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剑》蒙莎

3、叁

　　陆飞霜似乎对我全无戒心。他敞着院门和各处的房门，既不防着我逃走，也不防着我偷东西，更不防着我去引官兵来抓他。我甚至可以溜到外面去，在门口的树上留了个暗号给我爹报平安。然后，我趁着他每天出门去买菜时候，悄悄地把整个宅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可惜死活找不着那龙吟剑。
　　但也不是全无发现。我在另一个房间里找到了些女人的衣衫和一副女子的小像，还有些女子所用篦子脂粉盒之类的东西，看起来也很有些年头了。我在地上盘腿坐了半日，盯着那已经褪了色的画像，开始尝试着思考这样一种可能——假如曾经在隔壁住过的孩童是我，那这女子会不会是我娘？
　　我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是有娘亲的，可是她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不见了。再大一些，我才慢慢意识到原来我爹不曾娶妻纳妾，也不近女色。我小时候还问照料我的嬷嬷“我娘在哪里”，嬷嬷只一味地叫我不要问，更叮嘱我万万不能当着我爹的面问。日子一长，我虽不敢再提这件事，却也因此在心里埋了个疑问——我爹，真的是我亲爹吗？
　　现在，这个疑问又深了一重。
　　如此胡思乱想着混了数日，我忽然在深夜里听到后窗外有一只猫儿在叫唤。
　　我裹上衣服，钻出后窗，借着月色翻过院墙。脚尖刚踩到地上，黑暗中便有人压低声音叫我：“少爷，老爷来了。”
　　一条魁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到月光下，原来平时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爹的护卫王奇。我惊出一身冷汗：“他老人家怎么来了？”
　　“老爷说不放心少爷，亲自来接少爷回家。”
　　等等，我还没找到龙吟剑呢！
　　我跟着他穿街走巷，拐进了城墙下一处偏僻的宅子。王奇也不忙着带我去见我爹，只叫我在偏厅里等。我用手撑着腮帮眯了小半个时辰，等看到两三个太监打扮的人急急忙忙地抬着一只箱子出去了，我立刻跳起来，直扑进正厅里去，强打精神做出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来：“爹，宫里又劳动您连夜批奏折？”
　　我爹穿着一身便服端坐在太师椅内，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神色木然，眼神恍惚。他上下扫了我一眼，点点头。我一时心疼，忍不住说：“批阅奏折乃是天子的分内之事。您每日呕心沥血地料理朝务，皇上还——”
　　“闭嘴。”
　　我瞬间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刻跪下，轻轻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孩儿知错了。”
　　虽说如此，我肚子里始终憋着一股怨气。
　　从前先帝还在位的时候，因为皇后早逝而无子，几位贵妃所出的皇子之间发生了一场争夺储位的大战。每一位皇子背后都站着外祖父家的庞大势力。他们以朝堂为战场，斗了个你死我活。以我爹为首的几个出身寒门的臣子联名上书，提议以外戚势力最弱的三皇子奚遥峻继承大统，以平衡各家门阀的利益。奚遥峻由此得以入主东宫，摇身一变，一夜之间从最不起眼的皇子变成了皇位的继承人。可以说，没有我爹，就没有当今的圣上。
　　结果他就这么感谢我爹？
　　我跪了片刻，我爹叹息一声，朝我伸出手。我立刻起身冲上去，顺势抓住他的手，替他揉捏被笔杆压出了老茧的指节。
　　“爹，早些歇息吧。”
　　“好。”
　　我扶他走去后院的内室，麻溜地替他解了外袍，扶他在床沿边上坐下。早有人端了盆泡着药材的热水来。我试过水温，跪在脚凳上，两手捧着我爹的脚脱了鞋袜，把他的脚放进水里按摩。他的脸色渐渐缓过来，说：“麟儿，胡闹够了，回家吧。”
　　“爹，我在陆飞霜家里找不到龙吟剑。我想多留几日，设法探问那剑的下落。”
　　他想了想，点点头，“万事小心。”
　　我给我爹捏着脚，给他讲这几天的见闻。我有意提了提那女子肖像和孩童旧物，然后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他的眼神明明闪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扶我爹睡下，便去叫王奇送我回陆飞霜家里去。临别的时候叮嘱他：“你们这几天在灵州城内查探查探，陆飞霜可还有什么女眷。”
　　王奇纳闷道：“少爷，我问过江湖中的许多行家，他们都说陆飞霜是孤儿，八岁上山拜师学艺，十年前出师下山，不曾婚配，家中并没有女眷。”
　　“他现在住着的那个宅子里曾有一对母子住过，你去打听打听是什么人，如今去哪儿了。”
　　“是。”
　　我想了想，叮嘱他：“你多派几个人，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陆飞霜知道有人在查那个宅子的旧事，多半会带我跑路。你们把那宅子细细地翻一遍找龙吟剑。他家里的东西，能拿得动的都给我打包带回京城去，墙上的画像啥的都不能落下。”
　　王奇纳闷道：“全部？”
　　我点头，两手握拳：“我全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