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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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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陆飞霜果然破天荒地来叫我起床,收拾东西跑路。
陆飞霜跑起路来,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戴上斗笠,往包袱里裹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和干粮,悠哉游哉地在光天化日之下从路人中间穿过去,似乎全然不把朝廷和我爹手下的精锐们放在眼里。我甚至觉得,假如圣上突然出现在他跟前,他也会是这样傲然立着,万万不不可能跪下去喊万岁的。
我做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跟在他后面,故意说:“我什么都不会,还跑不快,跟着你就是个累赘,你要不放我走吧,我保证不去报官。”
陆飞霜笑问:“谁说我们要用走的?”
我正琢磨着他还能跑去哪儿呢,他却在雍江边的码头上雇了条小船,叫船家开到京城云嘉去。鉴于云嘉城的大街小巷和各处的交通要道都贴着他的通缉令,这种行为在我看来约等于投案自首。
我以为他上路之后至少会低调一点,谁知他居然坐到了船头上,和船家攀谈起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把那船家哄得与他称兄道弟。到了日暮时分,船家停了船,从江中钓上来几条鱼,又把压舱底的酒坛子都掏了出来。我吃着烤鱼,他们一人一碗对着喝酒,船家大呼痛快。喝到一半,船家忽然问我:“小兄弟不喝酒?”
他说:“不必了,他一沾酒就会起疹子。”
我遇着他之后就没有碰过一滴酒,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纳闷地看向他,他却朝我摇了摇头。我明白过来——我们出门的时候约定以叔侄相称,我只要开口一问,就会露馅,只得又把疑问憋了回去。
不多时,酒坛子见了底。船家把玩着手里的碗,看着陆飞霜,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陆飞霜缓缓放下碗,向船家摊开了一只手,点了点头。
船家突然把那碗朝陆飞霜脸上掷去。他的手掌紧随其后,带着一股凌厉的风,直击陆飞霜的咽喉。陆飞霜挥手一扫,那碗便朝我飞了过来。我手忙脚乱地接住,抬起头,却看到陆飞霜的竹剑已经抵在了船家的心口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一时看呆了。
船家哈哈哈笑了起来。他们二人同时撤了掌和剑,歪歪扭扭地互相抱拳。船家伸出手,陆飞霜便把竹剑放到他手里,任他翻来覆去地看。船家看了一会儿,丢回去给他,嫌弃地问:“你这剑,能杀人?”
“杀人的是人,不是剑。”
船家点点头,仰后躺倒,旋即打起了呼噜。
我和陆飞霜把他抬回船舱里,陆飞霜扶他躺好,还寻出一条薄被来替他盖严实了。因为没有人说话,风声,水声,鸟叫虫吟和蛙鸣声都瞬间涌了进来。陆飞霜低声说:“早些歇息。”
船舱里有些闷。陆飞霜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嫌热,又躺到船头上吹风去了。我靠着舱壁歇了片刻,终于也被船家的鼾声和身上的酒气轰出去。我在陆飞霜身边躺倒,一睁眼,就看到一道银河横在苍穹之上。那船在水波中轻轻地晃,天上的星河也跟着晃啊晃,我竟觉得那船像是飞了起来,飞到了漫天的星星中间,乘风驰骋。
我一时神游天外:“我从小都想去闯荡江湖,原来江湖是这样的呀。”
陆飞霜又笑了。
“你笑什么?”
他认真地说:“你此番见识过了,回家好好写书吧,不要再胡闹了。”
这居高临下的口吻,倒是像足了我爹。他以为他是谁?
我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抗议道:“等等——我还什么都没见识过呢!我只见你一天到晚吃饭练剑睡觉,这算什么见识啊?”我一个骨碌坐起来,“你既然要我为你写新书立新传,我总得多知道些掌故,带我多见识些东西。我再跟着你混个三年五载,说不定就能给你写一部旷世的传奇了。我问你,你们习武之人,真的会跑去皇城之巅决斗吗?”
陆飞霜笑够了,居然认真回答起来:“不会。高手决斗,最忌有人在旁干扰……倘若在皇城之巅决斗,会引来官兵驱赶,路人围观,容易两败俱伤。”
“掉下山崖真的能捡到武功秘籍吗?”
“会死。”
“真的有什么都知道,以卖买消息为业的百晓生吗?”
“一个人知道的越多,通常死得越快。”
“习武之人的钱都是怎么来的?”
“打工啊。”
“不是吧……难道连你这样的大盗都要打工?”
“自然是要的,不然我哪来的钱买菜买肉雇车坐船——难道你以为我平时都是去偷去抢的?”
一个念头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看他也醉得差不多了,凑近些小声问:“那,你把我抓了来,也是在打工吗?”
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咳嗽一声,催我赶紧睡觉。我转移话题,接着问:“世上真的有那种传说中的,那种,就是那种……咳——药吗?”
陆飞霜瞥了我一眼,“你想试试吗?”
我吓得滚远了一圈。
陆飞霜打着呵欠翻身过去,“船家这酒,后劲真大……”
我想了想,问:“这世上真的有学成之后就可以称霸天下的绝世武功吗?”
陆飞霜迷迷糊糊地说:“世上只有一样东西可以称霸天下……那样东西,名叫‘皇权’……你我在皇权之下,皆为蝼蚁……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