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剑》蒙莎

2、贰

　　后边的事情，我记得不大清楚了。
　　后脑勺似乎被陆飞霜拍了一下，然后便睡了很久。中间似乎坐过马车，又似乎坐过船，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醒来的时候，却是在一处窄小的房间内；看外面的光景，像是清晨时分。
　　我伸个懒腰，翻身下床。却见床边的架子上挂着三两件小儿衣衫，竹几上摆着七八只小布偶和拨浪鼓之类的玩物，床下的脚蹬上还摆着几双绣花的小鞋子。所有的东西都陈旧不堪。我猜是有个幼齿孩儿在这里住过，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个房间便一直空着了。
　　陆飞霜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开始到处翻找，却在一个竹子编的小框里找到了一只布老虎。我觉得它有点眼熟，便凑到窗下仔细看，越看越觉得它很像我小时候天天抱着玩的那一只。或者说，它应该就是那一只——因为它是七八片做衣服剩下的小碎布拼接缝制的，天底下不可能存在一模一样的第二只。
　　难道……我在这里住过？
　　不远处有人在切菜。我深吸一口气，甩下布老虎，朝着那切菜声传来的屋子走去。
　　那果然是一间干净敞亮的厨房。千万道光从屋顶的瓦缝间漏下，灶上升起的烟在光柱中袅袅升起。陆飞霜就站在那片缭绕的烟气中，挥着菜刀，剁一把新鲜水灵的芹菜。
　　我一脚踩进去，陆飞霜便头也不回地说：“起来啦？我们今天吃芹菜肉包子。锅里有刚炖好的豆腐鱼汤。你若是饿了，就先盛一碗来喝。”
　　好家伙，居然还全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我简直要以为这里就是我家。
　　陆飞霜既然摆明了要投我所好，我也懒得再和他客气。掀开汤锅，眼前一片雾气缭绕，豆腐鱼汤的鲜香直往鼻子里钻。我顾不上烫，一口气喝了两碗，顺带着吃了些豆腐和鱼肉。那边陆飞霜已经剁好了馅，正在准备捏包子。他抬头问我：“要不要来试试？”
　　我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洗了手，捋起袖子去和他一起捏。
　　我想象过无数种陆飞霜现身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情景，刀光剑影也罢，血流成河也罢，就是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和他坐在一起捏包子，气氛和谐得堪比一家人。
　　陆飞霜低着头说：“你既然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我也便敞开天窗，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再引官兵来抓我，别怪我的剑比他们快。”
　　我不敢不点头，“明白，明白。”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灵州，春明坊十二巷。”
　　我全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是我小时候的布老虎既然出现在了这里，陆飞霜还做了一堆我爱吃的东西，这至少说明了两件事：第一，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真正的身份；第二，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目的恐怕不简单。可我又不能直接问他这些线索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那等于承认它们真的起作用了。我于是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快三年了。”
　　我恨不能掀了桌子。这三年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追捕他四处奔波，风餐露宿；他居然住在这干净舒适的宅子里，吃得饱，睡得香，养得白白净净，真是苍天无眼。
　　“你不怕左邻右舍告发你吗？”
　　“我出门的时候自然是要遮掩一下的。”他说着瞥了一眼挂在门边的斗笠。
　　“他们认不出你？”
　　“不是认不出，是想不到。”
　　说来也是。我若不是揣着他的画像一天看三遍，我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也决计不会认为他就是“那个”通缉犯。
　　我一时气馁：“你和那书中所写的，很不一样。”
　　陆飞霜哼笑：“江洋大盗也要穿衣吃饭，也要有片瓦遮头，要有床睡觉的。怎的，难道你也以为天下的通缉犯都会逃到山林中，睡在山洞里，打山鸡摘野果子吃？”
　　这正是我在《混世邪魔陆飞霜》里编的故事。
　　我咳嗽一声，试探地问他：“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那时来不及问你话，只能出此下策。你不用怕，你只需带我去见烟霞客先生。只要见着他，我立刻放你走。”
　　我冷笑说：“你想报复他？他既然信任我家书坊，不吝赐稿，我怎能轻易把他卖了？”
　　“小老板此言差矣。我只是觉得他既然对我有兴趣，还专门写了本书为我立传，我也很想与他交个朋友。他见过我之后，说不定会对我有所改观，愿意写一本新书告诉天下人，真正的陆飞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啧，恐怕是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把你写成一个救苦救难的旷世奇侠，好洗白你的名声罢？”
　　陆飞霜仰头大笑：“哈哈哈——”
　　我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这套说辞勉强得很，显然是编出来敷衍我的。我琢磨一阵，总觉得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先稳住他，然后再设法套问龙吟剑的下落，索性心下一横，咬牙认了：“我就是烟霞客。”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说：“我就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就看过你店里的账本。文昌书坊给每一本书支付的稿酬都记得清清楚楚，然而烟霞客名下的那两本书和那本‘混世邪魔’却没有记录。一家书坊中，恐怕只有老板自己印的书不需要付稿酬吧？”
　　我用手敲了敲脑壳。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