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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不负国 ...

  •   过了好多日,萧霁终于恢复意识,她缓缓睁眼,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心痛难以言喻。她的心绪一点点抽回,她看着屋内的人,泪眼婆娑的母亲,前来看望心急如焚的太子,忧心忡忡的各位将领,还有侍奉的下人,她的心自我抽搐着。
      “启禀大将军,北疆来信说,这几日天气暖和起来,边境频繁试探,蠢蠢欲动。陛下说,可待将军身子无恙再启程。” 小斯如是说。她突然清醒过来,如今的她,一国之将,她没有权利伤春悲秋自怨自艾,她不能为一己之私荒废度日,不能弃百姓于不顾,弃萧家于不义。
      “准备粮草战马,各军收拾收拾,尽快启程。”萧霁突然想很快回到北疆了。那里风雪之冷,也不及中原春日之寒。
      萧夫人一听,更是眼泪不止:“阿霁,为何不多留几日,北方只是动荡,还未有战,况且军队驻扎,你晚去几日应当无妨,更何况,你的身子才见好,怎折腾的起一路颠簸。”
      萧霁看着母亲,心疼的抱了抱她,说道:“女儿无大碍,自小便训练有素,这点抱恙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我身为一国将军,理应时刻备战前线,不可怠慢,父亲曾说过,我萧家儿女,守护黎民,当不畏生死,守卫国家,乃家族宿命和荣光。”
      母亲只得含泪,笑着,点了点头。
      启程之日,众人来送,还是同样的场景,只是再也没有那样一席白袍,傲骨无双,对她叮咛万千。太子今日获准前来送她。
      “阿霁,行军艰苦,当心身体,皇城和萧家有我,放心。”太子满眼依依不舍。
      “殿下也顾好身体,东宫暗潮涌动,前朝也多有动荡,务必小心。”萧霁说罢,便上马,绝尘而去,脊背直挺,傲骨嶙嶙,从未回头,只留下黄沙漫天。
      北疆还是冷,冰雪却融化了许多。她看着一日日新生的花草越来越挺立,不由自主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行军本就严肃,她便更少笑了。这些日子一直苦于战争,军队也精疲力尽,北境的蛮人常年顶风而立,茹毛饮血,势力庞大。我军堪堪击退敌军,勉强得以修整。萧霁来北疆已三年有余,三年了,从未回中原。她日日披着那件最爱的玄色披风,已经习惯了忍受北疆的寒冷气候。
      萧霁看着帐外秋风瑟瑟,乌鸦啼叫,有些悲凉。今日无事,便换下了铠甲战袍,寻了件粗布衣衫便走出门去。一出帐外,便不由得冷的她打了个寒颤,转身回来,拿起桩上的披风,走了出去。刚刚收复平城,她想去看看她拼命护下的国土。树叶飘零,花草已是垂暮,城内破壁残垣,战火烧后的土地黑漆一片,城中妇孺居多,他们脸上却是少有的安详。平城乃北疆边境之地,一旦有战,必先波及。青壮年男子奋勇杀敌,城虽胜,他们却永远留在了城外荒郊。
      今日是中元节,常人终究是忌讳的,白日里街头就很少有人。乌云压城,天空阴翳,风奏一曲挽歌,叶舞一出傩戏。萧霁缓缓走着,看着周遭的一切,许多店门紧闭,风吹着破木门吱呀作响,听着更添几分冷意。有些门半掩着,也鲜有人走动。萧霁走向护城河上静卧的石拱桥,看着脚下潺潺流水生生不息,眼底速速略过一丝笑意。只见河中一盏灯,从远处飘摇而来,荡悠悠的浮游在河面上,烛影摇曳,随着流水而逝,承载着重大的祈愿和希望。
      萧霁也去买了一盏河灯。她上场杀敌,如同活阎王,从未战败,死于她手的怨灵无数,从前,她从不信这些鬼神之事,而今,却隐隐有些期盼。她在河畔上坐下来,看着河水潺潺流着,看着夜幕降临,没有星星,只有呼啸的风声。她点燃了手中的河灯,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轻轻的默念着。睁开眼睛,她将河灯放入河中,烛火跳跃,映的她的眼中泪花像是闪烁着的星星。听闻中元,百鬼夜行,她坐在暗淡寂静的寒夜里,看是否有新生的嫩芽,或是未曾见过的鸟雀。
      “慕郷,恋慕故乡。我来到你的故乡,却没有你。无你之地,何为故乡?”她感受着风,风里似乎有他的气息,她听着鸦鸣,鸣叫中似乎夹杂着他的话语,她看处处,处处都是他。夜里的风更凉了,路上的叶子散落一地,窸窸窣窣的乱舞。萧霁闭上眼,流下滚烫的热泪。
      “将军,中原听闻打了胜仗,现北方已安定,萧府和东宫的人来信,盼着行军回京。”侍卫说道。萧霁心想,该回去了,三年之久了,总得回去看看母亲。于是收拾启程,重新踏上那条熟悉的山路。
      皇后听闻萧军大获全胜,心中暗自考量。她向陛下请愿,大将军征战沙场数载,如今北方已定,毕竟是女儿家,也该择良人,延绵子嗣,使得萧家薪火相传。皇后觉得,如今萧小将军战功赫赫,手握重兵,权势庞大,唯与太子最为相配。
      朝堂之上,萧霁昂首而立,陛下欣喜,赏了萧家许多良田封地。“萧霁,朕还有一大赏赐予你。”
      “皇恩浩荡,守卫国土乃臣之职责所在。”萧霁平淡的说。
      “如今统一北方,北疆安定,萧将军也可稍做休憩。萧家也需开枝散叶,兴旺家族。上次念你父亲便让你暂缓婚事,如今再不可推辞了吧,”皇帝会心笑着,“灏儿如今越发稳重,与你年纪相仿,你们又从小一起习武,彼此感情要好,可谓是郎才女貌,最为相配。朕这就为你和太子赐婚,以后你就是太子妃,我古邶国未来的皇后。”
      时间划过,像是沧海桑田般漫长,萧霁震惊不已,良久,她垂眸,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睑,让人看不清悲喜,随后缓缓说道,“臣,谢陛下。”纵然她再不愿,也不敢违抗皇命,曾经已借父亲脸面驳回圣谕,如今再推脱,她该至家族于何种境地。
      她木然地走出殿门,看着中原皇城夏日的刺眼阳光,有些晃了神,一时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她的命,她流淌着炽热的萧家血脉,她从来都无法选择,更无力掌控。她是萧霁,偌大萧氏的后人,萧家的家主,这中原皇城的大将军,但阿霁,从慕郷走的那一年,那一晚,也死在了北疆。所以如今,嫁或不嫁,嫁与谁,于她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太子欣喜了整整一夜,他命人移来上好的树木,在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重新换了上好的窗帘和幕布,整个东宫每日都打扫的一尘不染,处处充满活力,许多蝴蝶和鸟雀也在东宫安居。他想起少时萧霁初来东宫,面容稚嫩,却胸怀天下,她的眼睛水盈盈的,像是夜晚的圆月休憩在花园的一汪清泉中。他们每日一起习武读书,虽不得自由,却惬意畅快。他总是偷偷看着萧霁挥剑的身影出神,还时不时的嗤笑。当年陛下赐婚萧霁与四皇子,他慌乱不已,差点上书父皇,娶她为太子妃。后来萧霁不愿成婚,自请退婚,那一天,不止阿霁,阿郷格外高兴,他也高兴了整整好几天,尽管他知道他们俩彼此心意相通,但他看着她开心,他就开心。如今,不知母后为何提议让萧霁嫁入东宫,但于他而言,这是他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萧霁成为太子妃,他便能日夜相伴,也能好好照顾她,更能不负阿郷所托。
      夏日炎炎,空气也燥热,人的心情就像是池塘里鸣叫的蚊虫,烦闷难耐。这天,太子带着许多礼物来到将军府。萧霁在军队练兵,太子便只身前往军营,想着早些看见她。军队训练有素,整齐排一,将士们气势磅礴,眼神坚定。太子看着这一切,会心而笑。
      “阿霁,近日可好?”太子关心的问。
      “回殿下,一切都好。”
      “阿霁,从前我们就熟悉,时日已久,你不必和我如此生分。”太子有些伤怀。
      “殿下,从前的一切都是真情实意,我们的情谊我牢记于心,永生难忘,只是,”萧霁叹了口气,“还请殿下原谅我的不敬。”
      太子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的出声:“阿霁,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阿郷。”似是询问,又像是说与自己听。萧霁听闻,手握拳状,眉头紧皱。
      见她并不作答,太子面色沉重:“阿霁,你并不想与我成婚,对吗?”萧霁没想到,太子竟回如此直接,也是,他们曾经彼此要好,一起经历生死,不必遮遮掩掩。她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微微摇头。太子低下头,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没人看见,他的眼中闪着泪光,两人都沉默着,只有帐外的军队训练声响彻天宇,震耳欲聋。
      过了好久,太子看向萧霁,轻盈的笑着说:“无妨,阿霁,明日,我便上书父皇,请他收回成命。你不要纠结难过。”萧霁猛然抬头,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眼前人已经玉树临风,虽面容稚嫩姣好,却稳重可靠,他的眼睛很干净,还是和当初一样,有着似水温柔。顿时,她的眼前云雾四起,看着太子的笑容逐渐模糊,流下泪来。
      太子瞬时有些慌乱,眼里是无尽的心疼和温柔,他小心翼翼用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说道:“阿霁,不要流泪,你若高兴,我便高兴,我知你一生喜自由,而我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自由。北疆冷,我命人多备些衣裳物品,差些太医侍从,待你回去的时候,尽数带着,我也可安心。如此,我突然想起来今日还要去同夫子讨教学业,就不留了。”太子说完,扯了嘴角笑了笑,迅速转身,他大步离去,生怕自己后悔,最后,逼着她郁闷一生。帐内,只剩萧霁一个人,呆呆的凝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流下两行清泪。她想,她萧霁这一生,亏欠太子殿下太多太多了。
      外面阳光依旧灿烂,光热灼人,格外刺眼。太子疾步向前,眼泪簌簌掉落,他不敢回头,也不忍回头。从那之后,东宫便又安静了许多,没有人再见太子笑过,太子时常不发一言,面无表情,他只是一个人,在窗前对月读书,在风雨里随着落花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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