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浣万斛尘》玄之

5、五、泪别离

　　萧霁的生辰都过了，父亲还未回来。这次平定北方已半年有余，萧乾大将军负隅顽抗，最终险胜，击退敌军，可是自己也元气大伤，军队也损失惨重。
　　“小娘子，将军回来了，陛下准你回府探望。”宫女来报。
　　于是归心似箭，一刻不敢耽搁，立刻收拾了行李回府。临走时，太子与小王爷送她至宫门口，她微笑着说：“太子，小王爷，你们顾好自己，我去去就回。”
　　“阿霁，你要是回来的晚了，宫里的美食可就留不住了。”太子故作轻松，试图打破秋风萧瑟的凉意。
　　萧霁微微点头，看向慕郷，慕郷压着自己翻滚的心平静的说：“阿霁，等你回来。”萧霁微微颔首，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听见阿郷说如此话语，有些惊喜。太子与慕郷望着萧霁远去的背影，那样干脆利落，那样英姿飒爽，脊梁挺直，傲骨铮铮。
　　萧霁回府，看着卧于榻前的父亲，内心酸楚，不知言语。父亲骁勇善战，一生战功赫赫，从未有过败绩，在她记忆里的父亲永远都是那个护国护家，强大不倒的父亲，如今看着身上的处处疤痕，脸上皱纹沟壑纵横，满头银发如丝，她竟难过的掉下泪来。太医说，敌军的箭柄上涂了毒，父亲中箭受伤，北疆气候又寒冷，未得到好的医治，毒已侵入五脏六腑，回天乏力了。这些话语如雷贯耳，钝钝的一下一下扣在萧霁的心头上，回音阵阵，时刻提醒她父亲大限将至。她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父亲会离开她，她从未想过，如果没有了父亲，这偌大的将军府，这一百万大军，这皇城，这天下百姓，又该如何是好。
　　夜里寒凉，萧霁难以入睡，披了件披风，在院子里看着月亮，十五刚过，月亮已经从盈满走向亏虚，光也暗淡了许多，天冷了，星星也不愿出来了。
　　后半夜，天将醒时，萧霁隐隐约约看见自己还是小时候，和父亲在军营训练，在墙根被罚倒立，父亲每次征战回来便一把抱起她小小的身子转圈，突然，父亲转过头走了，任由她怎样哭喊，父亲就是不回头，而她总是追不上父亲，就眼看着父亲一直向着那半抹残阳头也不回地走去。迷迷糊糊之中，泪眼朦胧，她听见婢女颤抖的哭声叫喊她，小念说：“大将军要不行了，小娘子快去看看。” 萧霁顿时如五雷轰顶，掀开被褥便奔去，衣衫也顾不上穿，鞋也未穿，踉踉跄跄地奔向父亲卧房，狼狈不堪，从未如此失态。房中母亲族人都在床侧守候，父亲眼睛半眯着，极力挣扎着，见她走进来，便抬起胳膊，萧霁扑向前去，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干如柴皮，青筋凸起，她从未想过这双握过刀剑的手，杀过敌人的手，竟如此轻盈羸弱，她握着父亲的手，像是握着流沙和空气。父亲气若游丝，却极力说的清晰些，生怕她会漏听了一个字。
　　“吾儿谨记，为父一生誓死卫国，如今死得其所，儿定要不负众望，好好守护国家和百姓。这是兵符，兵权在手，定要不辱使命。”语毕，父亲便安心的睡去，嘴角微微笑着，安静而祥和。
　　萧霁胡乱点着头，泣不成声。
　　萧霁遵从父亲遗愿，葬礼一切从简，待到新年过后，她便要身披铠甲，征战北方，继续父亲遗志，保家卫国。母亲先失去了丈夫，如今又要将女儿的生命置于危险境地，不免有些伤怀。临行前，泪眼婆娑。
　　“母亲在家中照顾好自己，切莫为儿担心，父亲一生驰骋沙场，如今女儿也去保家卫国，母亲应当感到荣幸才是。”
　　“你一个女孩子，让你肩负起这么大的重任，母亲心里实在有诸多不愿。”说着便泣不成声，难过不能自抑。
　　“母亲莫要这样想，父亲从小便将我如同男儿一般培养，在咱们萧家，不论男女，定要为国之栋梁，将门之后，定要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萧霁安慰道。母亲点头，笑着流下泪来。这是萧家世代的命运，也是荣光。说罢，萧霁转身，刚要走上马前，听见一声清冷却带点焦急的呼喊“阿霁——”，她回头，是慕郷，披着一袭白裘，面容白净，月朗风清，遗世独立。
　　“小王爷，您怎么来了？”
　　“太子得知你出征在即，不便出宫，便命我前来送你一程。阿霁，此去定要万加小心，我们在中原等你凯旋。”
　　“阿郷，照顾好自己。” 两人互相凝望着，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开口，萧霁本以为很快便可回去东宫，未曾想当日离去，便再也不复回了。
　　随后，萧霁便转身上马，头也不回，策马而去，刹那间黄沙漫天，眼前的天空都模糊的看不清远方的路，送行的人站在城门外，驻足良久，不愿离去。慕郷看着眼前空无一物，但是那眼神却仿佛能够穿透云雾山麓，一直忘穿北疆尽头。自从上次他见过那块腰牌，便时不时的刻意去回忆少时场景，却始终不见成效。太子在东宫日日掐指算着萧霁回宫的时日，而慕郷表面虽风平浪静，殊不知同样心急如焚。直到大将军作古，萧霁从此担起大将军重任，出征那日，他一得知消息便从东宫赶去，他突然有些害怕，他怕此生再也见不到阿霁。匆忙赶路，他猛然忆起所有的事，他想到少年时跟随父亲去将军府，想到他在院子里闲逛，想到他看见墙根里倒立着的小娘子，便因为好奇不由得走上前去观望，想到她清脆的声音如同新生的鸟儿，想到她的活泼与开朗，想到他曾经将自己打磨了许久又万般珍藏的腰牌送给了她，作为生辰礼物。这么多年，他忘了这些许的事，而她，却一直熟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