每次人格切换后，那些糖果就消失了。”
　　“……”
　　“妈妈不和我说话，却抱着他亲。”
　　“……”
　　“妈妈会给他拍很多照片视频，拿着看很久，我本人明明在面前她却不多看我一眼。”
　　“……”
　　“我每年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快过年的那个月，可以不被电击治疗。可不遭受折磨，我的意识就会消失。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过年的恩赐，是他们把最宝贵的时间留给了小无……”

　　父母分明更疼爱小无，为什么不留下他？因为自己乖巧吗，可即使用聪明才智让孙家赚赚得盆满钵满，孙夫人始终冷漠。当孙明辉开始思考这问题时，答案已呼之欲出。

　　“我每次逃出家，跑不了几千米就会失去意识，那就是安全距离。”

　　家里的监控花样百出，围墙里砌了很多线路仪器，研究精神入侵后，他知道了那些全是稳定入侵的仪器。他就意识到，自己或许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

　　“你怨恨她吗？”周千阅问。
　　“一开始非常怨恨，她怎能那么偏心。后来猜到真相就不恨了，我是入侵者，占据了她亲生儿子的身体，她恨我是应该的。”孙明辉机质的嗓音，似无感情，“如果七岁时，生存意识不这么强烈，跟肉身一起死掉，就没有那么多年的折磨。”

　　无意识的入侵。
　　让两个孩童都变得不幸。

　　贪念钱财的孙老板和痴于换魂的桂少清各有心思，最后付出了生命代价，是上天的惩罚。而孙夫人这些年一直执着于亲生儿子，最终毫不犹豫地带他离开，孙明辉早都猜到了这个结局。

　　周千阅鼓励他：“以前都已经过去，以后还有好几十年呢。”
　　孙明辉：“是啊。”

　　没有完美的结局。
　　但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周千阅：“要不要给你换个人形的外表？”
　　孙明辉：“不用了。”
　　周千阅：“小鱼可以帮忙找一找，看有没有极度想自杀的人，如果……”在双方同意的状态下精神入侵的话……
　　孙明辉忽然激烈起来：“不用！”
　　周千阅：“？”
　　孙明辉：“我不要再重复一次悲剧，真的，不用了。”

　　两人沉默了。
　　似有清风拂过。

　　孙明辉轻声地说：“过去二十年，每一天我都很痛苦。渴望亲近，渴望爱，渴望不再被折磨，可都从没有实现过。现在当机器，很幸福。”

　　巡逻会的成员们会经常过来和他聊天。
　　分享各种趣事糗事。
　　分享游戏。
　　分享八卦电影娱乐乃至宇宙万象。

　　他的身体或许被囚禁，但精神意识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那些事，挑战那些看似无法完成的事，还有了这么多伙伴。

　　比起黑暗的过去。
　　许久，孙明辉说：“当一台智脑，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