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奇潭》anan

68、白澹

　　【鬼百】

　　昨天晚饭后我的肚子有些疼，杨道长试图给我把脉却每次一碰到我就被震开，杨道长脸色青白问他怎么回事也不说缘由，后来白蔹只好握着杨道长的手搭在我的脉搏上，说来也怪，这一握便不再有异常。杨道长说不碍事，让我晚上睡觉姿势小心些别压着孩子。完了我有些困就早早睡觉了，本以为跟往日一样一夜安睡到天亮，谁知这一睡就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前世今生，关于我和白蔹的梦。梦中的我始终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时哭时笑，有许多的甜蜜，许多的温情，但也有太多止不住的悲伤。从三清宫未央池里寂静的冰莲到凌霄殿外染满鲜血的盘龙柱，从长明湖里比我还古老的沉船，到玉溪县衙牢房铁窗外的明月，从冥界忘川湖畔血红的彼岸花到京城秦府里的暖衾香帐，几千年的时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以前叫鬼丹，现在是鬼百，只有白蔹，始终如一。夜半时分不知道什么时辰，耳边传来一阵阴恻怪异的泣声，泣声时大时小把我给弄醒了。

　　我睁开眼睛，回想着梦中的场景，缓了好一会儿。有些过去我总是想不明白的事情渐渐明朗起来。然后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白蔹。

　　我爬起来扶着肚子慢慢往后屋走。那堵熟悉的灰墙很快出现在视线中，这条通往后屋的小径我走了无数次，每次都是风风火火，每次都带着几分怨恨，这时候再次走上，心中却有些战战兢兢，那个人就在里面，我跟他悲欢离合纠缠了几千年，此时一步步的靠近，却让我犹若初见心跳不已。梦中的他那时候骑着九头碧睛兽，身着光华耀眼的银甲走在通往凌霄殿，专为迎接凯旋而归的天军打开的羽盖浮大道上，我跟玉女山荼也站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山荼在我耳边道：“白帝的公子，听说是个只爱花天酒地的盖世魔头，居然把妖王通天的妖军杀得落花流水，哎，你可知道这个白蔹长什么模样？”我低声道：“以把头颅挂在南天门炫耀为乐的嗜杀之人能是什么摸样，在我看来跟鬼域那些个青面獠牙的猥琐鬼差不多。”以白蔹为首的白帝师渐渐行进，我漠然的望着碧睛兽背上那具冰冷的银甲，行过我面前时，原本覆在那人脸上的银盔哗的掀起，一张长眉凤目俊秀非常的男人的脸在银盔下若隐若现，那对黑眸冷冷清清的从我脸上扫过。帝师渐渐走远，半晌，旁边传来山荼的声音，“你确定鬼域的猥琐鬼都长这样？那在下面岂不是做鬼也风流。”我努力忽视胸腔中咚咚的声音，平板着声音道：“不过是副皮囊，谁知道下面包藏什么居心。”

　　几千年前的过往此时想起犹在今日，我走到后屋门前站定，深吸口气，轻轻推开屋门。

　　以前锦袍玉带的那个人如今光华褪尽，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袍子盘膝坐在空冷的石床上，手捏结印，双目微闭。

　　我慢慢走过去，心中酸楚，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救我，又或者，我们两人千年前就该都灰飞烟灭死得干干净净，免了今日生离死别的痛苦。我忍不住伸手往他颧骨突出的脸颊上抚去，还没触到，被他稳稳捉住，放开。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眼神比往日多了淡漠，他重新合上眼, “这屋里凉，你回去吧。”

　　我一看他这态度，像被一瓢冷水当头浇来，我往他身旁一坐，粗声粗气道：“我就待这儿，你管不着。”

　　他一动不动，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实在受不了他这副不冷不热的面瘫模样，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头搁在他的肩上。

　　他试图把我的手臂拿开，却又不敢用力，最后他只好道：“鬼百，收敛些。”

　　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我抬头恶狠狠盯着他，“我凭什么收敛？！我收敛得还不够？你是我肚里孩子的爹，孩子就快出生了，一直以来，你有主动抱过我吗？你有说过一句温柔体贴的话吗？你在怕什么？”

　　他终于认真看我，眼神复杂且深沉。

　　“不错，”我理直气壮道：“我都知道了。”完了，我重重加一句，“白神君。”

　　他没说话，沉默半晌，盘坐在石床上的身体忽然往前一伏，我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臂，脑中再次传来铺天盖地的嚎哭声。我这才明白过来，这几日脑中的哭泣之声是来自鬼界的鬼鸣，白蔹一直以来都在代替鬼丹镇守人界，近来元神减弱，来自四面八方的孤魂野鬼企图撞迫结界冲入人界。从上古时期，龙族就跟人界的王结下契约，以王死后的灵魂为交换，龙族庇佑镇守王的天下。龙族枝叶繁茂，然而跟人界结下契约的只有我们驷龙一族，驷龙代代单传皆是龙女，鬼丹死于增长天王剑下后，人界没了驷龙的庇护，妖界魔界鬼界倾巢而出，且天灾年年，瘟疫疾病泛滥。非驷龙一族要想庇护人界，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我能够以龙形重生，一定是天界跟白蔹达成契约以白蔹镇守人界为代价，我不知道过去白蔹是如何做到的，我现在不敢想也不愿想，我承受不起。因为怀孕的缘故，我所有的龙气精神全给了腹中胎儿，没有半点力量，显然白蔹的元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否则如此鬼鸣岂能伤他分毫，我焦急的扶他坐稳。

　　他慢慢推开我，手指重新捏回结印，面色苍白道：“没事，不用担心。”

　　耳边又是一阵鬼哭，仔细听，哭声中隐隐带着嘶吼和狂笑，我终于听出来了，那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只怕还有更强的力量隐藏其后推波助澜。白蔹虽是神色平静，我知道他的元神已是疲倦不堪，我不知道怎样可以帮他，心里着急，焦急的情绪感染到腹中胎儿，我肚子上又是沉重一踢，疼痛中我本能的靠在白蔹身上，一靠之下不仅疼痛全无周身反而升起一道暖意，我看白蔹，他的眼神中也带着诧异，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慢慢挪到床上，从身后抱住白蔹，让我的肚子紧紧贴着他，只一霎那，所有肆虐的鬼哭狼嚎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只听到我的心跳声，以及孩子的心跳声，仿佛融合在一起，咚，咚，咚，强劲有力。我的心神渐渐安稳下来，却不愿放开白蔹，就这样从背后抱着他，一声不吭。

　　“对不起”，前面传来他的声音，“让你受惊了。”

　　“没有，”我说，“是我不该在这时候过来，若不是我说那些话，你又怎会突然气血紊乱让那些鬼物有机可乘。”

　　他沉默半晌道：“鬼百，往事已矣，我现在别无他求，只希望你带着孩子没有负累的活着，做平常的人，过平常的生活。”

　　我窸窸窣窣挪到他身前，认真的看着他，“我也别无他求，只希望我们俩一起带着孩子好好活。告诉你，白蔹，我虽然重新背负上过往的记忆，但我是鬼百不是鬼丹，我是那只全身长着黑甲口里长着獠牙把人骨头当甘蔗啃把人血当水喝的大妖怪，我没有人性，我也不需要人性，不管你将来变成什么样，只要一息尚寸，只要能跟你和孩子在一起，就算毁天灭地，背祖忘宗被世代唾骂我也愿意。”

　　然后我抬起头往他唇上吻去，他的薄唇冰凉，一点温度也没有，我重重的狠狠的咬他，他却似乎全无所觉。我终于忍不住哭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但我的眼泪还是忍不住的往下落，这不是我记忆里的白蔹，不论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白袍玉带的他还是那个月夜下臂卧拂尘如莲花一样清冷的他，都不是现在的他。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所有，换回记忆中的白蔹。

　　冰凉的指尖轻轻抹掉我的眼泪，我抬起头，白蔹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容，黑眸里带着水光，“清澹退静，白澹，咱们孩子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绞尽脑汁中。。。